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青樓男伶與娼女私通生下的女兒。
像我這樣的出身,生來就是為奴為娼的命。
爹娘常勸我:「該趁著年輕貌美,哄騙有錢有勢的貴人為你贖身,日後做個妾室,總比在青樓以色事人強些。」
可那時我年輕氣盛,不甘心成為權貴的玩物,一輩子任人擺布。
於是,在老鸨逼我接客前,我逃出了胭脂樓。
1
我生在胭脂樓,我爹是樓裡生意最紅火的男伶,娘是得罪了貴人後被賣進來的過氣戲子。
泥濘裡的兩個靈魂互生情意,便有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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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娘難產生下我後便撒手人寰。
老鸨林媽媽抱著尚在襁褓的我,威脅我爹:「既生了下來,便是樓裡的財產,如今還小便做個粗使丫鬟,待出落了便去接客,莫想著白吃白住。」
為了警示樓裡不安分的姑娘,林媽媽逼我爹沒日沒夜地接客,用來貼補養我的銀子。
自幼時起,林媽媽總會變著法子搓磨我和爹,逼我眼睜睜瞧著我爹接客時的窘迫。
「你爹可是樓裡最有手段的男伶,他沒法幫你走出胭脂樓,可這身好功夫卻可以教給你。」
恍惚間,我好像看見我爹眼角的一滴清淚。
事後,我爹卻苦笑著將一切都攬在自己身上:「生在倡家,這輩子便是為奴為娼的命,是爹娘犯渾,連累你受苦。」
為了替我改命,爹用多年攢下來的積蓄打點,將我送到花魁宋娘子身邊。
宋娘子生得貌美又有才情,雖有些傲骨,卻從不為難身邊的丫鬟。
在她身邊伺候,幹的活雖苦,卻比在前院受嫖客折辱強上百倍。
宋娘子心疼我生不逢時,見我為人老實勤快,更願意同我多說兩句。
她總是盯著我的臉出神:「我被抄家時,也不過十歲,可你比我強些,有處處為你盤算的爹娘。」
宋娘子從前是高門貴女,父兄參與謀逆未果後受了連累,被充入胭脂樓為妓。
她常坐在窗邊,眺望街上的人群,獨自失意。
回過神後,她便教我讀書識字,勸道:「入了胭脂樓,無論多麼聰慧,總逃不過成為權貴玩物的命運,可讀了書就不同了,日後攢夠銀子贖身,便能挺起腰杆做人。」
這般耳濡目染下,我心中漸漸燃起了些不同的念頭。
我想,日後總是要和爹一起走出胭脂樓。
待贖了身,有了良籍,在外頭支個攤子做些小生計。
可不知為何,每每提起,爹總會潑我冷水。
他來瞧我時,總是將我拉到一旁,暗暗叮囑:「你跟在花魁身邊,能見到些出身尊貴又求體面的男人,當殷勤些伺候,爭取被貴人看上,收入府做個侍妾。」
那時我年輕氣盛,又跟著宋娘子染了些傲骨,忍不住出言頂撞:「是人便會年老色衰,以色事人隻有S路一條,女兒聰慧又肯吃苦,日後就算是在樓裡做個賣藝的清倌,也是憑本事吃飯,何必要依仗權貴的臉色過活?」
可換來的,是我爹恨鐵不成鋼的怒罵:「糊塗!你以為林媽媽是省油的燈,在她手下想明哲保身難上青天,若不趁著年輕為自己尋個靠山,早晚會被吃得骨頭渣子都不剩!」
我爹在前院分明妖媚圓滑,可說這話時卻紅了眼。
他最終落寞地離去,隻喃喃道:「都是我們造的孽……」
那時我不明白爹的顧慮。
隻覺得他在泥濘中掙扎太久,反而失去了反抗的勇氣。
像是井底之蛙,隻看得見頭頂的那一片天。
卻不知——
入了娼門,從良談何容易?
