昏暗的地下停車場內,我頭抵在方向盤上,許久,才發動車子離開。
回家,開燈,將空調開至最低溫度,我整個人蜷縮在被窩,沉沉睡去。
夢裡一會是十幾歲的聞燼偷偷牽我手,一會是婚後幾年為了拿下合作喝的爛醉時他將我背回家的場景,一會是聞燼躺在醫院生S不明,我嚇得驚醒過來,外面早已經天光大亮。
送餐的人已經來了,手機裡傳來助理的消息。
聞燼傷在頭部,有劇烈撞擊,不過好在不會危及性命。
醫院病房裡,男人已經脫離了危險。
透過病房門的玻璃窗,我看見男人躺在床上蒼白的臉,頭被裹在紗布裡,他睜著眼睛,注視的窗戶的方向。
窗戶下,女人側睡在沙發上,烏發披散在肩頭。
我靜靜看著,然後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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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裡,男人似有所感,抬眼卻什麼也沒看見。
我照常上班,助理每日會將聞燼的消息匯報給我。
一連七天,我和聞燼都沒有說一句話,他不聯系我,我也沒有去主動聯系他。
小陳助理看我一眼,「總裁,這兩天公司又不忙,這幾天也沒什麼會議,聞總看起來心情很不好,你要不要去看看。」
我整理好要交接的工作,已經到收尾的地步。
文件最下方,是一份離婚協議。
最初我和爺爺學習商業管理確實是為了能與聞燼相配。
可後來聞家出事,那個威嚴了一輩子的人求到我面前時,我隻有一個念頭,那就是保全聞家。
他於我有恩,如果不是聞爺爺,或許我會和鎮上其他姑娘一樣,早早輟學,找一份普通的工作,嫁給一個普通的人。
在失去所有親人後,有人給了我一個家,聞爺爺很嚴厲,可看我的目光大部分是溫和的。
我誠惶誠恐地接受了這個與我沒有血緣關系的溫情,竭盡全力地去報答。
我和聞燼結婚那兩年,遭遇過不少明刀暗箭,剎車被故意破壞,意外撞上來的大卡車,商場為報復社會持刀的亡命徒。
樁樁件件都是奔著我們的命去的。
可偏偏那幾年裡,卻是我們婚姻裡最溫情的時刻,我們是雙方完全可以信任的人,同進同出,同床共枕,幾乎無時無刻不黏在一起。
後來我意外流產,在醫院昏迷住了許久。
廟前一千多的臺階,一步一叩首,他在廟裡為我求一枚平安符。
他對人好的時候,恨不得將所有好東西都捧在那人面前。
以至於讓我產生了一種,他似乎真的愛我的錯覺。
然後在我無比期待與他未來的某一天,他喝得爛醉,醉時語氣帶著凜冽恨意和嘲諷。
「林瓷,你以為我不知道你討好爺爺是為了和我結婚,圖我家的錢?你不會以為我對你好是喜歡你吧?你還是和以前一樣好騙,我會喜歡你嗎?我會喜歡你嗎?」
我怔怔看著他帶著醉意的眉眼,扯了扯唇。
還好,差點又信他愛我這件事了。
4
下午回家時,聞燼已經出院,坐在餐廳裡慢條斯理地喝著粥,午後斜陽落在他的肩膀,他抬眼看著我,瞳孔透著細碎的光。
「林總真是大忙人。」他一張嘴,便透著一股陰陽怪氣。
我沒理會他,放下包便去衣帽間換衣服。
他跟了上來,臉上還掛著傷,看著我的動作。
「林小姐,林女士……」
他喊了幾聲,見我臉上掛上不耐,他神色莫名有些委屈。
「我住院七天,七天你都沒來看我一眼。」
「我看沒用,醫生看了才有用。」
他垂眸,唇角勾了勾,卻什麼也沒說,轉身離開。
等我洗完澡出來時。
便見聞燼靠坐在沙發上,手裡翻著一份文件,抬頭看見我來,唇角扯出一個弧度,又很快落下。
