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蘭原本是個官宦人家的小姐,她的父親正是因為我父親的誣告被下獄。
家中男丁斬首,婦女被貶成奴。
她從本來錦衣玉食的貴女,一朝成了煙花柳巷裡下賤的J女。
她怎麼能不恨?血海深仇。
我答應她,要為她報仇。
過了幾個月,我安插在吳側妃身邊的翠兒來報我:
「太子妃,吳側妃已經懷了五個月的身孕了太醫來瞧過,說十有八九是個男孩。」
「你做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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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點點頭,賞了她一大筆金銀。
我再回太子府時,吳側妃已經懷胎六七月。
我還沒免了她的請安,她便自己不來了。
「太子妃,側妃如此跋扈,您也不管管嗎?她如今還沒生孩子便對您如此不敬,若生了長子,眼裡還有您嗎?」
妙兒對我抱怨。
「妙兒,你可知,人都是貪心不足的。她鳩佔鵲巢大半年,怎會甘心以我為尊?」
我說這些的時候提筆在給蕭歲的信上又寫下那句:
「願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
不過半月,妙兒便在我的吃食裡發覺被人下了藥。
妙兒後怕得緊,
「太子妃,太醫說若您長久吃下去,便會神思混亂,形同瘋子。側妃真是好計謀啊,若您隻是瘋了,她又生了長子,這太子府上下誰不以她馬首是瞻?」
「無妨,以後注意一些便是了。」
我淡然地倒掉碗裡的吃食。
「吳側妃選的接生嬤嬤,帶來見我。」
夜裡,王嬤嬤被帶來見我,我循例問了一些側妃的懷相。
她一一作答。
到最後,我隻道:
「生孩子自古兇險萬分,想必吳側妃也不例外,若她懷的是個女孩,自然是要保大人的,若她懷的是個男孩,孩子自然更重要嬤嬤你說呢?」
「太子妃多慮了,側妃懷相好,大的小的都能平安的。」
王嬤嬤似乎有些聽不懂話。
我隻淡淡笑著,看了一眼妙兒。
妙兒將沉甸甸的銀子小心地放在王嬤嬤手裡:
「嬤嬤,太子妃說過了,側妃這一胎,保大保小隻能選一個。嬤嬤是聰明人,誰尊誰卑想必看得明白,何況......聽聞嬤嬤家裡清貧,有個女兒年前被賣到青樓,太子妃為了嬤嬤沒有後顧之憂,特地著人好生照料,嬤嬤接生可要盡心盡力啊。」
王嬤嬤臉上一僵,有些惶恐,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連忙回答:
「奴婢都明白,請太子妃放心。」
「嬤嬤做事老練,我自然是放心的。」
我淡笑著。
吳側妃胎大難產,終究是沒了,留下一個幼子養在我膝下。
他成了我李出雲的兒子。
我給他取名,蕭安。
8.
