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你放心,惡人一定會有惡報!」
賢妃走時,之前負責母妃胎象的太醫也默默跟了上去。
我留了個心眼,仗著五歲小孩身量細小,躲在角落。
「瑜嫔娘娘這胎比尋常人要大許多,臣查過藥方和藥渣,都無問題,想來問題應出在飲食上。」
賢妃一邊用帕子擦拭著掌心一邊淡聲道:
「凡事有因皆有果,若她如本宮一般事事不爭不搶,自然不會招來今日的劫難。」
「娘娘的意思是……」
「皇上最忌後宮之中風波不斷,瑜嫔既然無礙,此事就不要鬧到皇上跟前去。」
「臣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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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醫的背影逐漸消失。
我想到母妃孕期賢妃那一碗碗如流水的補湯,突然有些不寒而慄。
回到寢宮,迎頭而來的卻是母妃的一巴掌。
她疾言厲色地質問我:「你剛剛鬼鬼祟祟跟著你賢母妃做什麼!」
不待我解釋,她便又是一巴掌。
絲毫不像一個剛剛經歷了難產的人。
「我與姐姐相伴多年,彼此間的感情連你父皇都比不得,這宮中,我最信任之人便是姐姐,她對我也是如此。」
「你給我仔細聽著,這宮中,你誰都可以不敬,但唯獨對你賢母妃,不得有半分忤逆!」
「若是叫我知道你存了害她的心思,我第一個不饒你!」
都說為母則剛,恐怕母妃隻是為奴則剛吧?
臉頰之上火辣辣的痛撲滅了我剛剛對她生出的那一丁點憐憫。
不過母妃忘了,這種靠著單方面的信任維持的關系,風一吹就散了。
而我,突然想嘗嘗當風的滋味了。
06
春天快結束的時候,御花園中已然抽出新枝的楊柳都被砍了個幹淨。
忽視我許久的母妃把我叫進內室,塞給我一個散發著清香的香囊。
我知道我的機會終於來了。
瞧著手中陌生又熟悉的香囊,屬於前世的記憶慢慢蘇醒。
前世這時候,母妃以皇後病重,我身為女兒多去看望為由,命我日日去給皇後請安。
而後也給了我這樣一個香囊。
她說這是她請太醫調配過的,能驅邪固氣,對身體有益,讓我時刻戴著,不至於被過上病氣。
我當時年歲尚小,隻知道聽從母妃之話,便樣樣照做。
結果皇後的病情越發嚴重,最後連床也下不來。
太醫診治過後斷定是有東西誘發了皇後氣喘,氣喘與心悸兩症互相影響,這才一直不見好。
而這個時節誘發皇後喘症的最大可能便是楊花。
往年每每楊花飛落之時,皇後遇上便會氣喘無力。
可問題是,那一年皇後心疾犯後為保萬一,已經提前命人砍伐了楊柳,御花園中並無楊柳。
父皇本就疑心病重,當下便懷疑到了我和母妃身上。
對我威逼怒罵讓我說出為何謀害嫡母。
小小年紀的我被憤怒的父皇嚇哭,求母妃救救我。
她卻冷冰冰地推開我的手,跪地向父皇道:
「臣妾和昭月雖未害過皇後娘娘,但為顯公義,也為了洗清我們母女的嫌疑,臣妾懇請將昭月送往宗人府審問。」
連父皇也詫異:「你真願意讓昭月進宗人府?」
母妃看了一眼端坐高臺將一切都視為俗物不想沾染的賢妃,語氣越發堅定。
「臣妾相信昭月會還我們母女一個公道。」
我被丟進宗人府的地牢。
開始隻是審問,見我一問三不知,便開始用上刑罰。
五歲稚子能用上、而又不至於讓我丟了性命的刑罰並不多,我卻也幾乎受了個遍。
他們將我的頭按在水中,再用銀針扎入手指。
十指連心,我自然吃痛地大叫,然後水便灌入口鼻。
