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屋裡放的擺的,都明目張膽地超過了品級禮制。
尤其是主座上擺放的那張椅子。
雖是木漆色,但形制圖案,與龍椅卻是一般無二……
我咽了咽口水,不禁又起了一身冷汗。
這個時候,我不用眯眼都能從柳澤身上看到八個字。
萬事俱備,隻欠東風……
欠一道,老天爺的東風。
5
我在將軍府的客院住下了,一住就是半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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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說是,生不如S。
柳澤倒未在吃穿上虧了我,這院裡目光所及的物件都絕對是最貴最好的。
但單獨有一樣,我委實受不了。
他不讓人睡覺。
這覺少的S老頭風雨無阻。
每日辰時不到,就要來我這點個卯,讓我給他看氣運。
「算我求求你了。
「你消停兩天吧。
「你真沒有當皇帝的氣運。」
柳澤沉著臉坐在上座,絲毫沒有要走的意思。
我則窩在椅子裡閉目養神,心裡犯著嘀咕。
今日的柳澤,看起來太過焦躁了。
這是怎麼了?
算算日子,難道是師父和師兄該回來了……
我這正理著思緒,柳澤卻突然沉聲說道:
「大皇子,逼宮了。」
那莽夫,逼宮了?
聽到這話,我下意識以為自己沒有睡醒,出現幻聽了,迷茫地看向柳澤:「你說什麼?」
「託二姑娘金口玉言,大皇子逼宮了。」
「什麼叫,託我的金口玉言?」
「呵,二姑娘貴人多忘事,當然是那盆冒著黑氣的魚啊。」
柳澤這老頭最招人煩的地方,就是說話不利落。
總是說一半藏一半,故弄玄虛。
非得讓我撓破了腦袋,自己去想。
我白了他一眼,託著下巴裝作懶得理他的樣子。
可腦袋裡,卻像裝了風火輪一樣,計較了起來。
柳澤剛一提魚字,我腦海中就立馬想起了那日養心殿裡,皇子們桌上的魚。
可轉念一想,卻又覺得不對。
柳澤說的,是那盆……
那盆的話。
隻能是御膳房裡的,那盆冒著黑氣的魚啊。
可這事,除了告訴裴鈺,我就隻在信裡寫過……
想到這裡,我都顧不上裝了,隻怔愣著瞪大了眼睛。
難怪,我寫給師父和師兄的信,一封回信都沒收到。
難怪,老皇帝會突然拉著我去養心殿,唱那一出大戲。
一想到那封,我哭訴御膳房的活魚冒黑氣,痛書了三大頁草紙的信。
可能整整齊齊地躺在老皇帝的案頭。
我就隻覺得,太陽穴犯突突。
多疑的老皇帝看了信,肯定以為有人想從御膳房入手,謀害於他。
所以,那日養心殿,才有了「誰堪任君王」的一問。
而那些桌上的魚,肯定也是老皇帝刻意讓人安排的……
可是,退一萬步說。
這大皇子逼宮,又和我有什麼關系啊?
近日裡,我隻在養心殿,隔著窗戶和他打過照面。
而那日,我也統共就說過三句話。
「皇上,魚有問題。
「皇上,我什麼都沒看到。
「皇上,壽與天齊。」
猛地,我的腦袋,木了一下。
我說魚有問題時,看的方向,好像確實是大皇子那邊……
當時,我身邊隻有老皇帝和何大監。
倘若何大監是大皇子的人,那一切就說得通了。
何大監將所聽所聞,告訴大皇子。
大皇子以為老皇帝不僅不想立儲,還想要他狗命。
一不做二不休,索性跑去逼宮……
我咽了咽口水,克制著不讓自己的聲音顫抖:
「何大監,是大皇子的人?」
「二姑娘聰慧。」
得到肯定的答案,我的心S了。
徹底了無生趣地閉上了眼。
師父回來,一定會扒了我的皮吧。
我正在考慮自己的後事,柳澤卻踏著重重的步子,走到了我的身邊。
「老夫在養心殿前,斬了大皇子,平了宮亂。」
我垂著頭,卻扯了扯嘴角:「柳將軍,最是忠心於聖上。」
「那二姑娘,何日能忠心於我呢?」
「將軍何意?」
大概是失了耐心,柳澤難得地沒有和我兜圈子。
「這天子氣運。
「二姑娘說我有,我便有。
「不是嗎?」
我抬起頭,看著柳澤眼裡透出的S意。
攥緊了袖下的拳頭,依舊用純真無邪的眼神看向他:「可是,您確實沒有啊。」
柳澤大笑了起來,甚是瘋癲。
「二姑娘半月前說過,養生殿上無天子。
「皇帝老兒日薄西山,嫡長更是被我斬於養心殿前,李氏江山即覆。
「這天下,除了我柳澤,還能是誰!!」
柳澤越說情緒越激動,說著說著還將手覆上了我的脖子。
痛意和窒息感湧上,讓我在心底裡暗罵了裴鈺幾句。
面上卻隻能咬著牙,繼續在柳澤面前裝神棍。
「聖上,壽,與天齊。」
師父和師兄到底什麼時候能來救我?
