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虛地看了他一眼,有些內疚。
如果學星象時,我沒有偷懶跑去睡覺,那現在,就不會惹出這麼大的亂子了吧。
師父今日在國師殿同我說的話,直到此時都還回蕩在我的耳畔。
我給師父和師兄寫的信,被老皇帝看了個精光。
老皇帝借著冒黑氣的魚和好拿捏的我,演了敲打養心殿眾皇子的一出戲。
大皇子為求自保,也為謀高位,草草逼宮。
斬了大皇子,救下老皇帝的,也確實是柳澤。
可柳澤擔心在史書上遺臭萬年,到底還是沒有乘虛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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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師父的話說,在柳澤的原計劃裡,是想著退而求其次,借著柳妃的肚皮,生個孩子。
名正言順,做個攝政王的。
可老皇帝年邁,不中用了。
就又想向別人借個種,從肚皮裡開始,狸貓換太子。
而他瞞天過海的大計,因為柳妃冒了黑氣,所以被我單方面叫停了……
後來他想借著我的嘴,撒一個天道青睞的彌天大謊,自己登高位做皇帝。
卻又恰逢宮變。
而我到最後,也沒能和他打上配合。
一拖再拖,失了良機。
直到此時,柳澤還在養心殿,裝模作樣地演忠臣呢……
我嗤笑一聲,有點哀怨。
「我一直以為,我就是個跑龍套的。
「但沒承想,我還挺重要的。」
裴鈺看著星星,沒有猶豫地回道:
「你本來就是很重要的人。」
我聳了聳肩,看了他半晌。
直到他注意到我的目光,轉頭看我。
我抿了抿唇,衝他道了歉。
「怎麼說上對不起了?」
「師父說,如果那天我沒看你的氣運,你的氣運就不會變。」
裴鈺的金氣,是因為我那日看了裴鈺的氣運,才生出的。
因為我受裴鈺金氣的影響,會讓裴鈺察覺到此事,進而影響他的決定。
所以,在我察看他氣運的時候,他身上才按照命數現了金氣。
命法玄妙,繞得我一頭霧水,半知半解。
但盡管師父這麼說,那應該是錯不了。
裴鈺聞言,挑眉笑著,混不吝地打著岔。
「都要給我看成皇帝了,該是我謝你才對啊。」
「可師父說,你不想當皇帝。」
我打小就知道,裴鈺的身世不會簡單。
畢竟他未入國師殿名冊,卻在國師殿生活了多年。
我原放開了膽子猜想,他是師父入國師殿前,偷偷和普通女子生下的孩子。
但今日聽了師父的話,我才驚覺自己還是保守了。
裴鈺是老皇帝的哥哥,先帝唯一活下來的兒子。
老皇帝當年血洗宮廷,裴鈺因打小長在冷宮而幸免於難。
後來,被老皇帝不近不遠地送進國師殿,放在眼皮子底下長大。
但凡裴鈺哪天讀書用功了一些,都會被暗地裡派來的太監敲打……
師父說,裴鈺曾有意無意地,和他說起過。
他心甘情願老S在國師殿。
他對那個位子一點興趣都沒有,甚至,可以說是厭惡。
厭惡皇位,這倒也像是裴鈺會說出來的話。
夜間的清風吹來,我低了低頭。
裴鈺的手在我頭上揉了揉,像是在安慰我。
「有什麼想不想的。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這不是你教我的?
「而且,比起這個。
「我更想知道,那天你在我身上,就隻看到金氣嗎?」
不難看出,裴鈺是有意在扯開話題。
事已至此,說得更多倒顯得我矯情。
我也不想在這件事上,讓他感到不自在,索性默契地配合著答話。
「唔……不是。
「金色、黑色、粉色。
「你身上的氣運可真亂啊,亂得啥色都有。
「我還真是頭回見一個人身上,氣運能有這麼多顏色的。」
裴鈺若有其事地點了點頭,自言自語道:
「黑色的話,倒是情有可原。」
我愣了愣。
當時,裴鈺身上的金氣讓我亂了陣腳。
我哪還分得出心神找由頭,主動提醒裴鈺,讓他注意黑氣……
所以,話說到這裡,我難免有些心虛。
不由梗著脖子說道:
「你那黑氣並不濃鬱,出不了什麼大事的。」
「非也,那事還是挺險的。」
「出、出了什麼事……」
裴鈺撇了撇嘴,神情有些說不上的委屈和哀怨。
「那天之前,柳絮兒給我下藥來著。」
這一天下來,所有事情給我的衝擊都太大了。
以至於,我聽到裴鈺說的話,生出了一種,原來如此的荒謬想法。
是了。
柳妃想要孩子,老皇帝生不出孩子。
整個後宮,能幹這事的,可不就隻剩裴鈺了嗎?