蕭歲南下回來已經是兩年之後,隻是他回來時帶回一個懷著身孕的女子。
他雖然在信中跟我提起過,但還是覺得對我愧疚。
我站在當年送他離開的城門前,冷漠地看著他避嫌地沒有去扶那個女子。
一生一世一雙人,從說出口那一刻就是個笑話。
還好,我不在意。
蕭歲愧疚地奔向我,將我抱進懷裡。
「雲兒,為夫好想你。」
「夫君,還有旁人在呢。」
我害羞地輕輕推開他。
空留那個女子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秦姑娘,太子妃知道姑娘身子不方便,特派了轎撵來接您,姑娘請吧。」
妙兒如今說話,是越來越周到了。
我善解人意地道:「是啊,秦姑娘,你身子重,就乘轎撵回去吧。」
「多謝太子妃。」
秦姑娘朝我道完謝,上了轎撵先走。
蕭歲旁若無人地牽著我的手,我難過地告訴他。
「吳妹妹是為了皇家折損的,我特等著夫君歸來好讓夫君為她求個恩典,追封她為太子妃,也是光耀吳家門楣的事情。」
蕭歲沉默了一會兒,心疼地對我道:
「雲兒,真是委屈你了。隻是我曾發過誓,隻有你是我的妻子,追封之事就免了吧。」
「有夫君,雲兒不委屈。那不如賞賜吳家一些金銀財帛,他們沒了女兒,手頭上寬裕些,日子也好過。」
我溫柔地撫摸著他的背。
「好,雲兒做主就是了。」
「母後下旨,吳妹妹那孩子已經記到我的名下,以後便是夫君的嫡長子,我定然視如己出,當然我也已經告知吳家,若要見安兒,隨時都可以來太子府的。我為他取的名字,夫君可還滿意嗎?」
「安兒,是個好名字。」
蕭歲念著。
「是啊,歲歲平安。唯願夫君,歲歲平安。」
我笑著回答他。
聞言,他握著我的手更緊。
這位秦姑娘的確比從前那位吳側妃懂事得多,就連要臨產都還挺著肚子來給我請安。
我囑咐她好好養胎,可以免了請安,她卻道:
「太子妃是妾身的主子,是妾身在這京城裡唯一可以倚仗的,這些都是妾身該做的。待來日妾身無論生下兒子還是女兒,都是太子妃的兒女。」
她做盡了謙卑的姿態,眼裡卻隱藏著野心,
她以為我這樣身份尊貴、錦衣玉食的貴女是看不懂她的心思的。
「妹妹說笑了,我們如今是家人,一家人自然是共進退的,談什麼倚仗呢?若說倚仗,哪個女子不倚仗夫君呢?隻是妹妹如此懂事,想必以後前途無量啊。」
我還以她最真誠地回答。
隻可惜,她眼裡的東西,我看得懂。
但我沒有拆穿她。
她讓我想起了我自己。
她同那日賣母求榮的我,沒有什麼本質區別。
隻是,人為什麼要將自己的命運寄託在旁人身上呢?
9.
我為蕭歲出謀劃策,為他招攬人心,聯絡朝臣積攢聲望。
到後來,他已經是眾望所歸的下一任君王了,
他的勢力已經可以和聖上分庭抗禮。
但他在我的勸告下,依舊謙卑,依舊恭順。
兩年後,他順應天意也順應民意,登上了九五至尊之位。
而我,成了皇後。
我等的就是這一日。
我為我的娘求了诰命加身,重審春蘭父親的冤案,為她正名。
而李家的一切都把握在春蘭手裡,大夫人自盡了,我父親也活不長了。
父親當年負了我娘,等她S了,又裝作深情的樣,以為我娘和他有兩世情緣。
可我娘在日日夜夜中,隻對我道,若有來世,她絕對不會將命運託付給他。
大仇得報那天,我喜極而泣。
隻是,我想要的,不止如此。
我朝蕭歲進言,希望辦女子學堂,開設女子入朝為官的先例,讓女子可以選擇自己的未來,不隻是相夫教子,也可以實現自我價值。
我與蕭歲成親多年,聽我說這些話的時候,他是第一次用那樣的眼神看我。
像是..….忌憚。
但他還是答應了。
新政一經發行,朝內外一片哗然,所謂的士大夫皆上書怒斥我「妖言惑眾」。
說我是「禍國妖後」。
甚至許多女子,也說我是「離經叛道」「不顧倫常」。
好笑,真是好笑,
我是太子妃的時候,便出資辦女子學院,許多貧寒人家的女兒,因為我的資助能知書識禮。
她們有的開始經商,有的開始行醫,有的遊歷江湖,不再被困在那四四方方的小宅院。
她們感謝我,說我是「菩薩轉世」「仙人臨凡」。
我卻道:
「世上沒有神仙,女子也可以有另一番天地。」
若有神仙,從前我生母日日跪在菩薩面前,求父親回心轉意,它怎麼不吭聲呢?
可我還是犯了眾怒。
有些時候,人的憤怒要比所謂神的憤怒可怕得多。
妙兒說我太著急了,可我蟄伏多年,為的就是這一日,我怎麼能不急?
