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上京出了神女的消息傳遍了京城。
此後十年裡。
我為東方煜絞叛臣，斬監候。
以一人之力抵萬千敵軍，為他蕩平前路。
鏟餘孽，定藩侯。
給了他一個盛世江山，永享太平之樂。
臨走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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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曾在城牆上問我。
「佛桑，可以不走嗎？可以，再陪一陪我嗎？我想你怎麼辦。」
「東方煜，我們曾經約法三章的。」
他靠近我三分。
扯了扯我陪他登基時的朝服。
帶了些撒嬌的意味。
「罷了，再陪殿下吃一頓飯，應該叫陛下了。」
東方煜那天喝了很多酒，借著醉意將我壓在了桌角處。
手在腰間護著以免我受傷。
「佛桑，我愛你這麼久，連一個機會都不肯給我嗎？」
「這麼多年了，我空置後宮隻為你一人，你又怎會不知？」
他呼出的熱氣噴在我的耳畔，越靠越近了。
我擺了擺手推開了他。
「東方煜，你醉了。」
說罷，把他曾經最愛的折扇放在了枕邊，消失在了桌角。
「佛桑......你終究，還是隻拿我當兄長。」
東方煜從未告訴我他記得一切，他知我隻為了報恩，便是全了我的心意。
東方煜卻一直留在了第三世中。
橋上的折柳成了一棵枯樹，幾個力士合力拉著鋸準備砍了去燒水做柴火。
54
我當日剜心後。
柳文軒恢復了所有的記憶。
每天瘋子般去橋下尋我。
腕間的肉長出來他便割。
割了便再長。
他不停地尋找鳳靈花的胎記。
楚靜姝的計劃得逞後漸漸露出了真面目。
柳文軒念著兒時救命之恩在府中居住。
還顧著楚靜姝的顏面。
直到那一日他在書房聽見了楚靜姝與楚大人的談話。
「爹，當初你就該直接在粥裡下毒，何必還把他們填進那地窖！」
「女兒，大疫之事本就是我們計劃的，在粥裡下毒豈非自尋S路？」
「也是，當時查得也嚴，要是知道咱們是為了減少災民故意設粥棚引他們前來可是S頭的罪！」
「這些年我多次試探想必柳文軒對當年的事情根本不知情！」
「當年我們談話被那兩個遊民聽了去隻能對他們下手！本來看那孩子可憐想給你做伴讀的！」
當年楚家正是得了樂善好施的名聲才換來了這個官位。
柳文軒當即推門而入。
原來救命恩人竟是S父仇人。
怪不得當時爹娘告訴他快跑，原來是撞破了他們的計劃。
楚靜姝擔心幼小的柳文軒知道了真相便尋了他十年。
為保萬無一失嫁給了柳文軒。
一開始隻是故意接近，後來愛上了柳文軒。
柳文軒與楚靜姝和離後住在了我曾經那處小院兒。
院中的血跡牢牢地印在地面。
仿佛我剜心的一幕就在昨日一般。
我沒有現身。
我隻是靜靜地看著窗戶裡的柳文軒抱成了一團。
一刀一刀地割著自己的手腕。
一句一句地重復著：「佛桑，回來好不好。」
他的血覆在我的血跡上。
相融之時一道強光把我帶進了第一世。
55
楚靜姝表面溫婉賢淑。
卻日日給柳文軒的母親投毒致S。
她雖與柳文軒青梅竹馬。
卻從未愛過他。
原來這兩世楚靜姝從未變過。
我又被帶到了輪回前。
我本是神佛座下的一串佛珠。
那年他遊歷山川，見我被遺落於桑間。
便將我拾了去，有此生了緣分。
佛祖日日將我放於掌心盤旋。
在千百般誦讀聲中我的靈識修得很快。
佛不言愛，我不懂愛。
剛化成人形的時候時常與初來乍到的小僧嬉鬧。
他將我鎖進了神殿。
「佛桑，整日這般胡鬧何時才能修得神識？」
「有您護著我我什麼都不怕！」
我跳進了他的衣袍中靜靜地貪睡。
他也隻是輕嘆一口氣放我於掌心上。
我最怕打雷。
