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話,以為我願意給他當填房似的。」
陸琬這般驚才絕豔的女子,耽擱在後院,也當真是可惜。
「陸姐姐如今也算苦盡甘來了。」
「苦盡甘來,這話我喜歡!」
陸琬彎唇一笑,頗有幾分意氣風發。
「那日林清怡出事,他們一家都把錯賴在我頭上,林書恆更是揚言要休妻,說我不知為林清怡打點。
「長公主捉了人,徐志遠害了林清怡,他統統不敢得罪,反倒是對著我撒氣。
「好一個休妻,嚇唬誰呢?無非是打著我家中無人撐腰,可以隨意拿捏的主意罷了。」
Advertisement
我也忍不住冷哼一聲。
「長公主說得沒錯,破而後立。
「難怪她想要辦女學,提拔女子為官,隻有我等走上高位,才能為其他女子仗義執言。
「想讓男子設身處地為女子思量,無異於痴人說夢。」
……
夢中,長公主也提拔了不少女子。
我爹過世時都在感慨,早知今日如此風氣,當年不如讓我一直在家,也好過去侯府受委屈。
隨著時間推移,我對那個夢的記憶越發淡。
如今,已經記不得幾分。
也無妨。
慧極必傷,人若是事事先知,也不是什麼好事。
有凝華長公主在前,我做事更加方便。
就算是永寧侯府,也不敢找我麻煩。
半年後,陸琬收攏陸家舊部,遠赴西北,以長公主名義組建了一支直屬於公主府的軍隊。
皇帝不曾防備凝華長公主,在他看來,他的對手隻有藩王,並不包含姐妹。
而我則以公主的名義進宮拜見太後,被太後收為義女,賜封縣主。
「有了縣主身份,你做事就更容易一些。
「今秋,我會推舉兩位女官入朝。」
凝華長公主看我的神色鄭重。
「你代你父親打理顧氏商行,從不曾出錯,可見細心。
「是以為官之事,我想讓你去。
「此事至關重要,時月,你可有信心?」
我遲疑片刻,應下了這件事。
這是機遇,也是考驗。
我想以女子之身立足,就必須要比當世男兒更強硬。
這條路很難,但我想試試。
有長公主珠玉在前,我為何不敢一試?
從無人走過的荒地裡蹚出路,必然充滿艱難險阻;
但我們如今要做的事情,本就是前無古人,我隻怕後無來者。
11
女官之事一經傳出,引起軒然大波。
罵名挨了一籮筐,甚至還有人張貼文章在鬧市斥責長公主。
而我更是現成的靶子,人人唾罵。
我家商號下不少鋪子都被潑了狗血。
連我爹都問我,為什麼非要為難自己。
「你都已經是縣主了,還想要往哪裡走呢?」
我捫心自問。
往哪裡走呢?
往上走。
站得越高越好。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這幾百年的規訓,一步一步蠶食女子生存空間。
為何女子一生都要在後宅中荒廢?
因為世上資源有限,男人廝S競爭尚且不足,怎麼能容忍女人來搶?
他們越不同意,我們就越要搶。
若回到後宅當真是好事,他們怎麼不去呢?
男人揣著明白裝糊塗,而反對我們的女子,則是在蒙昧中下意識向更弱者揮刀。
那些父權制下對女人生S予奪的權力,都是從我們手中一點一點讓渡出去的。
所以我不能退。
我身後並非溫床,而是懸崖峭壁,退一步則萬劫不復。
同月,長公主一力督辦女學,第一屆,隻來了六個學生。
她們大多出身寒微,想為自己求個前程。
很好,她們想求前程,我們便給她前程。
長公主一並請了八位老師,都是當世大家,各有千秋。
陸琬也一並領了職,待她得空,回來教兵法拳腳。
外面沸反盈天,女學內反倒清靜自在。
一日,學生問我:
「老師,您為我等傾囊傳授,是心疼世間女子不易嗎?」
我笑了笑,搖搖頭。
人吃五谷雜糧,難免會生出私心。
我當真是為了救難嗎?
