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不是你向你父皇告密說我與你賢母妃在宮中燒黃陵錢?」
這副年幼的身軀給了我很大的助力。
我眨巴著眼,瘋狂搖頭。
「自然不是,母妃仔細想想,女兒又沒有通天的本事,如何知曉您在賢母妃宮中的事。」
母妃看了我良久,終於臉色稍霽,自言自語道:「也是,一個五歲小兒罷了,我怎麼會以為她有這樣缜密的心思。」
說罷又囑咐我道:「你如今在太後跟前可以時常見到你父皇,記住一定要多多為你賢母妃說話。」
我擦幹淚:「那母妃你呢?」
母妃恨鐵不成鋼地瞪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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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什麼要緊,母妃與你說過多少次,這世上你賢母妃才是你最該關心的人。」
「她那般嫻和之人,如今受我連累被皇上厭棄,不知該有多難受。」
見她又要宣揚賢妃,哦,不,賢貴人有多麼品性高潔、人淡如菊,我立馬打斷她將正事搬出來。
「那母妃多多保重,女兒先回太後宮中了。」
又轉頭對守在角落沒有靠近的藍衣侍衛道:「今日多謝肖侍衛領路,你也早些回去,莫要誤了冷宮的差事。」
母妃的腳步頓了頓,她望向肖臨策,試探地問道:「你是昔日在冷宮救了賢妃的肖侍衛?」
肖臨策抬起頭露出一張稜角分明的臉,神情驚喜萬分。
「賢主兒向您提起過奴才?」
母妃不知道想到了什麼,手臂微抬招呼著肖臨策過來她身邊。
「你既是姐姐的救命恩人,那便是我的恩人,往後就在我宮門前伺候吧。」
我看著他們一派和氣的模樣,心中冷笑連連。
母妃是真的把肖臨策當恩人嗎?自然不是。
她不過是想利用肖臨策,修復與賢貴人的關系罷了。
可她不知道,這個肖臨策不是普通人。
引一隻狼入羊圈容易,要想趕出去,就難了。
11
自從母妃帶走肖臨策後,她和賢貴人的關系果然緩和了許多。
本來避而不見她的賢貴人開始主動來母妃宮裡作伴。
甚至好幾次留宿。
可很快後宮流言四起。
我陪著太後趕到皇後宮中時,正好聽見一道清脆的女聲高喊道。
「皇上,臣妾要告發瑜貴人私通,穢亂後宮,罪不容誅。」
我辨別出這聲音的主人。
正是那日在母妃宮中提出掛香囊祈福的宮女。
不過如今她已經是瑾貴人了。
穢亂後宮的罪名太大,母妃自然不肯認。
可瑾貴人很快叫了宮女太監來對質。
他們說肖臨策是母妃欽點調過去的人,
他們說母妃進出寢宮門,都要在門口與肖臨策說上好久的話。
他們說聽到過母妃召肖臨策入內殿伺候。
這一樁樁一件件讓母妃啞口無言。
可他們都漏掉了一個最重要的信息。
那便是母妃調肖臨策過去是為了賢貴人。
和肖臨策說上好久話的人是和母妃一同進出的賢貴人。
召肖臨策入內殿的人是擔心他吃不飽穿不暖的賢貴人。
明明一句話就可以解釋清楚的事,母妃卻緊咬牙關不肯吐露半個字。
父皇臉色鐵青一片,他試探地看向我:「昭月,你可信你母親是清白的?」
父皇心裡顯然是已經認定母妃給他的帝冠染色了,問我隻是想看看我知道多少,是否和母妃一起欺瞞他。
可我就等著他這句呢。
當下便跪在地上大聲道:「女兒相信母妃,但光女兒一人信不做數,女兒懇請父皇當眾用刑,還母妃一個公道。」
「你是說要對肖臨策用刑?」父皇斜眼暼著我道,語氣聽不出喜怒。
我搖搖頭:「母妃不肯解釋必定是有苦衷,女兒雖不舍,但如若母妃受刑之後仍堅持自己的清白,那想必諸位母妃也是信服的。」
母妃瞪大了眼,氣得差點又要爬起來給上我幾嘴巴:「我怎會有你這樣惡毒不孝的女兒!」
我想這便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吧。
畢竟前世她也是這樣將我送進宗人府的。
父皇的臉色終於好了些,他吩咐身側的太監:「給瑜貴人上拶刑。」
我記得這套刑具,那是用兩根繩子穿起來的五根小木棍,行刑時將拶子套入手指,然後再用力收緊。
宗人府裡的掌刑官給我用過兩次。
一次斷了小指,一次斷了食指。
母妃哪裡受過這等刑法,光是看著便已經叫她生懼。
她下意識向自己唯一的依靠爬過去。
「姐姐,救我。」
12
然而她的姐姐一貫是人淡如菊,不喜涉入任何紛爭,又怎會為了旁人改變自己的原則呢?
