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叫來,朕瞧一瞧。」皇帝說。
內侍急切腳步聲,由遠及近。
片刻後,我被帶到了正殿。進門時,我掃了眼:太夫人和嚴貴妃都來了,陪在皇帝身邊。
嚴貴妃請來了靠山。
「這邊是嚴氏新婦?」皇帝漫不經心,「誰家小姐?」
「衛國公府。」嚴貴妃答。
「衛國公府?朕好些年不見衛國公進宮拜年。」皇帝說。
嚴貴妃又道:「衛國公早年因事故,叫嚷著要出家,從此蹤跡全無。」
Advertisement
皇帝不太感興趣。
「聽說,你非要給皇後抄經書?」皇帝問。
「是。」我又磕頭。
回答完,我抬起臉,看向主座坐的幾個人,欲言又止。
此舉很大膽,不恰當。
皇後沉了臉。
「貴妃娘娘……」
「胡鬧。陛下與皇後娘娘在場,你叫本宮做什麼?」嚴貴妃低聲呵斥。
這是規矩。
她表情並不嚴肅,甚至有點著急,怕我給皇後收拾我的借口。
「你想說什麼?」皇帝表情淡淡。
「陛下,昨日公主來佛堂,教了民婦一些規矩。」我說。
皇後被我逗樂。
「怎麼,公主委屈你了?」皇後好笑。
嚴貴妃衝我使眼色。
太夫人擔憂看著我。
皇帝看不出喜怒。
「不是的,娘娘。公主同民婦廝鬧,將民婦一個荷包扔到了佛堂底下。小佛堂乃聖潔之地,民婦不敢自私翻找,可那荷包乃家母從前沒發瘋時候繡的,很珍貴。民婦鬥膽,想要取回,還請皇後娘娘派人替民婦尋一尋。」我說。
不等眾人說什麼,又補充:「哪怕被毀了,民婦也想著找回來。求娘娘恩典。」
我的手,用力往前伸。
嚴貴妃立馬問:「你手背怎麼了?」
我將手縮回來:「是民婦太困,不小心被燭火燎到了。」
無人是傻子。
我知道,皇帝、貴妃都聽懂了。
嫡公主嫁不成嚴瓚,來捉弄我,不僅毀了我的荷包,還燒傷我的手。如果皇後的人去找荷包,這荷包永遠尋不到。
哪怕皇帝坐鎮。
嚴貴妃眼眸帶著哀切,看向皇帝。
皇後和公主收拾她的侄兒媳婦,隻是為了針對她。
皇帝便道:「萬海,你去找找荷包。你仔細些。」
他叫了自己身邊的太監。
皇後臉色發僵:「陛下,臣妾……」
「讓萬海去找一找,多大點事。」皇帝打斷她,「皇後這些年脾氣越來越大了。」
皇後臉上全是懼意。
她解釋說她並沒有,皇帝有一搭沒一搭聽著。
皇帝心中的不快,可想而知:貴妃生了三個兒子,個個都能討皇帝歡心,而貴妃自己又賢惠大氣,盛寵不斷。
都是潛邸舊人,皇後故意折騰貴妃娘家人,不給貴妃體面,在皇帝心中她狹隘刻薄,實在不配坐中宮位。
這些不滿,也不是今時今日才有。
萬公公帶著人去小佛堂找荷包,很快失顏變色出來,把一個破損荷包呈交給皇帝。
荷包被扯壞了。
皇帝瞧見了,罵公主刁蠻:「哪有半分公主威儀?」
萬公公卻又拿出一樣東西。
不僅僅是皇帝,所有人都變了臉。
6
我被關進了監牢。
一轉眼,三個月過去了。
我手背傷疤,早已愈合。
這三個月,我並沒有吃太多的苦頭,比自己預想中輕多了。
皇後的小佛堂裡,發現了巫蠱娃娃。
這種東西,一向是宮廷禁物。
當時亂作一團,皇後咬S是我帶進來的。
我在一團亂糟糟中,看了皇帝臉色,便知道他不相信。
的確是我帶進去的。
這些年我做了很多事。我知曉吳氏背後靠山,也打聽過皇帝生辰。
並不容易。
好在有錢能使鬼推磨,我的錢財打動了欽天監的人。
所以這次進宮,我穿得特別厚,在腰上藏了個巫蠱娃娃。
我的推演,是我和太夫人進宮,嚴貴妃依照宮規,肯定會在我們剛進宮或者臨走時,帶著我們去給皇後行禮。
我便可以乘人不備,把巫蠱娃娃放在皇後宮裡。
在宮廷裡,巫蠱娃娃誰沾誰S,不需要太鐵實的證據。它比瘟疫還可怕,隨意沾一點,就是滔天大禍。
嚴貴妃有三個兒子,她不會太慘;嚴家有實力,也能脫身,還可以趁機咬S皇後。
隻有我可能會比較倒霉。
可這件事,絕對落不到我頭上。
我一個落魄世家女,年紀小,剛剛嫁作人婦,初次進宮,這些加起來,都叫我看上去無比軟弱。
哪怕查到我有點錢財與生意,誰又能想到我敢這般大膽?