神殿外的雷總是響得嚇人。
每到這時候我便要赤著腳跳上神佛的榻。
他便會伸手輕拍我的背。
「佛桑莫要怕，我在你身邊呢。」
我眨著亮亮的眼睛看著他。
那時我個子還尚小。
後來我成了亭亭玉立的女子。
卻還是改不掉打雷往他榻上跑的習慣。
他也總是寵溺地一笑給我蓋好被子。
56
誰說神佛無情？
日子久了看到他的側臉我竟也會臉紅。
我去神殿偷翻了凡人的話本子。
看到了男女情愛的故事和小圖。
那夜打了雷。
我如往常般逃到了他的床榻上。
待他睡熟後學著話本子的模樣用手指輕撫他的眉眼。
輕輕吻了上去。
回身發現他睜了眼。
我正慌也似的逃竄。
他一把撈過了我。
「小小年紀，竟不學好？」
我嚇得啜泣，嬌滴滴地抬眼，正好對上他的。
「您，您不喜歡佛桑了嗎？」
情竇初開的年紀多了些委屈。
他為我拭幹了眼角的淚珠。
「我於滄海中拾起你，又日日放你於掌心，怎會不喜歡你？」
「那，那我們也像那話本子裡一樣才叫喜歡！」
他的手停在了半空，又落在了我的下巴。
抵起，輾轉，反側。
那是他的床幔第一次放下來。
帳中的兩個人正如那話本子裡描述的一般。
殿外雷聲轟鳴，殿內春光旖旎。
神佛破了戒。
我從少女變成了女子。
第二日，他似是清醒了，慌亂中將我推下床。
我滾在地上不知道他為何這樣，為何對我好又將我趕出去。
自那日起他不允我再入殿。
我燒了大殿內所有的話本子。
什麼男歡女愛，假的！
我開始賭氣。
但他再未與我說話。
好像那一晚從未發生過。
直至有一次神殿外打了雷。
我暈倒在了大殿上。
直到我被診出有孕的消息。
仿佛一個晴天霹靂。
我被關押在了茂神山，終年被枷鎖束縛在冰錐上。
我的肚子越來越大。
十年後誕下了一個嬰孩就被拿去受了雷刑。
我還未見上我的孩子一面。
隻聽說那孩子的眉眼像極了神佛。
他為了保我。
隻身受了兩百道天雷以示懲戒。
我才得以釋放。
57
他來茂神山接我的那天。
著了一身黑色長衫。
他揮袖將那枷鎖彈了開我便直直地向山下墜落而去。
跌入他懷裡的時候像極了那晚他輕撫著我的背。
跟我說：「佛桑, 會有一點疼。」
如今三百年過去了, 我隻是輕聲道了句：「謝謝。」
他手臂一緊。
我還是問了那句話：「孩子呢？」
「S了。」
我狠狠咬住了他的肩膀, 卻吃了一口血。
原來他剛受了天雷便來接我了。
「你還愛我嗎？」
「佛桑，我從未愛過你。」
「那那晚算什麼？」
「你就當是一場夢吧，我永生永世都不會愛你。」
「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因為我不能有軟肋。」
「那跟我有什麼關系！」
「佛桑，你現在還不懂。」
「不就是區區眾生嗎！所以你就S了我們的孩子？！」
「你氣息微弱，先別說話了。」
「那我便跟孩子一同去！」
我凝了全身的靈力用力地拍向了自己的胸口。
在他的懷裡散盡了修為。
「佛桑！」
任憑他呼喚, 我化成了一顆子實, 落在了他的掌心處。
「我們的孩子......在......」
我慣是被寵壞的了。
58
他以半身修為護住了我的神識。
但我卻需要沉睡上百年。
他便分了心神轉世投胎成了柳文軒。
而我正是他第一世栽入橋下的子實。
那道長是他，柳文軒也是他。
因著他給我撐了一把傘我動了情。
第一世我的靈識尚且微弱。
隻能眼看著他另娶她人。
我在這四方橋守候數百年。
水來。
我在水中等他。
火來，我在灰燼中等他。
見證了橋墩上的風風雨雨, 我曾被洪水淹沒卻用力護住根系。
也曾被大雪埋了數年見不到天日。
生怕哪一天他路過不再記得我。
第二世。
他給我姓名卻取我性命。
還未修得人形便失了三百年修為。
我還是不S心。
在兩世中不斷輪回。
卻是每一次都隻差一點。
隻差那麼一點我們就可相守。
