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外祖父在世時,救濟過一位老友。外祖父去世後,老友來還當年借的五百兩銀子。
「我那時候才十歲,便同他交談。得知他走水路買賣,賤籍,想要投靠一門戶。我做主,衛國公府接納了他做了門客。
「我又偷偷賣掉了國公府幾百畝祭田,湊了本錢交給他,讓他替我組建海上商隊。」
我細細說給嚴瓚聽。
嚴瓚隻知道一點大概,聞言詫異看我一眼:「不怕被騙?」
「得活下去、得報仇。不铤而走險,就是窩囊活一輩子。我賭了一把。輸了,我帶著弟弟與母親,燒了侯府,全去地下做鬼。」我說。
嚴瓚半晌沒言語。
我以為,他會很嫌棄我粗魯。
不承想,他一把將我摟在懷裡,低聲說:「祖母好眼光,你果然有勇有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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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婚夜,紅燭燒到了天亮。
我與嚴瓚行了夫妻大禮。
翌日早上,去正院敬茶。
公公是武將,端肅威武;婆婆乃當家主母,嚴厲果斷;太夫人溫柔和藹,又睿智聰慧。
我對上他們,並不怯場,十分得體地敬茶,收了長輩紅包;又給他們送上我的針線活,給小叔子小姑子和妯娌送上準備的禮物。
新婚第一關,算是過去了。
中午飯後,婆母留我。
她不苟言笑:「我同你一樣是繼室。太夫人待我公正,賞罰分明,我待你亦如此。你放心,隻要你端正,往後無人敢欺辱你。」
沒有任何溫情脈脈,卻一樣叫人踏實。
我喜歡擺事實、講能力,而不是拉感情的說話方式。
「多謝母親。」
她頷首,叫我回去了,沒有多餘廢話。
十分利落。
晚夕,太夫人叫我去她院子,隻有我公婆、我丈夫,再無其他人。
遣了下人,太夫人讓我把當年之事,再說給眾人聽。
「我親眼所見,一僕婦將毒藥下在茶裡,在假山後動手的,粉末還撒了一些,將茶送與建平侯夫人。
「夫人飲茶後,並無不適,還與我母親說了幾句話。她離開時,玉佩不小心落下,被我拾到。我說了要送還。
「母親說,她與建平侯夫人不算太熟,不能貿然登門。改日給建平侯夫人下帖子,登門拜訪,再送上玉佩。
「翌日就聽聞,夫人連夜暴斃。當時是陳家宴請,人人都說是陳妃娘家要對付嚴家。
「我母親既得罪不起陳家,也與嚴家不深交。我才七歲,人小言輕,又無法指認那僕婦。
「幾年後,我家出事,我見到了吳氏,才知她便是當年下毒那僕婦。她替人做事,事成後就結識了宛丞相。」
吳氏,就是害了我全家的那女人。她閨名叫寶櫻。
我的話,半真半假。
當年在陳家,我的確見到了假扮僕婦的吳寶櫻。
吳寶櫻也的確奉茶給建平侯夫人,就是嚴瓚的母親。
我母親也的確與建平侯夫人說了幾句話,我也當場撿到了一枚玉佩。
事後要歸還,卻聽到建平侯夫人暴斃。
此事影響頗大,母親不許我吱聲,以免招惹麻煩。
建平侯被急召回京,臨陣換將,皇後娘娘的侄兒因此白白撿了一軍功。
而後,吳寶櫻嫁給了宛丞相。
她再有本事,也不能跳如此高,一定是背後有人幫襯。
再看吳寶櫻做了丞相夫人,與皇後關系密切,我便猜測,當年二人同流合汙。
建平侯夫人S後,她的玉佩我一直珍藏。
不是想著將來用得上,而是她已經去世了,這東西既不能扔了,也無法歸還,我隻能保管著。
不承想,一念之善,會在我走投無路時,派上用場。
4
我的推斷,並無失誤。
吳寶櫻的確下了藥。
建平侯夫人暴斃後,嚴家請了手藝高超的仵作,檢測了她的遺骨。此事不雅,外面無人知曉。
嚴家知情,故而太夫人相信了我。
「舒兒,嚴家求娶你,不是因『共仇』,是祖母喜歡你。」
晚夕回去,嚴瓚如此對我說。
「我定當竭盡全力做好,絕不辜負祖母與您另眼相待。」我道。
嚴瓚握緊我的手。
