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能踏進河流兩次。
但如果他是封九思，冒險也認了。
1
齊銘結婚託小辭給我遞了請柬，紅艷艷的殼，燙金字體，落了我一手金色細閃。
「謝婉，你不想去就別去了。」小辭這樣說。
我笑著應一句:「那不成，紅包都封了，不吃席豈不是虧本？」
紅包封了九千九百九十九，取個好兆頭，實則心痛得我整夜都睡不著，暗罵自己為什麼非得掙這個面子。
2
婚禮那天，我跟小辭被安排在大學同學那一桌，落座的瞬間一片此起彼伏的清嗓聲。
這前女友的身份，還真是燙手。
齊銘帶著新娘過來敬酒，我沒急著站起來，他走到我身邊，一身白色西裝，英俊得如同 B612 星球上的小王子。
「謝婉，」他沉聲叫我，「謝謝你抽空過來。」
新娘跟著說謝謝，笑容甜甜的，我看了一眼齊銘，心知他有意與我扮不熟，也好，省不少麻煩。
我舉起酒杯對他致意。
「齊銘，這杯酒幹下去，我祝你前路無憂，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齊銘在新娘看不見的地方按住我，眉頭緊皺:「你瘋了嗎，知道自己酒精過敏還要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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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訕訕道:「你還記著呢。」
新娘已經看過來了，齊銘奪過我的酒杯一飲而盡，牽著老婆走了。
一整桌的人在齊銘奪過酒杯的時候都噤聲了，我過了會兒反應過來，尷尬地摸摸頭發。
「我做個樣子，沒打算喝的……」
因著這個小插曲，扔捧花環節的時候我一直走神，倒計時過後來不及閃避，被旁邊的人推了一下。
千鈞一發之際身後有人扶住了我，那人一手拽住我的胳膊，一手託著我的肩膀，非常克制有禮的攙扶方法。
這要是真摔一跤丟臉可就丟大發了，所幸虛驚一場，我松了一口氣說謝謝，轉頭對上救命恩人的臉，下意識怔了怔。
「封總？」
那人笑了笑，伸出手指「噓」了一聲，朝我眨眨眼。
「叫我封九思就好。」
3
放到一個月前讓我包九千九百九十九的份子錢，我咬碎一口牙也不願意。
之所以這次出手闊綽，有掙一份面子的意思，也確實是時機正好，剛得了一筆數額不小的獎金。
我所在的工作室跟封氏企業談成一筆珠寶合作，那天我對著一份 ppt 講得口乾舌燥，會議桌盡頭的男人卻始終一言不發。
也不算，他說了兩句話，第一句是開場前，「我剛回國，還不太適應，煩請您語速慢一點」，第二句「我很喜歡這枚戒指的設計，好奇它背後有怎樣的故事」。
封氏企業老總退位讓賢給剛歸國的獨生子封九思這件事，最近我也小有耳聞，當下打量了會兒會議室主座的男人，非常年輕，目測二十七八的年紀，即使是坐著也能看出身量夠高，一雙眼睛狹長深邃，鼻樑高挺，是標標準準的英俊。
戒指背後確實有故事，那是我大學時期的設計稿，當時我和齊銘還沒分手。
稿子無意間被老闆看到，硬要推出來做主打，我後來一想，分都分了，留著當廢紙不如物盡其用，誰又會跟錢過不去呢？
「這枚戒指的主題叫做[海上星]，取材於我……的一個朋友。」
「女孩住在內陸，沒見過海，男孩學車後的第一件事，就是開了四個小時，帶她去看最近的海。」
「夜空下的海景實在太漂亮，風起波瀾，星星倒映在波紋裏，熠熠生輝。」
我調出戒指的感情展示圖:「於是就有了這枚集結了星星與海等要素的戒指。」
封九思淡淡笑了，溫聲說:「很浪漫的故事。」
他聲音低沉，音色如質地華貴的大提琴。
4
沒想到我會在齊銘的婚禮上遇到封九思，並且是以這種方式。
齊銘在臺上向我投來視線，是那種完美無瑕的做派。
「謝婉，有男朋友了就不要來搶捧花了吧，給別人留個機會。」
我膛口結舌，不知道從哪開始辯解。
打破僵局的是封九思，他對著齊銘彬彬有禮道:「我想你可能是誤會了什麼，我同謝小姐隻是朋友。」
我愧疚看他一眼，心裏暗暗祈禱，同封氏的合作可千萬別因為我吹了，老闆一定會罵死我順帶回收獎金，到時候紅包都壓人新房床底了，我上哪找去。
封九思和我對上視線，溫和一笑，並無怪罪，我松了口。
鬧半天一場烏龍，新娘臉色不是很好，我索性找了個藉口提前開溜。
前腳進了電梯，後腳封九思就按住了門，一起進來了。
我這一口氣還沒松下去又提了起來。
方才沒問，這會兒實在好奇，我問他:「封總怎麼會來參加婚禮？」
他解釋道:「我與新娘家裏是世交，又正好路過。」
看來齊銘娶了個如假包換的白富美。
「謝小姐不必如此客氣，私下交談時稱呼我姓名就好。」他又補充。