不,我是為了我自己。
世間女子不易,便是我的不易。
……
女學內是一片淨土,女學外則是我等廝S的疆土。
中秋後,我在一片罵聲中,領了官職。
同我一並出仕的,還有崔氏嫡女崔垚。
崔家這一代,嫡支並無男子,她父親傾盡全力,培養了一位才華橫溢的女郎。
世家大族不願意讓族中女孩摻和這件事,但崔垚不同,她和她爹娘都想爭一爭。
「我家如此家業,難道要都要送給遠房親戚?
「為旁人做嫁衣的事情,我可不幹。」
我隱約記得,夢中第一位女官,就是這位崔氏女郎。
如今,我能同她並肩,是我之幸事。
12
我為官後處理的第一件事,是件舊事。
林清怡S夫案。
徐志遠中毒而亡,徐家認定是林清怡所為,要將她沉塘。
我帶著府兵趕到,從湖中撈出奄奄一息的林清怡。
永寧侯夫人怒極,聲稱要去皇帝面前告我。
「夫人如今還是擔憂自己吧,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但家規不能凌駕於國法。
「你說林清怡S夫,可有證據?
「若無證據,便是你們草菅人命!」
我著人把林清怡帶走。
心中暗暗盤算這樁事應當如何處理。
這是一個極好的機會。
內宅裡這般不清不楚,隨便安個罪名就S了的女人多如牛毛。
所以這一次,無論林清怡S沒S人,我都要保下她。
若S後真有拔舌地獄,我也願意承擔。
事到如今,隻論應不應當,絕無對錯。
世間事哪能非黑即白。
……
林清怡醒後,一直不肯說話,直到見了我。
她怔怔落下淚。
開口第一句,便是:「我沒有S人。」
我松了口氣。
沒S,就更好。
抽絲剝繭,總有還她清白的路。
「你跟我說,當日發生了什麼?」
林清怡不想S,竹筒倒豆子一般把所有事跟我說得一清二楚。
「那日,徐志遠回房後倒頭就睡。
「我們,我們關系不睦,平日裡我都不去他跟前,這次也避開了他。
「誰知第二日,他,他就S了!」
林清怡面上還有幾分惶恐:
「我發現他斷氣後,嚇得不輕,準備叫人。
「這時婢女闖了進來,大喊S人了,少夫人S人了,婆母和姑母就帶著人趕來將我扣下。
「說我S夫,要將我沉塘。」
我點點頭,吩咐人去查當日徐志遠的行蹤。
臨出門時,林清怡突然叫了一聲我的名字。
「時月!」
我站定,沒有回頭。
「你會幫我的,對嗎?」
她聲音很緊,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
「你會不計前嫌的,對嗎?」
我笑了笑:「我會幫你,但我不會不計前嫌。」
我不會因為她與我同為女子,就原諒她所有過錯。
但這是我與她的私人恩怨。
如果因為對方是女人,就事事忍讓,那說明從心底裡覺得女子不如男人。
我可不需要這樣名為寬容,實為歧視的忍讓。
權力場上刺刀見紅,有為者居高位。
13
這樁事其實很容易查清。
當日,徐志遠在賭坊輸了一大筆錢,又去妓院一醉解千愁。
興起之時,叫了兩個窯姐作陪。
他身子不好,被酒色掏空,吃了藥強撐著非要跟窯姐大戰三百回合。
我猜,他在妓院時就已經S於馬上風。
「當日帶他回家的人是誰?」
「是他的小廝,聽說已經被永寧侯夫人打S。」
我垂眸冷笑,好一個S人滅口。
本朝有舊例,丈夫S後,女子可自行改嫁。
徐家如今風雨飄搖,徐志遠S得這樣丟人,更是一重打擊。
把這事推給林清怡,徐志遠就不算丟人。
隻需要犧牲一個女人的命,更何況這個女人還不是徐家人,當真是好算盤。
我輕輕敲擊桌面,這事不難,洗清林清怡身上的髒水,也不難。
重要的,是怎樣才能利益最大化。
「先把那兩個窯姐兒扣下。
「老鸨和賭坊主是誰家的人?去查。」
對於貴族來說,權力大過於金錢。
但對市井民眾來說,錢比權重要。
有錢能使鬼推磨。
而我,最不缺的就是錢。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永寧侯夫人帶著徐如意進宮告我時,我也找到了關鍵證人,隻等她們發難。
「時月這身官袍,本宮甚是喜歡。」
我彎唇,向長公主行禮。
「臣覺得,三梁冠,更好看。」
「本宮亦然。」
……
升堂那日,永寧侯帶著幾個世家子前來,以防萬一,還一並帶了兩位禮教大儒。
而我同行的隻有崔垚和六位女學生。
壁壘分明。
崔垚在我身側,如玉容顏上掛著幾分笑意。
她穿著本朝制式的官服,芝蘭玉樹,盡顯風骨。
凝華長公主與皇帝同行。
本是一樁不輕不重的案子,卻成了帝京人人關注之事。
為了造勢,我可花了不少錢。
皇上一到,永寧侯就沉痛開口:
「陛下要為我那內侄兒做主啊!
