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是個穿越女。
她發賣了侯府所有的妾,要與侯爺一生一世一雙人。
侯爺被彈劾家宅不寧,街頭買醉時看上了路邊賣豆花的阿娘。
百般凌辱後,阿娘破破爛爛的屍體被丟在家門口。
爹和阿姐悲痛欲絕,敲響了登聞鼓。
結果鼓響三聲,爹下了大獄,阿姐進了窯子。
七年過去,從絕境中掙扎出來的我,被一頂小轎從角門抬進了侯府。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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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進侯府的那天,正好是娘的祭日。
一頂搖搖晃晃的小轎抬著我進了角門,靜悄悄地把我拉到偏僻的小院。
永定侯已經在房間等我。
我悠悠掀開了繡著桃花的粉蓋頭,伸手嬌笑著拍他:
“侯爺,你急什麼呀?”
七年前,這雙手將粗糙的草席裹在娘的身上,親手葬了她。
七年來,這雙手在黃泥裡掙扎,在寒風中皲裂。
到如今,終於得償所願,握住了侯爺的衣擺。
永定侯已年過四十,鬢角斑白,但他腰杆筆直,精神矍鑠,身上幾乎一絲贅肉也無。
年輕時,他曾領兵替聖上出徵,到如今也不曾荒廢了鍛煉。
在說書人的嘴裡,侯爺和夫人那真是郎才女貌,金童玉女下凡。
簡直是活脫脫的一對璧人。
但此刻,侯爺卻全然不記得他的夫人。
他伸手攬住我的腰,上下摩挲,原本清明的眼神漸漸染上情欲:
“寶兒……你這小腰,真是叫人愛不釋手。”
我攀上他的肩。
強烈的恨讓我幾乎渾身顫抖,於是說出來的話便顫巍巍的:“侯爺呀,奴比起夫人如何?”
侯爺哈哈大笑,終於按捺不住,一把將我按在床上:“自然是寶兒好。”
“這嬌嫩的粉色,寶兒穿著極美,夫人怎麼能比得?”
2
夫人當然比不得我。
比不得我年輕,也比不得我嬌美。
她成名之時,我還沒有出生,甚至連阿姐也才剛剛三歲。
我和阿姐是聽著夫人的事跡長大的。
那時街頭巷尾到處都在傳唱夫人的詩詞,有幾句我至今仍舊記得。
【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
【小樓昨夜又東風,更吹落,星如雨。】
夫人足不出戶,寫出的詩卻像是走遍了大江南北,時而婉約,時而悲愴,時而意氣風發,時而憂國憂民。
她改進制鹽法,得了朝廷封賞的郡主。
她會制肥皂、香水、玻璃……在永定河邊開了數個工廠。
無數人因她而活。
每日,家家戶戶都要上三炷香。
一炷給佛祖,一炷給三清,還有一炷給永定侯夫人楊氏。
那時我家的房子臨著街,家門對著永定河上的小石橋,來來往往的皆是在工廠裡上工的貧戶。
大家都愛湊到我家的攤子前,在出工前花上兩枚銅板,買一碗鹹香順滑的豆花。
順便再看一眼阿娘。
阿娘長得漂亮,豐潤的身子,彎彎的眉,還有和豆花一樣嫩的臉兒。
所以那天乘轎路過小石橋的永定侯,一眼就相中了娘。
他喚阿娘去府上給他做豆花。
若做得好吃,賜百兩銀。
阿娘一口應了,跪在地上給侯爺磕頭。
晚間,她摸著阿姐的臉,笑意盈盈:
“大妮兒,等娘從侯府回來,就給你和夫子家的小少爺說親,風風光光把你嫁出去!”
阿姐少女懷春,羞得抬不起頭:“阿娘做主就好。”
我在旁邊看熱鬧,被爹一指頭戳在腦門:
“傻妮兒,還笑,下一個就輪到你了!”
我捂著腦門拉著阿姐,笑嘻嘻地跑回房間。
茅草屋,黃土地,破板床。
如今回憶起來已經一片模糊。
因為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活著的阿娘。
3
一日過了一日,去了侯府的阿娘杳無音信。
我們用光了家裡的銀子,才從侯府門房裡打聽來消息。
“你們說的是半月前來的那女人?”
“她呀,爬了侯爺的床,惹夫人生氣了……哎,我勸你們別再打聽了,就當人沒了吧。”
我們不信。
娘怎麼會做出這種事?
夫人那樣神仙似的人物,又怎麼會生氣呢?