他似乎是覺得,這是一個天大的笑話。
「你要和我離婚?」
我擦了擦湿潤的長發,眼睛無波無瀾,輕嗯一身,坐到了他的對面。
「財產分割我已經找律師擬好了,你可以看一下,股份是爺爺留給你的,這部分是婚前財產,我隻拿走了我應得的,這套房子買的時候,你說是送我的禮物,寫了我的名字,那就是我的。」
「怎麼,我籤完字你要把我趕出去?」
他手裡依舊拿著那份離婚協議。
「因感情破裂……」他笑起來,臉色說不清地嘲諷。
他抬頭看向我,忽地說道:「有時候,我覺得你不愧是爺爺手把手教出來的,你們真挺像的,不論對方是在你面前哭也好,鬧也好,撒潑打滾抑或是無理取鬧,你永遠都不會放在眼裡,冷漠的像是旁觀別人的事情,哪怕那個人是你最親密的人。」
聞爺爺是傳統的大家長,霸道專權,對男孩實行棍棒教育。
因為我是女孩,他對我還算溫和,可很多時候也會將我罵到無地自容抬不起頭。
聞燼一直不喜歡他,但我覺得,很多時候,聞爺爺的決策或許傷人,卻是最好的選擇。
就連S前,他都為聞燼鋪好了後路。
即便聞燼不願意和我結婚,聞家在聞爺爺S後落敗,他也為自己的孫子準備了大量的錢財,足夠他這輩子富貴無憂。
所以我並不理解為什麼他這樣恨聞爺爺。
他見我沉默,忽然一把將手裡的離婚協議撕開,又怒又氣。
「林瓷,我對你不好嗎?前幾年,你要什麼,我都給你,你病了我照顧你,喝粥都怕你燙著,你下班回家困得不行,我給你洗澡擦背,你見我什麼時候這樣伺候過人,在床上你說不要我也能立馬抽身……林瓷,你是不是沒有心。」
那時候的聞燼,對我確實很好。
有次他說要給我驚喜,帶我去了隔壁省爬山。
那山很高,我爬了許久,最後賴著不動了,這山是景區,修了一條柏油路,不算陡峭,他便背著我,一步步上前。
夜間風大,我有些困倦,隻迷迷糊糊聽見他無奈的聲音。
「林瓷,你好像有點瘦了……」
「林瓷,你怎麼不好奇是什麼驚喜……」
「林瓷……」
我記得當夜山間涼爽的風,記得山下城市萬家燈火如星,煙花自各處升起,絢爛而盛大。
「老婆……」我側頭去看,恰遇輕柔的吻落在我的唇瓣。
璃城是名為煙花之城,有著最獨特美麗的煙花。
那年我們錯過的海邊煙花,在這一刻圓滿。
聞燼愛一個人時,確實是個很好的愛人。
可是討厭一個人時,殘忍又惡劣。
我收回思緒,想說些什麼,卻聽見他輕淡又有些茫然的嗓音。
他說:「或許你不信,但我的確愛你。」
5
說完這句,他臉色倏地蒼白下去,身子搖搖欲墜摔在沙發上。
我慌忙扶住他,看著包裹住他頭頂的紗布,莫名有些想笑,於是我便真的笑了。
明明前不久還表現出對季霜愛得不得了的樣子,甚至為了保護她自己身受重傷。
我想不通,為了一個人連命都不要,這不是愛是什麼。
可是他如今又說,他愛我。
「聞燼,我問過醫生,他說你的頭二十八針,隻差一點點,就傷到了要害。」
聞燼這人自小錦衣玉食慣了,怕疼得不得了,以前被聞爺爺打破了皮怕是他這輩子挨過最疼的事情。
「所以我真覺得你挺愛季小姐的,為了她命都可以不要,我也覺得你們真挺般配的。」
我見過他們一起去食堂吃飯,見過他們因為早戀被抓典型在升旗儀式上被批評,看過上大學他們機車賽的視頻,兩個人相貌相當,志趣相投,同樣張揚熱烈,光站那裡,就般配得不得了。
相比之下,我和聞燼的少年時期寡淡得就像清水,襯託得無比灰暗,或許聞燼自己都不記得。
聞燼和季霜是讀書時班裡所有人都在磕的校園 CP,光芒之下的陰暗角落,是伏在桌上,紅了眼睛的少女。
那時她是試圖破壞別人感情的小三,是被分手了,卻仍沒有勇氣去質問一句的膽小鬼。