所有天真的蠢念頭,在生S面前都不值一提。
2
及笄那年,上京來了幾個尋刺激的紈绔。
他們將我爹輪番折辱後,聽說男伶與娼女私通產女的消息,竟想出了一個下流的玩法:
「從前有母女為娼共侍恩客,如今倒想看看,這比女人還會伺候人的男伶,生的女兒該是什麼風採?」
林媽媽見錢眼開,轉頭便命人給我梳洗打扮。
她笑得陰狠:「白養了你這麼多年,終於是派上了些用場,被寧王世子看上,便是去過富貴日子了!」
爹如臨大敵,拖著傷痕累累的身子,在宋娘子面前磕頭。
「世子手段殘暴,入了王府便是生不如S,奴知娘子有本事,宣丫頭是您看著長大的,還請娘子出手相救!」
爹掀開衣袖,露出手上醒目的紅疹,苦笑道:「我得了髒病,本就活不長,若能S了寧王世子,為自己爭一口氣,也不算白S!」
我SS抱住爹的腰,連聲求他:「別丟下我!娘S了,我不能再失去你……」
爹卻驚慌地將我推開:「爹身上髒……」
可他捶打著我的手到底是停了下來,柔聲道:「你還小,日子尚且有盼頭,爹為你尋了戲班這個好去處。」
爹用帕子藥暈了我,含淚道:「這世道,女子有一技之長,也能靠自己安身立命。」
再睜眼,映入眼簾的已是宋娘子的面龐。
她將包好的身契交給我,憐惜道:「這是你爹求我的。
「我與你有緣,雖入風塵,可榻上的恩客也是有頭有臉,為你置辦個新的身份不是難事。」
我腦中轟鳴,始終想不明白。
我們隻是出身卑微,為何生來便低人一等,連活命也成了奢望。
宋娘子垂眸:「他們用血肉換你逃出生天的機會,入了戲班,便忘了樓裡的一切。」
直到此刻,我才知爹的盤算。
他因多年營養不良而身形消瘦,從背影看,幾乎分不出我們兩人。
爹換上了我的衣裙,替我坐上了入王府的馬車。
寧王世子沈覺正欲與夢中的清倌春宵一刻時,爹迅速掏出藏在鞋後的匕首,猛地往世子下身刺去。
他醉了酒,猝不及防被斷了子孫根。
再想舉起劍將爹大卸八塊時,爹已服毒自盡,笑著倒在血泊中。
我被百戲班夫人接走的那晚,寧王府的人氣勢洶洶地來了胭脂樓。
林媽媽還沒來得及卷銀子跑路,便被帶刀的守衛一劍封喉。
聽到我爹身亡的消息,我在牛車裡低聲抽泣。
班主夫人神色微涼,抬手拍了拍我的後背:「S得痛快,沒受什麼苦已是萬幸了。」
爹是借了寧王的手,報林媽媽多年折辱之仇。
我將眼淚收了回去,啞著嗓子道:「既入了百戲班,我定不會叫班主和夫人失望。」
夫人滿意地點了點頭:「有這般悟性,才能在百戲班過活。」
馬車在夜色中緩慢前行。
木輪在泥路上滾動,發出沉悶的聲響。
我逼迫自己清醒。
活下來。
這三個字就像是斧鑿般刻進我的骨血中。
可我自以為的逃出生天。
不過是從一個魔窟,踏入另一個魔窟。
3
百戲班所在的溪城距上京有幾百裡路,原本隻是零星幾個人支起來的雜耍班。
自十年前,班主娶了落魄的世家小姐為妻後,便漸漸做出了些起色。
我是百戲班破例收的女徒弟。
或許是在胭脂樓耳濡目染,我比師兄弟們都有天賦。
無論是走索弄丸,還是跳劍起舞,我都是一點就通。
班主覺著自己撿到寶,更願意指點我。
旁的師兄弟抱怨班主對我太過偏袒時,班主卻不以為意:「若你們也像馮宣這般貌美又有天賦,師傅也會這樣疼惜你。」
可漸漸地,班主看我的眼神從師傅的欣賞,變成了男人對女人的審視。
飯桌上,他竟不顧夫人面色驟變,笑著往我的碗中夾肥肉:「宣兒是大姑娘,該多吃些葷才能長成豐腴的女人!」
我早不是天真愚笨的孩子,如何聽不出話中的調戲之意。
白日尚且能應付班主的汙言穢語,夜裡我便會將撿回來的磚藏在枕頭下。
可我的隱忍,竟讓班主變本加厲。
一次家宴後,他竟摸到戲臺後,趁我不察要拉扯我的衣裙。