正因如此,秦貴妃抓到了一絲機會,多番奔走費盡心思地將我的身世打聽得清清楚楚,盡數告訴了蕭歲。
國母竟然是娼妓之女,這話傳出去,恐怕會被天下百姓恥笑。
蕭歲來問我。
他來時,我正一身紅衣趴在案上寫著封蕭安為太子的詔書。
「你是娼妓之女,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背著陽光,我看不清他的臉
「告訴你?當時的太子殿下,你會娶一個這樣身世的我嗎?我不是出身河東柳氏、不是李將軍的嫡女,太子殿下眼裡瞧得見我嗎?」
他沒有回答,卻繼續質問我,
「你可知你娘…...你娘是個人盡可夫的J女,我已經打聽清楚了,你娘當了小妾還不安生,竟然伙同小廝偷情,李出雲啊,李出雲,你的身份?你究竟姓不姓李?都不知道啊。」
10.
我對上他鄙夷的目光,一字一句分辨。
為我自己,也為我阿娘。
「蕭歲,無論我姓什麼我都是我,你不配在這裡踩著我娘的身份彰顯你的高貴,我娘是J女沒錯,我娘是人盡可夫。可當年若不是她家裡連飯都吃不起了,將她賣進青樓換口飯吃,她會是J女嗎?
「你們真是好笑,你怎麼不怪你們蕭家這天下為何還有那麼多人流離失所,食不果腹,要賣掉女兒才能活下去?你怎麼不怪你蕭家的天下治理得如此失敗?
「你一出生就錦衣玉食,你是天之驕子,就要瞧不起我這樣的出身,我娘這樣的出身是嗎?你怪我娘是J女,丟了皇家顏面,其實你惱的不是這個。
「你們這些人惱的, 是我的確有計謀有心機,很多事情上我可以做得比你們更好, 你惱的是我這樣一個身份卑賤的人,不配與你平起平坐, 我這樣的人,就該如我娘一樣一生過得悲慘。
「可我偏不,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我就是要讓天下人都知道,就是我這樣一個卑賤的人,是我行新政, 破舊制,讓女子不再被隨意買賣, 不再成關貨物流通。
「你不懂,因為你蠢, 若沒有我李出雲, 你這太子的半吊子謀劃,早就S了不知道多少回。」
他沉默了許久, 不知道是為這麼多年沒有看清我,還是為著他自己才能的確不出眾。
「我早已經做了許多的鋪墊,這場新政勢如破竹陛下也沒辦法阻止了。我答應過我娘, 我的命運永遠掌握在我自己手裡。若可以, 我想要天下女子的命運, 都掌握在她們自己手裡。」
「這十多年,你都在騙我嗎?」
蕭歲問我。
他問我這話的時候,我正埋著頭,寫著我詔書上的最後一句。
但他問完這句話,我眼角掉下一滴眼淚,暈開了最後的「欽此」二字,讓它變得有些模糊。
「你怪我騙你, 可若我不苦心孤詣地謀劃, 我若不賣母求榮,我也許早已經S在那個院子裡了。從小, 我和娘就缺衣少食,常常餓肚子。那一年我病了,若我娘不委身於那個看門小廝, 就隻能看我活活病S。這些苦楚, 你能懂嗎?」
「我一路走到今天, 是因為我不回頭看,我怕我一回頭,我就想起我娘被活活打S在我面前的慘狀!」
「雲兒.…..」
他還想繼續問我,卻突然身子一歪昏了過去。
我的寢宮從很久之前就一直在點一種香。
這香來自西域,名喚離魂。
是從前我資助的一位女醫者跋山涉水替我尋來的。
如果長期使用, 會讓人神志不清, 今日我更加足了分量。
手裡還捧著一個匣子。
「(我」他神思倦怠,時常睡著,分不清夢境與現實。
我的兒子蕭安成了太子, 代行政事。
他年紀小,實權都落到了我的手上。
我早些年當太子妃時招攬的人才成了我的左膀右臂。
新政有條不紊地實施著,朝中已經有了不少女官。
等我父親S後,春蘭也考取了官位, 進宮成了我的助手。
我想,我娘在我小時候所告訴我的人人平等,總有一天會實現。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