還有裴鈺,怎麼還沒來找我啊?
都是要當皇帝的人了,怎麼撈個人都撈不明白?
感覺眼前一點一點變黑,我腦袋裡居然閃過了那日的荒唐一夢。
我不斷安慰自己,別怕別怕。
那是個預知夢。
我還沒和裴鈺那個,今天應該不會S。
但如果現在松了口,我前腳走出將軍府,後腳一定會被老皇帝先砍了我的腦袋的。
胸腔裡的空氣,越來越稀薄。
直到我真覺得自己要嗝屁了的時候,柳澤突然松開了手,將我狠狠甩在了地上。
果然。
隻要他仍怕天下文人口誅筆伐,他就需要問老天爺借個由頭。
不管是為了讓我這雙眼睛幫他圓一個天子氣運的謊,還是為了央師父師兄幫他定一場天子命的東風。
他一時半會都不會要了我的命。
賭贏了……
嚇S了 QAQ。
我癱坐在地上,手不由自主地撫上脖子。
突然呼吸到新鮮的空氣,也讓我劇烈地咳嗽起來。
淚花模糊的視線裡,我看到柳澤邁著大步走了出去。
也聽到府兵在他離開時,往房門上落鎖後離去的動靜。
客院裡歸於平靜,空無一人。
6
我擺爛地趴在地上,閉著眼睛,平復著呼吸。
有些後悔。
後悔當年偷懶,沒有跟著師兄和裴鈺學些拳腳功夫。
現如今,活像是紙糊的。
任人擺布,隨手拿捏,毫無反手之力。
還真被當成了棉花了……
門外又有腳步聲傳來,擺弄著門上的鎖。
是府兵去而復返,又折回來放狠話了嗎?
我躺在地上,身上泛著痛。
有些懶得起身應付,卻又覺得這個模樣有些狼狽丟臉。
索性扭過身去換個方向,不看門邊,裝個S人。
晨間的陽光,從門縫間照了進來,落在我的身上。
來人的腳步卻停在了門邊,沒有動作,也沒有言語。
我正覺得哪裡不對勁時,身後傳來了熟悉的聲音。
隻是這聲音,小心翼翼得像是快碎了。
「阿雙……」
我眨巴眨巴眼睛,反應了片刻。
隨即伸長了脖子,轉過頭:「嗯?」
我在陽光下不由自主地眯了眼睛,看向裴鈺。
少年黑發黑眸,穿著玄袍,金氣繚繞。
眼角卻泛著不正常的紅。
見我應聲,裴鈺明顯一怔。
不知為何,他猛地緊緊閉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然後邁開大步子走到我身邊,單手將我扯進了懷裡。
動作說不上溫柔,甚至扯得我胳膊有些發麻,我的額頭還直直撞上了他的下巴,疼得我直吸冷氣。
甚是粗魯!
隻是,看在他單槍匹馬來救我的分上,我忍了。
我探出頭,越過他的肩頭向外望去,空無一人。
確實是單槍匹馬……
可我還是不S心地問道:「你一個人來的?」
「你還想誰來?」
裴鈺的心情好像有些不太好。
今天說話格外衝。
我清了清嗓子,抬頭端起架子:「沒誰。」
裴鈺像是不吃我這套。
溫熱的指尖落在我的脖子上,伴著些刺痛的感覺。
我沒來得及照鏡子,但想必脖子是被柳澤勒紅了。
因為裴鈺的臉色有些沉……
「咳,那個,咱倆是不是得抓緊跑了?」
我小聲地提醒道。
裴鈺默不作聲,拉著我的手就向外走去。
我警惕著四周的動靜,扶著腰,鬼鬼祟祟地跟在他的身後。
卻不想出門時,裴鈺突然說了句:「燒了。」
我皺著眉,龇牙咧嘴地湊到他身邊低聲詢問:「燒什麼?」
裴鈺松開拉著我的手,抬手將我護進懷裡。
我不自然地扭了扭肩膀。
卻發現裴鈺手上用著力,不讓我轉身。
然後我就聽到了,身後有人從房檐上躍下的聲響……
還不止一個。
我咽了咽口水,最終也沒敢和裴鈺犟。
老老實實地、頭也不回地,跟他離開了將軍府。
而這一路上,平日裡兇惡的府兵像是S絕了一般。
竟真讓我順順當當地坐上了回宮的馬車。
從車窗看到了將軍府裡冒起的黑煙,我沒忍住,嘖嘖了兩聲。
「你從哪整來的人?」
「國師給的。」
「???」
「嗯。」
我詫異地看向他。
一來,有些不敢相信師父那個小老頭還藏著這一手。
二來,有些心虛。
「師、師父……回來了?」
「嗯。」
而裴鈺壓根沒理會我的神傷,徑直從車外接了小藥盒進來。
彎著腰湊到我身邊,不容拒絕地幫我塗起藥了。
我直愣愣地盯著車頂發呆,裴鈺的呼吸就灑在我的臉上。
冰涼的藥抹上脖子,讓我忍不住一下又一下地咽著口水。
垂眸看到裴鈺臉色不太好看。
我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先出聲打破了車內不樂觀的氛圍。
「話說,你怎麼知道我在柳澤的府裡?」
上藥的手頓了頓:「這個節骨眼,隻有他能幹出這事了。」
「唔,你說得也是。」
車內靜了片刻,裴鈺又輕聲問我:
「怎麼不問我,為什麼半個月了才來找你?」
「能撈我的話,你肯定早撈了。」
宮裡不是出事了嗎?