果然。
隻見賢貴人面色平靜地牽起母妃的手,緩緩道:
「你我雖情同姐妹,但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我既不會徇私也不能徇私,你可懂我?」
好一番家國大義的大道理。
輕易在眾人面前營造出一個胸懷天下的大女子形象。
她微微一笑,帶著護甲的手指替母妃拭淚時在她眼下刮出一道紅印:「記住,就算是受刑,也得體體面面。」
母妃抹幹眼淚,點點頭:「我明白。」
話說得好好的,但真正受刑時母妃依舊是失態了。
她的慘叫聲惹得賢貴人頻頻皺眉。
手上帕子一直捂住口鼻,也不知是因為害怕還是嫌棄。
兩隻手各行刑一遍後,母妃的手指已經紫紅一片,顫顫巍巍地舉著不能動彈。
她臉色慘白,嘴唇上咬的壓印還在往外冒著血,卻依舊什麼都不承認。
賢貴人難得替母妃出了次頭,她淡聲道:
「宮中捕風捉影之事常有,如今刑也受了,想來陛下可以相信瑜貴人和肖侍衛是清白的了。」
瑾貴人挑眉,笑得妖娆嫵媚:
「賢姐姐莫要急,這哪有一人受刑的道理,待肖侍衛受完刑,這件事才算清明,否則瑜姐姐不是平白受罪了嗎?」
可聽到這話,向來冷靜自持的賢貴人猛地拍桌而起。
她板著臉高聲質問瑾貴人:「肖臨策是個武人,他的手是用來拿刀的,豈容你說用刑就用刑,若傷了他手指筋骨,你擔當得起嗎?」
我聽得差點笑出聲。
原來凡事淡定如水的賢貴人也會有如此激動的一面。
這僅僅是因為一個小侍衛。
瑾貴人眼珠子轉向母妃:「早就聽聞賢姐姐溫柔隨和,恩德惠下,如今一見果然,連這般穢亂宮闱的淫賊您都願意心疼。」
卻不心疼相伴數十年的姐妹。
母妃的臉色越發白,連僅剩的一丁點血色都褪了個幹淨。
與她不同,父皇的臉綠得嚇人。
他站起身一巴掌重重打在賢貴人臉上:「朕看與他有私情的不是瑜貴人,而是你!」
賢貴人還想以退為進:
「臣妾與肖臨策隻是超越男女的知己之情,皇上若是因這幾句話疑心臣妾,臣妾無話可說。」
可盛怒中的父皇早就厭倦了她這一套。
「既然無話可說就不要說了,拉下去!」
13
父皇讓人搜了賢貴人的宮。
在她的床頭格子裡發現了一冊詩集。
泛黃的書頁中夾著朵幹枯的紅梅。
而底下壓著的詩正好是李白的《長相思》:
【此曲有意無人傳,願隨春風寄燕然,憶君迢迢隔青天。】
巧的是肖臨策藏在衣櫃中的靴子上同樣繡著一朵紅梅。
宮中皆知,賢貴人鍾愛之花便是梅花。
這樣明晃晃的情愫綠得人發慌。
父皇氣急敗壞地命人將肖臨策凌遲處S,卻還是念著舊情隻是將賢貴人幽禁在寢宮。
肖臨策被下令凌遲處S那晚, 我去了趟母妃住的冷宮。
這裡也是賢貴人曾經住的地方。
母妃呆愣愣地坐在地上, 手撫著床褥上的褶子,不知道在想什麼。