皇權之下,錢是沒有太多的力量,權才有。
別說皇帝尚且健朗,哪怕他老昏了頭,也不會相信我這樣弱小一女子,敢做此等大事。
我剛被關進監牢時,受了兩次刑訊。
第一次,打得比較重,我也哭得很厲害,什麼都沒說。
第二次,我見了紅。
嚴瓚叫我謊稱懷孕保命。但我也沒想到,我真的懷了。
我在牢裡流產,肯定會上報。
當天晚上,獄卒端了藥給我。我那時候便知道,我的事結束了,我能活下去。
我在牢裡吃了三天藥,止住了下紅。
而後再也沒有審訊。
隻是巫蠱一案尚未結束,我也不能離開牢房。
嚴家的人為了避嫌,更加不能來探望。
冬天太冷了,獄卒夜裡偷偷塞一床棉被給我。
嚴家沒有放棄我,他們一直在想辦法照顧我。
我安心在牢裡待著。
每天在地上畫一下,計算日子。
待我記到了第一百零七日,我被放了出去。
無罪。
我走出監牢,春陽撒了我一身,我微微眯起眼。
身材高大、衣著華貴的男子,正在與監牢的牢頭寒暄。他不看我,隻是命僕婦將我攙扶上了馬車。
他與牢頭笑語幾句,給足了好處,這才上了馬車。
我自慚形穢,往旁邊挪:「世子爺,我身上生了虱子,恐染給您……」
他一把將我抱住。
力氣很大,而後有了輕微的戰慄。
他說:「阿舒,皇後被廢了。」
我靜靜聽著這句話,脫力般閉上了眼睛。
很好,靠山推倒了。
「吳氏母女當日也在宮廷,她們同樣收監。已經褫奪了她诰命,宛相休妻了。」嚴瓚又告訴我。
我點點頭。
皇後倒了,她娘家也倒了。吳氏又沾染這種嫌疑,對宛相前途大有妨礙,宛相怕惹火燒身,直接休棄了她。
嚴家可能也會休棄我。
回去時,我洗澡更衣,頭發上裹著厚厚藥粉除虱。
第三天,嚴瓚才帶著我去見父母與祖母。
我想著,自己被休棄後,再回衛國公府。
不承想,長輩無人罵我。
太夫人問我,在監牢吃苦沒有;婆母對我說,準備了很多補藥。
我給他們跪下。
「實在魯莽,差點給家裡闖禍。我自請下堂。」
婆母攙扶我起身。
公公:「當年吳氏與廢後合謀,毒S了阿瓚的母親。你替先婆婆報了仇,千古第一孝媳,怎是魯莽?」
婆母:「我們都說,你有勇有謀,事情辦得這般利落幹脆,叫人刮目相看。」
我微微愣住。
低垂視線,我說:「到底太冒險了,一個不慎會連累家裡與貴妃娘娘,我自願受罰。」
太夫人開了口:「貴妃娘娘多少風雨都過去了。她要是膽小,便不是嚴氏女。
「倒是你,命中注定該是嚴氏媳。好孩子,下決心快,事情又辦得細密,有這樣長媳,何愁家族不興旺?」
人與人的緣分,肯定就是這樣注定的。
嚴家乃將門,哪怕現在兒子們都斯文,不上戰場,太夫人骨子裡的將門主母改不了。
她很欣賞我。
其他人,即使對我有意見,也要看老人家臉色說話。
我公婆與丈夫,也是真心實意贊我這次出手及時。
「京城無人議論你。沒人相信,一個新婦敢做出這種事。」
廢後挪到了偏殿,身體一日日差,不到一年就去世了。她娘家也倒下了,被彈劾七八樁大罪,抄了家。
她的七皇子,也被皇帝冷落,從此無緣儲君之位。
吳氏母女離開了宛相庇護,又去尋找新的目標。
她與定北侯有了來往。
可到底不是十幾年前了。吳氏老了,她的美人計已經無法施展。
我提前告知了定北侯夫人。
定北侯夫人一口咬定,是吳氏之女宛彤,與定北侯行為不軌,非要納她為妾。