但隔日,阿娘的屍體就被人扔了回來。
短短半月,原本豐腴的阿娘瘦得皮包骨,身上的鞭痕和青紫連著片,已經找不出一塊好皮。
她的十指被一根根折斷,頭發剃光,臉被劃花。
我被嚇呆了,哭暈在娘的身上。
醒來時,我正被鄰居嬸子藏在床下,她哆嗦著告訴我,爹和阿姐去府衙敲了登聞鼓。
告那永定侯強搶民女,將人凌虐致S。
後來,爹和阿姐也沒再回來。
來的是衙門的人。
他們在我家門口扔下一張輕飄飄的判狀,說爹誣告侯爺,姐姐不敬知府。
爹下了大獄,姐姐發賣進窯子。
我們的草屋也被官府收了回去,說是抵了我們告狀應納的訴銀。
一夜之間,我沒家了。
4
我的手指順著侯爺的背一點一點向下移。
刺下去,他會流很多血吧?
還有這裡,那裡……娘遭了那麼多罪,這些兇手,憑什麼可以好好活著?
永定侯動作兇狠:“寶兒,你這小妖精!”
我淚水漣漣,抓緊了侯爺的背,指甲深深劃開他的皮膚。
真恨不得把手插進去,掏出他的黑心爛肝。
侯爺毫無所覺,他伏在我耳邊低聲嘶吼:“寶兒,寶兒,本侯真是恨不得把命都給你。”
我輕輕眨眼,盈滿的淚水順著我的臉頰滑落。
“奴亦願與侯爺……生S相隨呢。”
……
侯爺年紀到底是大了,盞茶功夫後就很快睡去。
我輕手輕腳地起身,將侯爺的玉佩解下,喚來了隨我一同來侯府的嬤嬤。
“張嬤嬤,夫人還有阿姐那邊就勞煩你了。”
我握住她的手,將玉佩悄悄遞到她手上。
阿姐是得罪了侯爺被發賣的,這些年無人敢贖她。
有了這信物,加上侯爺賞賜的百兩銀,阿姐終於可以從那窯子裡脫身了。
這一步,我整整走了七年。
張嬤嬤頭發花白,身形佝偻,看著像是六旬老妪。
可她今年才剛過三十。
被夫人從侯府發賣到窯子的時候,她不過雙十年華。
十年的時間,將一個鮮活明媚的女子磋磨至此。
可世人隻知夫人才氣縱橫,誰又能在意這些女子聲聲泣血?
我們無處申冤、無從借力。
唯有靠自己,去報這血海深仇。
“寶兒姑娘,你放心。”
張嬤嬤拍了拍我的手,渾濁的眼睛裡淚光閃閃:
“我跟了你回這吃人的地兒,就沒打算活。”
“可便是S了,也不會叫他們好過的!”
她匆匆離開。
我站在廊下,借著紅燈籠的微光,看她瘦削的背影沒入黑暗。
夫人回娘家省親已經月餘,所以侯爺才敢悄悄納了我。
等他膩了、倦了,夫人正好回府。
然後一哭二鬧三上吊,哭訴侯爺的負心絕情。
侯爺再指天發誓說這是最後一次,說是小騷蹄子勾引他,他對我們絕無半點真心,任由夫人發配。
於是夫人將這些女人一一發賣。
這些年,春香閣已經來了不知多少侯府出去的女人,她們的故事阿姐一遍遍說給我聽,耳朵都要起繭子了。
夫人這般善妒,我進府這件事,怎能不讓她知道呢?
畢竟……她在,這好戲才能開場。
5
夫人回府那日,我纏著侯爺到日上三竿。
她進門時,侯爺眼上蒙著粉紅肚兜,在紗帳裡和我嬉鬧。
“賤人!你們在幹什麼?!”
夫人尖叫著就要衝來,被身後的丫鬟SS攔住。
夫為妻綱,若是她真敢動手打侯爺,恐怕早就被休了。
縱使天縱奇才,隻要是個女人,在這後宅就無法違背這條鐵律。
於是丫鬟一攔,夫人便順勢停下。
我驚慌失措地捂住胸前,抬眼,第一次見到了這位傳說中的人物。
我從牙牙學語時便聽著她的種種事跡,時光磋磨著我,整整十六年。
時光同樣未曾饒過夫人。
她今年已經三十五歲了。
我叫張嬤嬤把我進府的消息透露出去,她得了信兒便連夜回府。
這會兒來不及用脂粉遮掩一二,於是臉上的浮腫、眼角的皺紋在陽光中纖毫畢現。
保養得再好,也終究不如年輕時的水嫩。
侯爺扯下肚兜時還有些惶恐。
但對上夫人的臉後,他眼中的不耐幾乎壓不住。
“夫人怎地今日回來了?怎麼不傳個信兒,為夫好去接你。”
夫人胸口起伏,緊擰著的眉頭透出狠厲,嘴邊兩道深深的紋如同刀刻:
“我若是不早早回來,還不知你又要和這賤人廝混多久!”