班主淫笑道:「我那個婆娘年老色衰,又甚是無趣,哪抵得上你一根手指頭?不如做我的外室,日日吃香喝辣,不比在外頭賣藝舒坦?」
見我連連後退,班主卻不S心,威脅道:「縱使你得了良籍又如何?自古女子拋頭露面能落得什麼好下場?若我去外頭說你不檢點,離開了百戲班,還能有你的容身之所嗎?」
為了與他周旋,我硬是扯出幾個笑:「可宣兒到底是百戲班的弟子,若真依了您,傳出去也有損您的名聲,不如給我些考慮的時間,今夜子時在馬棚那,給師傅您答復。」
班主頓時雙眼放光,狠狠掐了一把我的臉:「不愧是青樓出來的貨,倒真會賣弄風情!那便依你!」
夜裡,我提前將山上摘下來的九葉草磨碎,摻進後院的馬槽中。
往日胭脂樓有不聽話的姑娘,林媽媽都會給她們灌下這藥,用以折磨女子的心性。
馬兒吃了槽中的飼料,果真躁動不安。
班主摸黑走近時,我悄聲從身後狠狠推了他一把。
他猝不及防摔進馬棚,被受驚的馬踩了幾腳。
夫人聞聲趕來時,班主已經被我拖出來,捂著胸口嗷嗷大叫。
他的眼神像要將我生吞活剝:「賤人!你敢害我!我S了你!」
夫人到底是大宅院出來的女子。
她很快便捋清來龍去脈,黑著臉喚伙計去尋大夫:「為老不尊,該你的!」
堂屋裡,我惶恐地跪在夫人腳邊:「夫人恕罪,宣兒實在是沒辦法了才出此下策,我沒有要害S班主的意思,夫人如何罰我都認。」
原以為,夫人一貫溫柔又明事理,定會理解同樣身不由己的我。
卻不料,她開口便要將我趕走。
「從前我不願讓夫君收女弟子,便是知曉他本性難改,可如今你已經和他撕破了臉,留在百戲班隻會招來更多禍端。」
我難以置信地抬頭,卻見夫人淡淡地攪弄著茶水:「我也是女人,雖知夫君荒唐,可我家破時,若無他搭救,我的去處不會比你好半分。
「夫妻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為了百戲班上下幾十口人的生計,便隻能委屈你。」
她將一袋銀子丟在我面前:「今日的事是百戲班對不住你,原就是你爹使了銀子求我們收留你,這些便當是對你的補償。」
此刻,我的自作聰明,讓我失去了生活了五年的庇護所。
我不恨夫人的冷漠,隻怪這世道對女子太過苛刻。
男人尋花問柳是人之常情,女人稍有忤逆便是離經叛道。
我哽咽著拜別夫人,最終隻帶走了賣藝吃飯的家伙。
宋娘子說過:「君子愛財,取之有道。」
我雖非君子,卻也知吃水不忘挖井人的道理。
拿了銀子,便留了短處在人家手中。
我再潦倒,也絕不願以尊嚴換銀兩。
4
離開百戲班那日,沒有人為我的遭遇惋惜,師兄弟們都在幸災樂禍。
隻有夫人與我同飲了兩杯餞行酒。
坐上馬車時,夫人站在遠處,意味深長地瞥了我幾眼,便消失在我的視線。
我決絕地回頭,不再有半分留戀,隻是緊緊攥著包袱中的雜耍器具,盤算著出城後要落腳在何處。
可馬車剛走出幾裡路,我便意識到了不對。
我周身開始酸軟無力,像是被下了迷藥。
掀開簾子,馬車前行的方向分明不是出城的路。
我心髒狂跳,發瘋似的抓住車夫的袖子質問。
可他卻發狠地將我甩回去:「你還不知道吧?五年前百戲班也曾收過一個女弟子,後來她仗著美貌與班主珠胎暗結,妄圖取夫人而代之,可不知怎的,後來那女子的孩子胎S腹中,班主嫌晦氣,便任夫人將她打發去了窯子。」
夫人早打定主意,不放過我。
那杯餞行的茶水裡,放了最烈的迷藥。
車夫見我失魂落魄,忍不住嘲諷:「我收了銀子,自然是要將你送到地方的,我勸你安生些,若是惹惱了我,我不介意提前給你開苞!」
我如墜冰窟,不祥之感爬上心頭。
城裡隻有一家下等窯子,專供三教九流的男人取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