我說不了話,也掙扎不開,隻能感受著生命一點點流失,然後在意識即將消失之前又被人強行拽出水面。
就這樣一遍又一遍,直至我連張嘴呼痛的力氣都沒有。
我哭著喊著求父皇母妃救救我,可換來的隻是更重的刑法。
我被渾身湿透地丟在地牢之中,高熱不退三天,方才被終於消了疑心的父皇放出去。
那時的我本以為這是一場無妄之災。
直至昏睡時聽到了母妃與賢妃的談話,這才知道香囊之中被母妃塞了楊花。
她將楊花混合了藥材和香料放進香囊,又故意將針腳挑松,我日日去給皇後請安,其實是在一點點燃盡皇後的壽命。
父皇問罪時,她早已替換好了香囊,自然是查不到什麼。
她說我年幼,父皇本就會心軟一些。
若是再由她這個母妃親自提出送去宗人府,父皇的疑心更會少一點。
而且她已經提前打點了宗人府,務必要讓我多受些苦,這樣父皇才會相信。
從她們的談話間,令我更為驚懼的一點是:
這些法子都是賢妃「不經意間」透露給母妃的。
……
大約是這段記憶對於幼年的我來說太過可怕,所以我醒來後隻有父皇向我問罪的記憶,之後的事便全都不記得了。
沒過完夏天,皇後便崩逝。
也正是因為皇後的崩逝,賢妃才得以成為繼後。
重生後,這些被我刻意遺忘的記憶也一字不落地重歸我的腦海。
母妃和賢妃以為我還會如前世一樣成為她們手中的刀,殊不知,這會是她們算得最錯的一步棋。
07
這一世母妃依舊是那些說辭。
隻是在經歷過兩次我的「背叛」後,母妃這次顯得更加謹慎了。
她每日都會檢查香囊是否「盡職盡責」,甚至派了宮女貼身跟隨,生怕我又出了紕漏。
可終究還是沒能防住我。
我趁著父皇來看弟弟的工夫,將母妃送的香囊拿了出來。
然後故意撒嬌道:「父皇快看,母妃給我新做了香囊,便是弟弟也不曾有呢。今日我去給皇後娘娘請安,連她也誇我這香囊做工精巧香味舒心。」
母妃的女紅技藝本就不比司制房的繡娘差,父皇一聽皇後也誇過,便來了興趣。
不僅湊到鼻尖嗅了嗅,還將香囊在掌心中來回翻看。
這可將母妃看得心驚肉跳。
她忙不迭想要將香囊搶回去。
畢竟那些松掉的針腳若是此時發揮作用,飄出裡頭的楊花,那她便是有萬張嘴也說不清了。
「昭月跟您鬧著玩呢,這隻是臣妾闲暇時做的小玩意,上不得臺面還是別汙了您的眼。」
父皇卻以為是她的自謙之詞,還自顧自把玩著。
眼看著父皇摸到了香囊最下沿的合口處,隻需手指輕輕摸索便可察覺到這裡的針腳與其他處不同。
可偏偏這時跟著父皇來伺候的宮女插了一句嘴。
「皇上,奴婢想到一事,不知當不當講。」
父皇本要治她個不懂規矩之罪,卻被母妃攔了下來。
畢竟此刻這宮女便是她的救星。
「奴婢老家有一說法,說這香囊一物最易吸納主人之氣,若有人患疾,可叫取了童子童女的香囊來至於床頭之上,懸掛七日,以陽氣衝散邪祟。」
「奴婢方才聽公主說娘娘也誇贊此物舒心,便想著或許是因為其上沾染了公主氣息之故。」
「皇子公主們都是龍子鳳孫,陽氣與福氣都僅次於陛下,如若叫他們誠心祝禱,再讓他們將貼身的香囊掛在皇後娘娘宮中,或對皇後娘娘的病體有益。」
父皇聞言沉吟片刻,竟沒有駁斥她。
甚至是用帶著些欣賞的眼神看向對方。
他素來信奉這些天象神鬼之道,難得遇到同道中人,自然來了興趣。
「此事就交給瑜妃你去辦,若對皇後的病有好處最好,若沒有,也算借此機會向百姓宣行孝道。」
於是我隻能眼睜睜看著那枚香囊被父皇隨手丟棄在桌上,沒有再看一眼。
父皇走後,我被母妃罰跪了一整晚。
以至於去皇後宮中掛香囊時腿還是酸疼的,連路都走不太穩。
母妃將香囊拿出來細細看了好幾遍,確認無誤後放在錦盒中交於陪我前去的宮女景芝,還囑咐她不可有任何閃失。