「你我在一起,也隻是互相耽誤。」
說完,我甚至笑了笑,心口卻出奇的平靜,早在結婚那天,我便預料到有這一天。
「以前爺爺不同意你和季霜,現在你可以好好地和她在一起了。」
「那我們呢?」
我無奈道:「聞燼,我們做不了夫妻,也不適合做夫妻。」
他沉默看著我,叫我心口有些發慌。
他看著我,解釋道:「這次的事故在我,是我分神才會導致車禍,我隻是不想無辜的人因為受傷,但這不是因為愛,五年了,我早就不愛她了,你不能因為這個理由和我離婚。」
我低頭,手無意識擦著頭發,等著他接下來的話。
「我不愛她了,小瓷,我不愛她的。」他抬手,將我攬入懷中。
我看著牆面上掛著的那幅婚紗照,擺在客廳最顯眼的位置。
時至今日,我仍舊能想起第一次穿婚紗時的心情。
到底還是有些少女情懷,更何況,當時要嫁的,還是少年時便喜歡的人。
可聞燼那時候並不喜歡我,那張婚紗照上,他的臉精致卻格外冷漠,看不見一點笑意。
臨拍完時,他甚至湊到我的耳邊嘲諷。
「林瓷,聽說這麼多年你都沒談過戀愛,這麼多年你不會還喜歡我吧。」
我回望著他,沒有說話。
我深知和聞燼這種人交流,你說得越多他越蹬鼻子上臉,你不說話他覺得沒意思便不會自討沒趣。
我閉眼,在他耳畔輕聲開口:「聞燼,若是五年了你已經不喜歡季霜了,那你再用五年重新愛上另一個人吧。」
他身體一僵,許久他退開,手撐住我的肩膀,我靜靜與他對視,隻看見他微紅的雙目。
許久,他慘然一笑,「林瓷,你他媽還真沒喜歡過我。」
我和聞燼不歡而散。
聞燼這些天一直待在公司,我將工作交接完便直接給自己休假了,約上好友一起逛街。
我其實很少有時間,自從接受了爺爺的精英式教育,我每天不是上課便是去上課的路上。
後來好不容易提前畢業,又著急忙慌接手了聞家。
我和沈微說了要和聞燼離婚這件事,咬著吸管的漂亮女人聞言隻是笑笑。
「挺好的。」
我們做了多年朋友,她是唯一一個知道我和聞燼之間的事的人。
我們走累了便坐在街邊的長椅上,榕城的季節變化很大,似乎前幾天還是夏天,就毫無緣由地過渡到了秋天。
「我以為你會勸我不要離婚呢。」我笑。
在所有人眼裡,即便我聰明能幹,但是我一個依附於聞家的人能嫁給聞燼屬實也是高攀。
沈微靠在我的肩膀,「小瓷,我從見到你第一面的時候,就覺得你好累,你看似見誰都脾氣好得不得了的樣子,可我覺得你的心像是寸草不生的荒蕪,你太在意那些恩情,也太怕世界上再沒有與你有關聯的人了。」
高中和聞燼分手的那幾天,我像得了一場重感冒,身體和精神到達前所未有的疲倦,抽絲剝繭般的難受,我常常夜裡躲在被子裡哭。
但是第二天一早,我仍舊要學習那些安排好的課程。
聞爺爺很重視我,我是他預想中孫女的模樣。
貼心,順從,從不忤逆。
我也格外怕看見他失望的眼睛,戰戰兢兢,不敢懈怠,緊繃地按照他的所有要求去做。
「所以小瓷,離婚快樂。」
6
他撕毀了離婚協議,我便又差人送過去。
隻要他睜眼,便可以看見那份已經籤好的離婚協議。
就這樣耗了兩個月,我和沈微在全國各地旅遊,回到了我的故土時快要過年。
瓷鎮落後卻美麗,盛產瓷器,也是我名字的由來。
家中老房子早在幾年前便被我推翻重建了一棟白色雙層小樓。
聞燼一直給我發著消息。
「林瓷,你有心嗎。」
「你有心嗎。」
「小瓷,你要打算就這樣和我一輩子嗎?」
「老婆,我很想你。」
消息不斷傳來,密密麻麻布滿整個手機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