難怪那天裴鈺看起來那麼疲憊……
我若有所思地看了裴鈺一眼。
可裴鈺的臉,卻肉眼可見地沉了下去。
再開口,帶著一絲咬牙切齒:
「但確實如你所說。
「黑氣不濃,所以逢兇化吉。
「柳絮兒後來還莫名其妙地向我告了罪。」
我抿著唇,連連點頭。
裴鈺白了我一眼,深深吸了一口氣。
過了片刻,還是耐著性子看向我,接著問道:
「那粉氣呢?」
「粉氣是桃花運啊。」
我眨巴眨巴眼睛,也耐心地回答著他的問題。
裴鈺一瞬不瞬地盯著我,像是要把我裝進眸子裡。
「我知道。
「所以。
「氣運欠我的姻緣,在哪呢?」
9
「我……我怎麼知道……」
那天晚上,我就是這樣心虛地回答完裴鈺。
然後在他的注視下,落荒而逃。
而也是那天晚上,我鬼使神差地背著所有人,趴在殿外的池子旁,看起了自己的氣運。
不甚清晰的水光裡,我看到了環繞周身的粉氣。
有了預知夢在先,身帶粉氣本是理所應當的。
可心口處突然傳來的陌生酥麻感,還是讓我在之後,一連躲了裴鈺好多天。
我躲著裴鈺,自己吃飯,自己在宮裡溜達,自己上房頂看星星,自己去御膳房偷吃……
突然讓裴鈺消失在我的生活之中。
這讓我感到了萬般的不適。
直到半個月後,我在養心殿的龍床前,再次見到裴鈺。
心頭的雀躍要遠超過羞赧的退意時,我才撓著下巴,對著一瞬不瞬看著我的裴鈺,笑著龇了龇牙。
見我大大方方看他,裴鈺的嘴角,也揚了起來。
「小、小二……」
龍床上,虛弱的老皇帝突然出聲喊我。
我嚇得一個激靈,趕忙低頭湊了上去:「皇上。」
「你,看看朕。」
我虛抬著頭,看到面色青白的老皇帝,直直地盯著我。
他眼裡溢滿了難以言說的期盼:「小二,你、你看看朕。」
我聽話地眯了眯眼,看到他身上泛著行將就木的灰氣後,亮著聲音回道:「皇上身側,金氣繚繞。」
「當真?」
「當真。」
老皇帝出氣多進氣少地大笑起來。
「小二聰慧。
「朕乃天子,萬事自當逢兇化吉!」
說完,就猛烈地咳嗽起來。
嘴角溢出血絲,也恍若不覺。
裴鈺毫不顧忌地將我拉到身後。
師父走到床邊,沉著聲音說道:
「聖上,應當立詔書了。」
「阿右,小二說了,朕的身側,金氣繚繞!」
老皇帝此話,說得中氣十足。
仿佛剛剛的病氣,蕩然無存。
師父靜靜地看著老皇帝,眼眶有些微紅。
師父與老皇帝,自幼時便相識。
後來,一人登基做天子為君,一人通天做國師為臣。
倒也算得上是,相伴此生。
也就是在師父這樣靜靜的注視裡,老皇帝漸漸安靜了下來,緩緩彎下了直挺的脊背。
「那阿右覺得,我該立何人為儲?」
「裴鈺。」
「竟還是他麼?」
「裴鈺為儲,則國安。」
老皇帝不再稱朕,話音一句比一句虛浮。
師父的聲音,卻依舊堅定:
「當年,我探你命數,是因。
「今日,如數奉還,未必不是果。」
師父說完這話,拂袖離去。
我則被這話,定在原地,久久回不過神。
老皇帝,在養心殿發了半日的呆。
用盡最後的力氣,寫下遺詔後駕崩了。
柳澤趕來時,滿眼怨恨,卻也不得不對著遺詔磕了幾個響頭。
我後知後覺要對裴鈺行禮時,卻被拉住了胳膊。
「你先回國師殿等我,我一會有事跟你說。」
「啊,你別這麼說……」
我下意識瞟了一眼跪在下邊的柳澤。
裴鈺上回這麼說的時候,我沒走出去幾步就被柳澤綁了。
裴鈺撫著我的脖子,臉色雖沉,語調卻溫柔:
「這回不會了。
「乖乖回去等我。」
10
老皇帝駕崩。
裴鈺拿了遺詔。
養心殿恐怕要亂一會。
但看著裴鈺的模樣,應該也用不著我操什麼心。
我索性追著師父的方向,回了國師殿。
遠遠就看到師父站在水池邊,低頭看著池中的魚。
我小跑過去,蹲在池邊。
「合著師父年輕的時候,也是逮著誰算誰啊。」
師父沉著臉瞪我一眼。
「站沒站相,坐沒坐相!
「給老夫站好!」
我摸著鼻子,緩緩站起身。
伸了個懶腰,站在池邊和師父一同曬起了太陽。
「師父。」
「嗯?」
「其實,我覺得,命由天定。」
「廢話。」
「我是說,我們愛給人看命,也肯定是老天爺定的。」
我沒有轉頭,但我餘光看到,師父也在看我。
池上有風吹過,師父也訓起了我。
「兔崽子,教起我來了?