原本青蔥一般的手指如今卻腫大扭曲,顯然是折斷了指骨卻沒有及時處理。
我坐到她身側, 問了她一個問題:「母妃可知當初你為何會被父皇臨幸?」
母妃嗤笑一聲, 並未回答我。
我也不惱,主動替她揭開真相。
「那時父皇還是位年輕的皇子, 他納了位貌美的侍妾, 一門心思都在她身上, 對賢福晉也就是賢貴人的恩寵少了許多, 所以賢福晉就想到個法子。」
「與其讓父皇將恩寵分給其他女子, 不如找個能被自己掌控的。」
「於是她將父皇灌醉, 引到了自己貼身丫鬟的房中。」
「然後在丫鬟傷心欲絕時安撫她, 替她討來名分,憑借這份恩情將她教化為自己最忠心的奴才。」
這些都是賢貴人身邊的掌事嬤嬤告訴我的。
樹倒猢狲散,他們總要替自己尋些出路。
母妃的手開始顫抖,她抓緊了被褥, 紅著眼問我:「你想要什麼?」
我笑著搖搖頭, 轉身離開。
我的母妃從來就不是良善之人。
她將唯一的真心給了人, 以為是真心換真心。
到頭來卻是全然的利用。
她的怨, 她的恨, 足以毀滅一切,包括她自己。
而我,隻需要靜靜看著就好。
14
沒幾天, 原本被幽禁的賢貴人突然自缢在寢殿中。
父皇下令不許宮人為她斂屍, 直接將她丟進了亂葬崗。
宮裡傳聞賢貴人自缢前,父皇去冷宮見了母妃。
認定是母妃讓父皇改變了主意,S了從前最愛的寵妃。
他們以為母妃要成為下一個成功從冷宮裡出來的嫔妃, 卻不知,母妃再也沒有機會了。
瑾貴人來向我通風報信時, 我並沒有感到意外。
給公主喂毒、自服麝香小產、設計謀害皇後,不管是哪一樁事,父皇都不會留著母妃的性命。
可真是我血濃於水的好母親。
「(總」我搖搖頭:「我來。」
瑾貴人猶豫了一小會兒, 將東西遞到我手上。
母妃還是在那間冰冷的小屋裡, 見到我進來,並不顯得驚訝。
而是從床邊站起坐到了屋子裡唯一的一張桌子前。
她將自己收拾得整整齊齊,卻梳了個丫鬟的發髻。
我拿起酒杯,將之倒滿。
母妃看著那杯毒酒,終於開口說了第一句話。
「我昨日做了個夢。」
「夢中我遞與你的也是這樣的酒杯。」
我睫毛輕顫, 並沒有說話。
沉默良久,母妃終於伸出手端過了酒杯。
她嘴角勾出弧度,輕聲道:「若有來生,我們莫要再見了。」
酒杯空了, 伴隨我兩世的不甘與執著也沒了。
我想母妃對我唯一的善良, 便是在最後時刻依舊對我沒有半分悔意吧。
我推開門,屋外是等待著的瑾貴人和漫天的陽光。
分別時瑾貴人又朝我拜了拜:「我有今日都是仰仗公主,燕兒多謝公主。」
我揮揮手, 淡聲道:「這是你應得的。」
我瞧著她的身影,心中明白,這後宮往後應該是她的天下了。
至於我。
總該替自己活上一回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