我客氣一笑，心說這剛從國外回來的還真挺不懂人情世故，別說封總了，真要求他辦事的人，爸爸都能叫出來。
電梯中間停了一下，上來十幾個人，我下意識退後貼墻，這下空間變得狹窄，封九思卡在我身前，距離太近，我嗅到他身上淺淡的香水味，前調和緩，後調卻是來勢洶洶的冷冽。
他突然開口:「不知謝小姐有沒有注意到新人的戒指。」
我坐的那桌離臺上遠，看不真切，聞言抬頭遞給封九思一個問詢的眼神。
「海上星。」
電梯發出「叮」的一聲輕響，門開，已是酒店大堂。
封九思出去後我還愣在電梯裏，他抬手按住了電梯門，耐心等我出去。
「謝小姐很有設計天賦，這款戒指在封氏旗下門店的銷量非常高。」
那麼齊銘買下它作為婚戒，也不算什麼小概率事件。
我尬笑兩聲:「新郎挺有眼光，哈哈。」
封九思看了我一眼，默默笑了笑。
「我這些日子對國內特有的說話方式也有了一些瞭解，覺得有種說法頗為有趣，」封九思頓了頓，「人們似乎喜歡用[我有一個朋友]作為開頭，然後講述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
「……」
我咬牙承認:「好吧是我。」
「新郎是我前男友，不過戒指應該隻是巧合，他沒看過我的設計稿。」
「這樣，」封九思了然地點點頭，「謝小姐也不要太過傷心。」
我氣笑:「我傷心個鬼啊，分手都有兩三年了，我早把他忘了，不然今天也不能心平氣和來參加婚禮。」
「這樣，」封九思再次了然地點點頭，「所以謝小姐目前沒有喜歡的人？」
我直覺不對勁，「你問這個做什麼？」
封九思真誠道:「謝小姐可否給我一個追求你的機會？」
我大驚失色:「你沒事兒吧？」
封九思認真臉:「嗯，今天沒有其他行程。」
這語言鴻溝……
5
封九思說要追我，我第一反應，逗我的吧。
「封先生，我們根本沒有見過幾面，見面也隻是聊工作。」
他溫和一笑:「謝小姐，我對你一見鐘情。」
我啞口無言，腦子裏猛地蹦出我媽苦口婆心的教誨:「跟你說不要吃垃圾食品啦，薯條炸雞吃多了要壞腦子的！」
封九思真是在國外吃壞腦子了吧。
「封先生，」我耐著性子同他解釋，「我知道你從小在國外長大，比較這個……民風開放，做事喜歡跟感覺走。」
「但我這個人吧，對待感情很慎重，」我拍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道，「我們不太合適，所以……」
「總要試試才知道，」封九思毫不氣餒，「謝小姐既然沒有喜歡的人，不妨考察考察我。」
「……我怎麼考察你？」
封九思略一沉思，抬眼道:「我做一份簡歷給你。」
「……」
6
隔天我的郵箱真的收到一封封九思的簡歷。
「28 歲，身體健康，無不良嗜好……」我捂了捂額頭，有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錯覺。
同事路過，賊兮兮問我:「謝婉，你相親啊。」
「……」
下班的時候同事往樓下一瞥:「呦，門口停了輛邁巴赫。」
她嘿嘿笑兩聲:「這是哪家總裁來接小寶貝了。」
我跟著尬笑兩聲，翻開手機瞟了一眼，又飛快挪開，燙眼睛。
「謝小姐，不知道有沒有榮幸能與你共進晚餐。」
「共進」這個詞就很有靈魂，如果封九思不來問我，我此刻正在糾結晚飯是吃螺螄粉還是麻辣燙。
我飛快回復一句「不用了！」
「對方正在輸入中」顯示了好一會兒，我估計這個海歸打字不利索，他可能也意識到問題，索性發了條語音過來。
我手比腦快，看見就點開了。
「不吃飯也可以，但現在外面下雨了，不知道你有沒有帶傘。」
聲音沉著低緩，讓人心緒平靜。
又一條語音。
「讓我送你回家吧，可以嗎？」
言辭節制有理，讓人難以拒絕。
我走到樓下的時候已經閃電轟鳴，暴雨如注。
封九思打著黑色長柄傘從車上下來，但身上還是不可避免被淋到。
我心疼那一身高定西裝，連忙說:「你還下來做什麼，平白淋一身濕。」
他站在兩級臺階之下，把傘舉到我頭頂，我們被同一片黑色籠罩。
視線平齊，封九思淺淺笑了:「這段臺階沒有遮蔽，你走下來會淋雨。」
「……幾步路而已。」
封九思無奈道:「我又不是沒有傘，為什麼要讓你淋雨。」
又說:「上車吧，外面冷。」
心臟不爭氣地軟了軟，這國外的炸雞薯條除了能吃壞腦子，沒聽說還能養出來個謙謙君子。
君子有九思，怨不得他這樣細心多慮。
7
「謝小姐在想什麼？」
等紅燈的間隙裏，封九思扭頭問我。
我從出神的狀態裏抽身，勉強一笑:「就，發呆而已。」
還能想什麼啊，想齊銘那個神經病。
有錢人家裏養出來的小少爺，不食人間煙火，動輒「我夢寐以求是自由與冒險」。
我從小家裏條件就一般，長大就成了徹徹底底的務實派，很多時候並不能理解他腦子裏的文藝浪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