何況,裴鈺一定會在允許的情況下,第一時間來救我。
對於這件事,我是有十足的自信的。
沒有為什麼。
而聽到我這樣篤定的話,裴鈺也輕笑出聲。
我側著腦袋看了過去。
他黑色的眸子,彎成了月亮,我也忍不住跟著勾起了嘴角。
都是冒金氣的人了,但還是說句漂亮話就能捋順毛。
說句漂亮話就能捋順毛……
我突然笑不出來了。
這要是當了皇帝,還不得被後宮三言兩語哄成翹嘴!
成何體統!
我抱著胳膊嚴肅地思考起了這個問題。
感覺,本就不好的心情,雪上加霜了……
馬車駛到了宮門口時,師兄那顆雪白的腦袋瓜,已經立在宮門口多時了。
可惜,我的心頭,沒有絲毫久別重逢的喜悅。
隻有即將被師父活扒了皮的恐懼。
做不出什麼開心的表情,我就木著臉撐起身,打算下車。
裴鈺卻一把抓住我的衣領,把我扯回了車內。
「?」
裴鈺自然地幫我整理著,為了塗藥而有些亂的衣領。
像是要把我衣領上的皺褶都撫平一樣。
他細細理了半晌退開身子後,我才恍恍惚惚地走下馬車。
和抱著胳膊撇嘴等我的師兄,對視了一眼。
「師兄,你回來了。」
「嗯,回來了。」
寂靜,S一般地寂靜。
我們三人,緩緩地走在回國師殿的宮道上。
往日裡最是繁忙的宮道上,今日也格外冷清。
我偷偷打量著低頭踏著碎步子路過的一群太監們。
看衣飾,應是養心殿那邊的。
但卻全部都是生面孔……
「師兄。」
「有何吩咐啊?」
「一會,救救我吧。」
「知道怕了?」
我吸著鼻子,可憐兮兮地點著頭。
師兄卻龇著牙。
「幫不了一點。
「我可不想挨打。」
7
國師殿裡。
座上的老頭,仙風道骨。
與師兄少年白頭不同,師父的白發和長眉,透著老邁的顏色。
雙眼卻炯炯有神。
雖然看都沒看我一眼……
「鈺兒,你和小一先去偏殿。」
我咽了咽口水,下意識抬手,SS攥住了裴鈺和師兄的衣角。
師父目光如炬,落在了我的手上。
師兄見狀,想都沒想就抽出了衣袖,轉身出去了。
而裴鈺卻沒動作。
他看了我一眼,清了清嗓子:「國師……」
師父卻冷冷打斷:「不動板子。」
聞言,裴鈺再沒有什麼猶豫,毫不拖泥帶水地扯出袖子,行了一禮,扭身就往外走。
我合了合空空如也的手,小心翼翼地打量著殿上的師父。
在聽到殿門合上的一瞬間,我哐當一聲,跪在了地上。
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訴道:「師父,徒兒知錯了,嗚嗚嗚嗚。」
師父則從上座跳了起來,捋著胡子圍著我轉了幾圈。
氣得眉毛都翹起來了,指著我的鼻子訓道:
「知錯?
「你怎麼不把天捅個窟窿出來,讓我回來給你收拾!」
我捂著臉梨花帶雨,想要喚醒師父對我的寵愛。
「你說,你錯在哪了。」
「我……」
我不該給你寫信……
這麼說也不對……
我的腦袋裡一片空白。
國師殿內,也安靜了片刻。
師父見我思索半天答不上來,胸膛起伏,好懸一口氣沒上來。
這反應給我嚇得夠嗆。
我急忙扶著他坐回椅子上,一邊給他遞著茶杯,一邊順著氣。
「消消氣,消消氣。
「一大把年紀了,您別再氣出個好歹來了。」
師父順了氣,緩過勁來,又斜了我一眼。
我也很識趣地,就地跪在他的腳邊。
看著師父的神情,小心翼翼地回道:
「徒兒有錯,不該在書信上落下氣運之事……」
師父看了我半晌。
緊緊皺著眉頭,幽幽地長出了一口氣。
「也罷。
「時也,命也。」
8
我坐在國師殿的房頂。
託著臉,看著從小學到大,卻還是看不懂的星象。
裴鈺走到我身邊坐下,撐著胳膊抬頭。
「難得見你這麼刻苦。」
「沒刻苦,純看。」
裴鈺輕笑,沒再說話。
就靜靜地坐在我旁邊,陪我看著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