我恨天道不公, 也恨神明無情。
我終究是抵不過他眼中的芸芸眾生。
他隻是想讓我明白。
無論我們如何相遇最終都逃脫不開天道既定的輪回。
哪怕是我永生永世地守著這執念。
我傷了情，轉身跳進了六道之外的輪回。
我不知道的是東方煜也隨我一起。
護了我整整六百年。
看似我一直於三百年一個輪回中徘徊。
實則已經往復了六百年。
我終於在這第三次剜心之痛中幡然醒悟。
柳文軒是不能有愛的。
隻能在這不斷的輪回中彌補我的情。
作為殿前神佛, 他必斷情絕愛。
佛是不能有軟肋的。
看似是我在這六道中輪回，他又何嘗不是。
嘗盡生老病S。
眾生有八苦。
生老病S, 求不得忘不了，怨憎會愛別離。
眼前的景象在我的腦海中穿梭。
我什麼都記起來了。
59
東方煜卻一直留在了第三世中。
橋上的折柳成了一棵枯樹, 幾個力士合力拉著鋸準備砍了去燒水做柴火。
我記得他曾對我說：「佛桑, 你盡管做你想做的，有我護著你。」
千百年間我無數次任性妄為，他無數次為我抵擋。
他說：「我隻為守護佛桑所思所想，神擋S神佛擋S佛。」
直到我闖了禍, 讓他丟了命。
我衝破了輪回。
跌跌撞撞地跑進了大殿。
神佛仿佛已經等候我多時。
「佛桑, 你可知錯？」
「我不知！佛桑隻是為了追求心中所愛我究竟有何錯！」
「這六道的輪回還沒讓你想清楚嗎？」
「佛桑不知該想清楚什麼！佛桑隻知道世人皆有情欲！」
「你若繼續守著執念, 便再也不要回這神殿。」
「不就是六道皆空眾生皆苦嗎！眾生與我何幹！眾生與你何幹！」
「即便是在輪回中我隻要你十年相守都不肯給我一個機會！你對我竟這般狠心！」
「那一晚的情愛又算是什麼！」
「住口！」
我似是說到了他的羞憤痛處, 揭開了他也有情欲的一面。
我癱坐在地上。
絕望地問了最後一句：「從前, 你是神佛時不肯與我相守，如今, 你是柳文軒都不肯給我一個機會？」
「你把芸芸眾生掛在嘴邊, 那你又把我置於何處？如此, 我便還了你這條性命, 從此與你永生永世不再相欠！」
未等他閃過身，我便自毀了靈識剜了東方煜的半顆心扔回了六道。
「東方煜，今生今世佛桑欠你的便欠了，你也莫要再困於三世之外了。」
其實茂神山那日我還是有私心的。
我知散盡修為還有機會得救。
我在賭一個他定會救我。
那時我隻想與他心中的眾生比一比, 到底是我重要，還是他的眾生重要。
我贏了, 卻依然改變不了天道。
兩生兩世的輪回裡。
我們生生錯過。
這一次，我不要再賭了。
我失了半顆心又自毀了神識。
自此，世間再無佛桑。
60
我的身體逐漸變輕。
我的枯枝發了芽，一朵新的子實冒了出來。
「—他」溫熱的手掌穿過我的眉心。
他不停地喊著我的名字。
神佛落淚了。
這一次, 我是不是又贏了呢？
既然做不到斷情絕愛, 既然無法相守，那便永不輪回。
「如果，重新來過, 你還會將我帶回來嗎？」
還未等到他的答案。
我便永遠地消失在了神殿之上。
他怔在原地自毀了雙目。
那一年他於荒郊大地上將我拾起帶回了神殿。
給了我姓名，給了我情愛。
卻在我開得最熱烈的時候將我帶入六道。
在兩次輪回中嘗盡人間八苦。
直到我傷了情衝破了六道恢復了所有的記憶。
神佛睜開了眼。
芸芸眾生如何，天地萬物如何。
他便隻要我的十年相守。
數百年後，一個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小和尚繼承了神佛的衣缽。
眉眼像極了那個在神殿上嬉鬧的佛桑。
神佛便帶著手心的佛珠下了凡。
滄海遺珠不再是遺珠, 是他的掌心蓮。
輪回第三世。
他為世家弟子，她為掌心佛蓮，蓮花開時便是他們的再相見之日。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