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後,我跟她說頭有些暈,叫她陪我去吹吹風。
林佳怡欣然起身,帶著我往後院走去。
「時月妹妹,你且等我片刻,我去更衣。」
她找個借口,留我在亭子裡。
我笑著應下,留幾分恰到好處的緊張:「姐姐你可要快些回來。」
「妹妹放心。」
她剛走,我就隨著長公主的侍女離開。
林佳怡在我的果酒裡加了藥,想讓我當眾出醜,卻不知這樣粗糙的伎倆早就被我看在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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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小姐,就等著看一場好戲吧,包您滿意。」
……
永寧侯夫人帶著一眾貴婦散步至荷塘邊,眾人賞花時,卻聽見假山後有異響傳出。
眾人當即變了臉色。
「這,這成何體統?!」
永寧侯夫人大驚失色,喚人來,高聲道:
「公主宴席,什麼人這樣不知廉恥?
「還不快快拿下問罪!」
她眼中帶著不易察覺的得意,隻等著看假山後的兩人出醜於人前。
忽然,身後有人接了話:
「夫人所言甚是,如此美景,豈能讓這等汙糟人攪和了?」
永寧侯夫人一愣,僵著脖子回頭,看到回廊上盈盈而立的我,笑意僵在臉上,十分滑稽。
她沒忍住,失聲道:
「你怎麼在這裡?!」
「我不在這裡還能在哪裡?」
幾步上前,至她身邊,我用僅我與她二人能聽見的聲音輕聲道:
「夫人,您這次,可惹了大禍呢。」
7
假山後是永寧侯夫人的娘家侄子,徐如意的哥哥徐志遠,和剛剛還滿心歡喜的林佳怡。
隻是此刻,林佳怡衣衫不整,不省人事,徐明遠一身酒氣,赤裸胸膛。
「夫人,您這份禮物,我當真是喜歡極了。」
徐家破落已久,永寧侯夫人在家時,尚有父兄撐著。
但天有不測風雲,永寧侯夫人父兄接連過世。
庶弟接手家業,卻資質平平,一份家業早就敗得差不多了。
如今徐如意兄妹都依附永寧侯府過日子,但永寧侯府看著花團錦簇,實則內裡不堪,如此才把主意打到我身上。
永寧侯夫人深恨我不知好歹,竟然不把家業拱手相讓,受了丁點兒委屈就敢退婚。
她在賞花宴上讓我名聲掃地,又舍不下我家的銀錢。
設計讓我失身於她娘家侄子,是最好的辦法。
既能讓我生不如S,又能讓我不得不帶著錢嫁進來。
甚至於,婚前失貞,我這般身份,到時怕是隻能給徐志遠做妾。
她這一條毒計,若我毫無防備,此刻當真墜入地獄,餘生盡毀。
我隻能回敬她一番。
見我逃脫,永寧侯夫人臉色極難看,隻覺得難堪。
在場諸位貴人眉眼官司亂飛,自然知道這裡面有內情,但大家都不是多嘴之人,隻在一旁看了半晌熱鬧。
片刻後,林家主母才姍姍來遲。
林夫人是填房,並非林家兄妹親生母親,成婚後她膝下並無子嗣。
林家老爺對先頭夫人一往情深,處處防備她,林佳怡兄妹也視她為仇敵,感情並不好。
但此刻,林佳怡落難,林夫人卻未落井下石。
她眼中帶著憐憫,叫人上前為林佳怡披上衣服,言談間不卑不亢:
「我家姑娘素來清白好教養,如今卻被這等登徒子禍害了,林家雖是小門小戶,也不能受此侮辱!
「今日之事,還望諸位夫人給我家女孩兒留些顏面,不要多言。」
眾人應和道:「這是自然,這是自然。」
林夫人讓婢女把林佳怡帶走,自己留下處理後續事情。
永寧侯夫人雖有幾分難堪,卻也沒覺得這是什麼大事。
對著林夫人,反倒有幾分高高在上的姿態。
「如今這情形,你家女孩也嫁不得旁人,諸位見證,就讓兩個孩子定親,也算化幹戈為玉帛。」
林夫人面色難看,卻也不敢做林佳怡的主。
把林佳怡嫁給徐志遠是最好的辦法,如今這世道,若是嫁不了徐志遠,林佳怡更沒有好下場。
我站在一旁看著,卻無半分快意,隻覺得無端齒冷。
林佳怡害我未成,反害了自己前途,這是她咎由自取。
但這一場禍事,最後承擔所有後果的,卻也隻有她罷了。
對於徐志遠來說,平白多了個媳婦,一點都不虧。
林家好歹清清白白好人家,林佳怡也是青春好年紀。
以徐志遠的人品,能娶林佳怡為妻,已經算是高攀了。
但就算這樣,事情發生後,被動一方依舊是林家。
女子多艱,不得有半分行差踏錯。
今日是林佳怡,明日便可能是我,是萬千閨中嬌娘。
這一局,我贏了嗎?