「你能想明白的道理,老夫會不知道?」
我歪了歪腦袋,大逆不道地裝作沒聽見。
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池子裡的魚。
「快倆月沒吃魚了。
「這池子裡的魚能吃嗎,師父?」
師父吹著胡子,沒好氣地說道:
「吃吃吃,就知道吃。
「等裴鈺登基了,老夫先讓他把宮裡的魚全都清理了!」
此話一出,我和師父均是一愣。
然後,默契地對視了一眼。
「師父,你說那條冒黑氣的魚……」
「小二。」
「啊?」
「回去把星象圖譜抄十遍,抄不完不許出門。」
我噤了聲,一點反駁的膽子都沒有。
隻能眼睜睜看著師父再一甩袖,回了國師殿。
十遍……
QAQ。
我馬不停蹄地抄起了書。
直抄到天色暗了,月上枝頭。
裴鈺才邁著疲憊的步子,回了國師殿。
我撐著腦袋,看他行雲流水地,在殿裡又是倒水牛飲又是癱在榻上長籲濁氣。
緩緩發出了疑問:
「這麼晚了,你跑來國師殿幹嗎?」
「來?阿雙,我是回國師殿。」
「哦, 這麼晚了,你回國師殿幹嗎?」
裴鈺猛地翻起身, 氣笑出聲。
「回來幹嗎?回來算賬。
「躲我半個月,想明白了?」
聽他這樣問,我趕忙收回視線, 老老實實盯著手下的星象圖:「亂七八糟的,你說什麼呢?」
裴鈺起身走了過來,手撐在桌上,低頭看著我。
見我始終不願抬頭, 隻好認命地自說自話道:
「我說, 我勤勤懇懇伺候了阿雙姑娘這麼多年。
「阿雙姑娘既已思考良久, 那可願賞我一個名分?」
心口的酥麻感,又出現了。
我低頭愣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這就是你想和我說的話?」
盡管裴鈺故作輕松,但知他如我, 我還是聽出了他聲音中的緊繃。
「對。
「那日就想說,卻不想拖到今天。
「柳澤這老兒大抵和我的桃花運犯衝。
「登基大典之後, 就先把他派遠點吧……」
看裴鈺一反常態,好像有說不完的話。
我輕聲打斷了他:「裴鈺。」
「嗯。」
「國師殿, 不嫁娶。」
「我知道。」
「你現在是皇帝。」
「嗯, 我現在覺得當皇帝挺好, 沒人能再攔我做什麼。」
所有的話,哽在口中。
我一時不知說些什麼。
倒是裴鈺, 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我。
「我十一歲就和國師說過。
「我心甘情願老S在國師殿。
「我想待在這,可不是為了聽老一的呼嚕聲。」
聽到窗外突然明顯的呼吸聲, 我忍不住彎了嘴角。
再看到裴鈺認真的眸子,我抬手將指尖的墨汁抹在了他的鼻子上。
「知道了。」
「知道了……是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本姑娘勉為其難給你這個名分。」
「當真?」
「你說什麼呢,自然是當……唔!」
殿門被人踹開, 師兄罵著娘衝了進來。
但我也分不出神去看。
滿眼看到的,都是裴鈺黑眸裡的自己。
感受著唇上的溫熱,我彎了彎嘴角。
從小到大。
這雙黑眸,隻有裡面有我的時候,才最好看。
「裴鈺!我乃天道之子,怎會打呼嚕!!
「放開我師妹!!!
「你個兔崽子, 我S了你!」
後記
裴鈺登基了。
登基大典上,我作為舉國上下為數不多的女神棍。
順理成章地站在祭臺邊, 參與了整個儀式。
柳澤被裴鈺一道口諭, 派去了瘴毒之地。
他走之前,還冠冕堂皇地在城外磕了三個響頭, 喊著謝主隆恩。
師父親眼看著最後一條魚被趕出宮門後。
留下一封信,當夜趕路出門雲遊了。
國師殿不能讓混子當家,所以師兄毫無爭議地成為了裴鈺的新國師。
而我。
大步衝進國師殿,我深深吸了一口安神香。
「時也」要麼就是……
「裴鈺, 你給我滾出去!」
「阿雙……」
青天白日, 看到裴鈺這副半褪衣衫、長發盡散的模樣。
再看看側殿這幅光景。
我猛地想起了什麼,急急看向側殿的桌邊。
回憶著自己當年在夢中看到的模樣,衝著桌邊笑了笑。
復又想了想,徑直將手環上裴鈺的肩。
這樣暗示, 應該更明顯點吧……
裴鈺的吻落在耳邊,問道:「看什麼呢?」
「嗯……沒什麼。」
不知道闖入夢境的自己看到沒有。
……
也罷。
時也,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