七日之期到了,將香囊取回來那日,母妃也未松懈,將拿回來的香囊仔仔細細檢查完方松了口氣。
她盤問景芝:「皇後娘娘身體可有好轉?」
景芝眉眼低垂:「奴婢未瞧得真切,隻見到有許多太醫圍著,依稀聽見說什麼不好,熬不過什麼的話。」
08
母妃大喜,顧不得我,急忙趕去了賢妃的寢宮。
景芝朝我拜了拜,也跟著離開。
待回到自己的房間,我才逐漸露出笑容。
我知道,母妃此刻一定如前世一樣以為皇後命不久矣。
殊不知看到山頂的時候,才是最危險的時刻。
稍不留神,便會粉身碎骨。
皇後今日確實請了太醫,但隻是心悸之症發作,並沒有母妃期待的氣喘。
因為那枚香囊我根本就沒有帶進皇後宮中。
前世景芝一直忠心於母妃,可賢妃成為繼後之後,第一道旨意便是減少宮女太監的賞銀俸銀。
景芝家中妹妹病重,全靠她當差那點銀錢吊著性命。
她想找母妃通融,卻被母妃S雞儆猴杖斃。
這一世我提前籠絡景芝,替她救下了妹妹,讓她忠心於我。
母妃對我不放心,那我便找個讓她不用操心的法子——直接把東西送進皇後宮中。
她自以為安排好了每一步,卻沒想到景芝是我的人。
去和回,母妃看見的都是裝有楊花的香囊,可送進皇後宮中的是已經被掉包過的。
但這一切母妃和賢妃都不知。
父皇趕到賢妃寢宮時,看到的便是讓他差點急氣攻心的一幕。
他的兩個嫔妃穿得白茫茫,正在給活得好生生的皇後燒黃陵錢。
「聽說陛下當即給了賢妃和瑜妃一腳,還將她們降為了貴人無令不得出。」
我躲在太後宮中那棵巨大的合歡花樹下吃桂花糕時,聽見外面的宮女太監這樣說道。
前世沒等皇後崩逝,賢妃便與母妃一起在寢殿內燒黃陵錢,說要提前給皇後多攢些銀錢元寶。
這樣難得的「好心思」,我自然不能讓她們藏著掖著被別人搶佔了功勞。
可惜,父皇對賢妃牆頭馬上遙相顧的情誼還在,她們隻是降了位份。
但沒關系,我謀劃的好戲本來就還在後頭。
09
母妃降為貴人後,自然沒了撫養公主皇子的資格,我和弟弟便被太後接回了宮中。
當然,這也在我的計劃之中。
不管是宮女還是公主,都得為自己掙一個好前程。
皇後已有嫡公主和嫡子。
就算她願意接納我和弟弟,有母妃和賢妃這層關系在,心裡怎麼都不會太暢快。
這宮裡捧高踩低的事我見多了。
自然明白若真養在皇後名下,恐怕日子也不會太好過。
而其他嫔妃不是年歲太小位份不夠,便是名下已育有皇子公主。
最好的選擇便是太後。
所以我在母妃給我喂朱砂毒時便趁機來到太後宮中博得太後的好感。
為的就是今日。
……
皇後的病在六月的時候終於好得差不多了。
父皇便又好了傷疤忘了疼,解了賢妃和母妃的禁令,將她們放了出來。
母妃第一時間就找上了我。
她大約是滿宮裡找了我許久,額頭都冒著汗珠。
陰沉的臉色看著有些嚇人,像是餓久了突然找到食物的野狗。
「跪下!」
10
我順從地跪下,眼淚漣漣:「母妃,女兒終於見到你了。」
「你與賢母妃被禁足這些日子,我沒有一日不想你們。」
「我求父皇將你們放出來,但父皇說你們犯的是大逆不道之罪,將我狠狠責罵了一頓。」
我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差點將自己也說信了。
反正量母妃也沒膽子去向父皇求證,我當然是能捏造多少就捏造多少。
我抱著母妃的大腿一頓哭訴,努力將所有的眼淚鼻涕都均勻塗抹在她的衣裳上。
母妃也沒料到我會哭得這樣慘,一時有些手足無措,甚至懷疑起自己的判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