我當真贏了嗎?
8
「放肆!」
凝華長公主匆匆趕來,主家設宴出了醜事,她自然要來插手。
更何況她是有實權的公主,聖上做事有時都要聽她意見,更無人敢得罪這位雍容華貴的公主。
「本宮府裡,還未曾出過這等汙糟事情。」
她冷眼看向永寧侯夫人:
「按照大周律,強侮女子者,當施行杖刑,發配充軍。
「永寧侯夫人好大口氣,竟視大周律例如無物,難不成跟你永寧侯府惹上關系,大周律也要讓步嗎?」
永寧侯夫人面色一變,連忙跪下請罪。
「公主容秉,臣婦並無此意啊!
「隻是事已至此,難道還要讓林家小姐沉塘不成嗎?」
凝華長公主冷笑:
「林家小姐可有錯處?我觀林家小姐,似是昏迷不醒,定是這登徒子乘人之危!
「若今日放過此等惡徒,日後京中人人效仿,大周豈有安寧可言?
「來人,把這狂悖之人帶去問官!」
永寧侯夫人連忙求情。
徐志遠不成器,但他卻是徐家如今唯一的男丁。
永寧侯夫人無論如何,也得保下這個侄子。
……
僵持之下,徐志遠還是被帶去收押,容後再斷。
眾人散去,我卻沒有回家,而是留在了公主府。
凝華長公主屏退其他人,屋中隻有我和她。
「今日之事,你可高興?」
我沉吟許久,還是遵循自己內心,回答道:
「回公主的話,民女不太開心。
「林佳怡想陷害我,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但看到她如今情形,我卻覺得唇亡齒寒。」
此刻我心情很復雜。
惡人有惡報,很符合樸素的正義觀。
但這件事的底色,卻建立於女子狹窄的生存空間之上。
說完,我沒敢抬頭看凝華長公主的臉色,我怕她覺得我不知好歹,心中十分忐忑。
但我話音落下,凝華長公主卻輕笑出聲。
「是啊,唇亡齒寒。今日,我沒有安排林家小姐這一樁事。
「林姑娘之事,我本打算在朝堂上責難她父兄。
「但未承想,徐家那個惡心人的東西膽大包天,見四下無人,打暈林家小姐,拖至假山後施暴。」
我抬頭,怔怔望向凝華長公主,剎那間想通了所有關節。
徐志遠色膽包天是真,想借此機會得一門好親事也是真。
女子失節,唯有嫁他一條路。
沒有等到我,等到林清怡也不虧。
我心中不由泛起一股惡心。
徐志遠品行低下,林清怡咎由自取。
但,這難道不是一種不公嗎?
「時月,本宮一直很欣賞你這樣的年輕女郎。
「你當日與我說,願意將顧家家產託付與我,每旬讓我抽三成幹利。
「但在本宮眼裡,這三成幹利不如你珍貴。
「你願不願意到本宮身邊來做事?」
凝華長公主有自己的幕僚,大多是當世驚才絕豔的女子。
她們之中,有人出身世家,有人來自鄉野。
長公主選人一貫不拘於家世,這些跟著她的女孩後來也都各自出仕,跟她一起譜就一段君臣佳話。
那時宋明陽常常回家抱怨,長公主牝雞司晨,那些女官牙尖嘴利,慣會討好上官。
「女人管事遲早出問題。」
每當這時,他那號稱當世才女的表妹,就會婉轉地迎合他,說女子本分,說《女則》《女誡》。
徐如意讀過很多書,寫過很多詩,比我有才情,也比我多巧思。
但她並沒有比我高明。
禮教束縛了她,她卻在為禮教背書。
好在,一切不過幻夢一場,夢中之事尚未發生。
我不會被宋府後院困住。
我抬頭,看向凝華長公主的眼睛。
鄭重道:「願為長公主驅策!」
9
三日後,徐志遠被放歸家。
由永寧侯和林佳怡的父親一起求情接出。
林佳怡在眾目睽睽之下失了清白,除了嫁給永寧侯,隻有S路一條。
林父深覺愧對亡妻,不舍得讓林佳怡去S,隻得委曲求全,為她定下婚事。
徐志遠出來後,第一件事不是去林家提親,而是在帝京最熱鬧的青樓,為窯姐一擲千金。
他拿腔作勢,等著林家來求。
橫豎徐家是破落戶,他也沒什麼名聲可言,丟不起臉的隻有林家。
最後,是永寧侯出面,押著徐志遠去林府提親。
同日,林府還發生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林夫人驅車回了娘家,稱不願做林家婦,要和離歸家。
那日公主府看出公主喜惡後,她連夜求到了凝華長公主面前。
她不說自己何等委屈,隻說自己對長公主而言有什麼用。
「未嫁人之前,臣婦在邊疆長大,自幼跟隨父兄上過戰場。
「殿下,陸家如今雖無男丁,但臣婦尚有一戰之力,撐得起陸家軍。」
凝華長公主欣然應允。
「本宮記得,你叫陸琬,是吧?」
「正是。」
「無稜角的美玉,好名字。」
……
盡管總有人詬病長公主手伸得太長,但也不得不承認,凝華長公主的政治素養十分好。
她不僅朝堂中有人,手中還有太後的人脈。
所以,當她給陸琬撐腰,支持她和離後,林家也得乖乖就範。
這事鬧了好一陣,坊間還有學子稱,長公主無端讓人夫妻分離,有違天倫。
「就算是長公主,我等也要說實話!」
「你我讀聖人書,難道要為強權所迫,話都不敢說嗎?」
樓下,來趕考的士子高聲議論。
言辭間少談及長公主,多落在陸琬和林佳怡身上。
「要我說,就不應該有和離。」
我站在陸琬身邊,聞言已有幾分薄怒。她卻仿佛事不關己一般,看得津津有味,甚至還有闲心插話:「不應當和離,那當如何?」
「自然是休妻!一女豈能嫁二夫?人盡可夫的蕩婦,還有什麼臉面活著?