她說著又流下淚:
“阿郎,你為何一次又一次傷我的心?你怎麼敢這樣對我?”
即便是生氣、委屈,她的語氣依舊是高高在上,頤指氣使。
她被人捧慣了,哪裡知道如何討好男人?
我敬她的才情與能力,但不妨礙我恨她。
我要狠狠戳她的軟肋,將她一刀刀凌遲。
侯爺已上前安撫,又指天發誓,說自己此生隻與夫人共白頭。
這些句子,我幾乎能背下來了。
每一個侯府出去的女子,都見過幾乎一樣的場面。
接下來,不外乎又是要發賣了我。
果不其然,侯爺回頭看我,張口欲言。
我的淚珠恰如其分,一串串順著臉龐滑落,青絲如瀑,包裹住赤裸的上身。
“侯爺,求您不要放奴走,奴什麼都不要,隻要留在您身邊,便是S了也願意。”
“求求您……”
侯爺愣住了。
這些年來的女子或是畏他權貴,或是別有所圖,何曾有人真心傾慕他?
明明是平定西域,威風赫赫的永定侯,卻連同家世到才情,被夫人SS壓住幾十年,連納妾的自由也無。
他,真的甘心嗎?
此刻,咄咄逼人的夫人更顯出我的柔弱與嬌媚。
我進府不過一日,新鮮勁兒可還沒過。
果不其然,侯爺遲疑片刻,很快下定決心:
“為夫自是體恤夫人的,隻是這幾日夫人身子不爽利,就讓她代你伺候伺候我,免得累著你,可好?”
語氣雖然柔和,但不容拒絕。
夫人咬緊了牙,SS盯著我,像是恨不得將我生吞活剝。
“……好,好得很。”
“這位——”
我已胡亂穿好了衣裳,順從地伏在地上:“姜寶兒,奴名叫姜寶兒。”
“姜姨娘。”
她終於把這口氣壓下去,露出一個僵硬的笑:
“日後還要勞煩你多照顧侯爺了。”
我垂著頭,悄然勾起一抹笑:
“是,奴一定……好好侍奉侯爺和夫人。”
6
商場如戰場,夫人的生意做得那樣大,自然是懂得暫避鋒芒的。
她由著侯爺愛了我半個月。
侯爺一向健壯的身子卻一日不如一日,到最後,喝藥竟也隻能堅持幾息的功夫。
夫人立刻找到了理由罰我。
不知節制,狐媚侯爺。
這次,侯爺許是起了疑心,沒有忤逆夫人。
佛堂幽暗,我規規矩矩地跪在蒲團上,閉目沉思。
我太急了。
這媚毒,得下得再慢些才是。
不然早早S了,反倒便宜了這老東西。
門外極遠處,忽然傳來陣陣喧哗聲。
我想起前幾日聽灑掃的丫鬟說,公子遊學歸來,這兩日便要歸家了。
想來便是今日。
侯府的這位公子,是侯爺在外抱回來的私生子。
當年夫人鬧得很難看,以至於無心顧及生意,工廠的經營出了大問題。
那段時間,來買豆花的人都少了,所以我對這件事記得格外清楚。
夫人不能生育,侯爺又到了請封世子的時候。
公子這時候回來,府中肯定會出些亂子。
這是個絕佳的機會。
我想得入神,冷不丁一隻手突然搭在我的肩上。
我陡然一驚,跌坐在地。
待看清身後之人時,我驀地瞪大雙眼:“怎麼是你?!”
幾乎就在同時,夫人高亢的聲音擠過門板,鑽進我的耳朵。
“姜姨娘真是纏人得緊啊,這才一日不見侯爺,便央人去尋。”
“左不過也沒事,不如我同侯爺一起去佛堂看看?”
片刻之後,夫人伸手推開了佛堂厚重的大門。
幽深的佛堂還未被陽光照亮,她已經迫不及待地尖叫起來。
“天啊,這賤人怎麼敢勾引公子?!”
“來人啊!快把姜姨娘押下去,別汙了佛門清淨!”
7
陽光掃落佛堂的黑暗,將裡面照得一覽無餘。
一時間,浩浩蕩蕩的幾十號人竟鴉雀無聲。
我疑惑地轉過頭:“夫人,您在說什麼?”
偌大的佛堂清清靜靜,隻有我跪坐在蒲團上。
一襲白衣,簡單的發髻,不施脂粉。
侯爺眼中閃過驚豔,但隨後便是深深的憤怒。
他伸手扶起我,聲音低沉得可怕:
“夫人就算再不喜姜姨娘,也不該拿之瑜的名譽開玩笑!”
夫人的臉青紅交加,她猛地推開佛爺,在佛堂裡四處尋找。
嘴裡猶自念念叨叨:“不可能,不可能!他明明應該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