宛彤與李明驍定了親。
李明驍提刀要S她。
李家再次退親。
不少人委婉地向我說李家闲話。而我,都會告訴她們,當初我家落魄時,李夫人如何照顧、救濟。
從而挽救了李氏口碑。
李夫人特意登門,來建平侯府向我道謝。
「明驍去了邊疆,他不打算再回來。他的妾室皆有身孕,留在府裡養胎。」李夫人抹著眼淚,「是他負了你。」
「他的確薄情,可我不怪他。他能有如此成就,值得更好的姑娘。」我說。
李伯母:「沒有比你更好的,是他愚蠢。也是我無能,沒有管好他。」
後來聽說,李明驍的兩房妾室給他添了一兒一女。
他退了兩次親,房內又有了庶出的孩子,往後恐怕娶不到門當戶對的千金。
吳氏母女在京城臭名遠揚。
當年吳氏騙光我家,害得我祖母去世、父親失蹤、外祖慘S、母親發瘋,終於被外人知曉了。
弟弟長到了十五歲,第一件事就是向官府告發吳氏謀S我父親。
我父親不是出家, 而是早已慘S, 這件事我與弟弟都知道。不過他活該,我們也不可憐他。
如今需要, 才拿出來說。
吳氏被收監。
她在監牢吃了很多苦頭,供出自己手裡的樁樁血案,一共有了八條人命。
天下皆驚。
她被判了剐刑。
行刑那天,很多人去看,我沒去。
吳氏S後, 她的生意一哄而散, 她女兒宛彤流落紅粉地,越發往下遊走, 成了流鶯, 沒過幾年也S了。
宛相後來也倒了霉, 牽扯到了爭鬥中,被流放嶺南。
我再次見到李明驍, 是十年後。我帶著自己的孩子們在路邊買東西,瞧見他被囚車押解回京。
他在邊疆打了幾次敗仗。
他年少成名, 太驕傲自滿, 又因為婚事上鬱鬱不得志, 他越發偏執, 聽不進任何的話。
他的下屬都恨他。
他自以為兵法通透, 打仗無人能及,一夜丟了五座城池。臨時換將, 奪回三座。
他被押解回京問斬。
我去看望李伯母, 她不到六十歲, 滿頭銀絲。
「他隻是太傲氣了。」我說。
我仍是不恨他,看到他倒霉也沒覺得快意,隻可憐李伯母早年喪夫、晚年喪子。
「伯母,當年我家那麼難, 我們都熬過來了。如今我弟弟承爵, 也娶親了。日子能過下去的。」我對李伯母說。
「你既然覺得是事實,為何要解釋?你是心虛。若你認同你聽到的,心虛什麼呢?」
「這吩」當年她救濟我的, 我終於十倍奉還。
李伯母沒有再說,要是能娶了我才多好。
她知道,哪怕娶了我, 李明驍仍是驕傲自負,他的下場注定了的。
「姐!」
我弟弟衝到嚴家,我正在給小女兒梳頭。
被他嚇一跳。
他又驚又喜:「娘問起你, 問你如今孩子幾歲了。」
我微怔。
「她好了?」
「這幾年一直喝藥,最近半年越來越清醒。我告訴她,你早已出嫁多年,如今是三個孩子的娘, 她竟是能記住了。」弟弟笑著說。
我已經有了三個孩子。
嚴貴妃如今是繼後,她的長子做了太子。
嚴家更上一層樓。
我婆母和太夫人一樣,已經不管事, 嚴家如今是我主持中饋。
這十年, 我終於把《山河萬裡》圖繡完了,做了一扇華麗屏風,擺在我臥房。
我整了整衣襟:「我去看看她。」
吩咐小廝,去外院請了嚴瓚;又去族學叫上我兩個兒子, 抱著我的小閨女,回去看我娘了。
這一日,春光特別暖。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