「要我說,這個林夫人和林家那位小姐,都應當一頭撞S才對!」
說話的正是宋明陽。
「真是世風日下,女子還敢上門退婚。」
他越說越是激憤,許是投射到了自己身上。
呵,蠢貨。
他爹都不敢同真有實權的長公主叫板,他倒是在這裡大放厥詞。
「女子不應退婚,那應該如何?」我幽幽插話。
宋明陽說到興奮之處,接著道:
「退了婚的女人,自然應該常伴青燈古佛,還要出資彌補未婚夫家的損失!」
退了婚,放棄這等蠢貨的女子,就應當錯過花期,一生寥落?
放他娘的屁!
我在樓上鼓起掌,笑著走下樓。
宋明陽見我和陸琬一起下樓,才覺失言,當著眾人面也不好反悔,隻好不尷不尬地僵在原地。
「宋小侯爺真是高見啊,這話你母親可知曉?」
陸琬勾唇,接著我的話道:「小侯爺恐怕不知,你的母親永寧侯夫人,昔年也是退過婚的。」
宋明陽一愣,怒斥:「你胡說八道什麼?!」
陸琬詫異看他一眼:
「你母親當年與我兄長定親,這不是什麼秘密,一查便知。
「退婚書如今還在我家,你可要瞧瞧?」
言罷,她冷下臉:
「我兄長陸政,S守邊疆,戰功赫赫,是為國捐軀的英雄。按照你的說法,他過世後,你娘就應當為他守節,怎可退婚改嫁?
「小侯爺還不快快回府,把你的高論說給你娘聽聽。
「告訴她一女不可嫁二夫,速速隨我兄長去了吧。」
宋明陽大怒:「你這個賤人!」
他執劍,想上前傷害陸琬。
陸琬隨手抽了桌子上一根筷子,信手拈花一般,筷子如利劍飛出,擊中宋明陽手臂,他的長劍應聲而落。
陸琬腳尖一抬,利落地踢起長劍,執劍在手,劍尖懸在宋明陽胸口。
一時間酒樓大堂落針可聞,眾人都目瞪口呆,看著這一變故。
我站在陸琬身後,冷笑一聲。
「什麼廢物,文不成武不就,隻會日日把目光放在女子身上。
「要我顧時月嫁這樣的廢物男人,斷無可能!」
有人笑出聲,旁人也不再憋著,哄笑起來。
「小侯爺這身法,可真是,嘖嘖嘖。」
看熱鬧不怕事大,已經有人開始說:
「快讓永寧侯夫人為陸將軍守節啊。」
「哎,那你說,宋小侯爺到時候該叫誰爹呢?」
下流的笑聲時不時響起,宋明陽氣得臉色通紅,卻不敢動。
他當真害怕陸琬一劍下去,讓他血濺當場。
陸琬卻並沒打算真的傷他,挽了個劍花,長劍脫手,直衝剛剛與宋明陽高談闊論的那一桌士子處。
長劍入木,劍身微微顫動。
說話的人都閉了嘴。
「你們自詡當世才子,學問不知深淺,卻比鄉下沒讀過書的婦人還長舌。
「日後可不要再說什麼長舌婦,我看你們這些不知所謂的讀書人,才配得起這個稱號。」
我在後面冷笑連連,高聲道:「這等無賴之人,不配在我顧家酒樓吃飯,掌櫃的,門口立個牌子,就寫長舌男與狗不得入內!」
10
樓下眾人灰溜溜散去。
我和陸琬回到包廂中,片刻後,相視而笑。
「陸姐姐真是好功夫。」
她淡淡勾唇:「我在閨中時功夫比兄長還好,上陣S敵騎馬夜行不在話下。」
言罷,她臉上帶著淡淡悵惘:
「可後來父兄故去,我嫁了人,反倒再也沒有動過刀槍。
「我那前夫日日防我如同防賊,生怕我害了他一雙兒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