「顧時月徇私,包庇毒婦,志遠S得冤枉啊。」
我不急不慌,聲音沉穩:
「臣今日,也想出告一人。」
皇上來了些許興致,笑道:「你怎麼也要告人?告誰?」
「徐志遠。」
永寧侯怒斥:「顧時月,你別欺人太甚!」
皇上擺擺手:「說下去,朕想聽聽你要告一個S人什麼?」
「三件事。
「第一,臣要告徐志遠N待發妻,私養外室。
「第二,臣要告徐家知情不報,縱容徐志遠良賤通婚。
「第三,臣要告徐志遠對皇室心生怨懟,常有逆反之言!」
永寧侯霍然而起:「顧時月!你找S!」
「放肆!」凝華長公主拍桌,「永寧侯,你多次打斷顧卿,是不是心中有鬼?」
「公主明鑑,老臣隻是不忍志遠慘S還要受辱啊!」
「若顧時月無的放矢,平白誣陷徐志遠,自有律法處置。」言罷,她偏頭看向我,「顧卿,你出告徐志遠,可有證據?」
「自然有。」
我垂眸,掩去眼底淡淡諷意。
永寧侯以為最壞不過是我證明林清怡清白,到時徐家豁出去,依舊可以不讓林清怡歸家。
但我要的,可不是這麼簡單。
永寧侯陰惻惻看我一眼:「顧時月,你可知道誣陷朝廷命官是什麼罪?」
我笑了笑:「是不是誣陷,一會兒就見分曉。」
14
我拍拍手,便有人呈上畫押供詞,遞與皇上。
「林清怡出嫁後,徐志遠一直對她非打即罵。
「我這裡有林家為林清怡請郎中的記錄。婚後第二天,徐志遠就用馬鞭抽了她一身傷,因此三日回門都不能見人。
「此後一年,徐志遠一直N待她,徐夫人溺愛親子,甚至不許林清怡看傷。
「徐志遠S亡前一日,還在家踢斷了林清怡的腿。」
永寧侯尷尬辯解:「這,這夫妻之間,難免有些拳腳爭執——」
「爭執還是虐打?
「徐志遠此舉已經有違大周律,按律,本應和離。」
「還不是因為那林氏婚前失貞!」
「永寧侯!
「不要得了便宜還賣乖,這樁婚事可是你親自求來的,不然徐志遠哪有機會多活這兩年?」
永寧侯自知理虧,隻好挽尊:「如今志遠已S,這些舊事何必重提?」
「加害者是S了,可苦主還在呢!」
「好,就算如此,那林氏就能隨意S夫不成?」
「S不S的,永寧侯難道不知?
「徐志遠S因,我稍後自會向皇上和公主稟明。
「但現在,我要說的是,徐志遠另一樁罪,私養外室,以夫妻相稱。
「他養在城北的婦人和孩子,我已秘密接回城中。隻是那夫人賤籍出身,不敢召上堂前汙了陛下的眼。」
言罷,我從袖帶中拿出另一份證據呈上。
「陛下請看。」
皇帝掃了幾眼,斂去笑意,道:「此子當真狂悖!」
永寧侯忙跪下請罪,稱其不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