我在嚴家的日子,過得很順當。
嚴瓚待我好,房內無美婢,也無妾室與子女,人事簡單;婆母行事嚴明,一切都有規矩可依。
新婚一個月後,祖母和婆母都會帶著我出門應酬。
衛國公府以前也風光過,隻是這些年落魄了。外面風言風語,實情卻不是人人得知。
我也不願傾訴。
苦難不會引來同情,隻是提供了笑料。
衛國公府的苦,我咽在肚子裡,它是我的勇氣。
我也在宴席上,遇到了丞相夫人吳寶櫻。
她雍容富貴,華麗端莊。她與皇後關系密切,每個人都捧著她。而她又大度,總會給些好處,越發聲望重。
我婆母輸她三分,隻嚴家太夫人能與之抗衡。
她瞧見我,臉色不曾動一下。
「世子好福氣,娶如此美婦,真真羨煞旁人。」吳氏還打趣我。
她不贊我出身、人品,單說我「美」,帶著貶損我的惡意。
我婆母聽了,神色不屑。吳氏這話語中的輕佻,婆母也聽得出來。
「姿容粗鄙,夫人見笑了。」我便答了話,「論起美貌,不及夫人與小姐之萬一。」
又問:「怎麼不見小姐?她是在待嫁嗎?」
吳氏表情微微一變。
宛彤搶走我未婚夫一事,京城傳遍。
我很快嫁入建平侯府,被傳為佳話,不少人因此攻訐宛彤不規矩。要是我被退親後就徹底落魄,大概才是李明驍與宛彤「天定良緣」的墊腳石。
人必須成功。
成功了,一層光環罩身,能把旁人襯託得黯然無光。
吳氏生怕我提到李明驍,訕訕轉移了話題。
她避讓了我。
我婆母快意,出心中一口惡氣:「我可算瞧見她落了下風。」
她不叫我「姜氏」,而是改口叫我「阿舒」。
「阿舒真是口齒伶俐!」
我親昵挽了她的手:「娘,這種人不要搭理她,我自有辦法收拾她。」
婆母難得露出一點溫和,輕輕拍了拍我手背。
宴席上,眾人看得出建平侯府婆媳和睦,消息不脛而走。
李家也聽說了。
我委婉聽人說,李伯母生病了,好像很生兒子的氣,又做不了兒子的主。
我沒有去看望李伯母。她待我再好,我也要避嫌。
新婚第三個月,嚴貴妃召太夫人帶著我進宮。
嚴貴妃是嚴瓚的姑姑。他很小時候,一直跟著姑姑啟蒙,姑侄倆感情深厚。
進宮之前,我特意收拾了一番,穿戴格外華麗講究。幸而是冬月,衣衫繁復保暖,倒也不怪異。
嚴瓚端詳我:「阿舒,你可是緊張?」
我看著鏡中自己,那雙眼冷森森,低垂目光:「有些。」
「姑姑人很好。新婚夜,她派人來看過你。她贊了你,還贈送首飾。」嚴瓚輕輕按住我肩頭,給我鼓勵。
我心中有了一點愧疚。
萬一失敗,我對不起嚴家信任。可我機會不多,必須铤而走險。
出門時,我攙扶太夫人上馬車,她看向我,笑道:「舒兒,你放松些。穿這麼多,也怪累。」
我便道:「怕寒酸了,叫宮人們笑話貴妃娘娘。」
太夫人笑笑,沒說什麼。
我與她上了馬車,嚴瓚親自駕車護送。一路送到了宮門口,我下車時,他接了我一下。
他的手,差點碰到我的腰,我急忙閃身躲開了。
他隻當我人前害羞,沒多心,淡淡微笑。
「我不奉詔,不得入內廷。你同祖母進去,凡事都要當心。」嚴瓚再三說。
他眉宇間,有一層憂色。
我應了聲:「世子爺放心。」
「你前不久得罪了宛夫人。恐皇後娘娘心生不忿,借機刁難。」嚴瓚說。
「我能應付。」
嚴瓚重重一握我手,帶著力度,我心頭便是一顫。
這世上,有人牽掛我,擔心我生S。
明明才做了兩個月的夫妻。
「阿舒,若實在不能脫身,謊稱你有孕。此事,嚴家可找人善後。」他附耳,低聲交給我一道保命符。
我點頭。
太夫人後下車,瞧見我們二人說話不休,對嚴瓚道:「無須庸人自擾。」
嚴瓚隻得道是,退到旁邊。
我隨著太夫人進了宮門,乘坐軟轎前往貴妃宮中。
宮門口停轎,內侍早已等候,是我新婚夜見過的那位公公。
公公很熱絡,領了我們進去。
貴妃端坐主位,穿著朝服,面容姣好,有嚴瓚一樣深邃的眉眼,格外漂亮。
太夫人領了我跪拜行禮。
禮畢,這才坐下,貴妃也走下來,攜了太夫人的手,眼中含淚:「母親小半年沒來瞧女兒了。」
太夫人眼裡也有淚,還是笑著哄:「多大人了,跟孩子似的說哭就哭,叫侄兒媳婦看笑話。」
貴妃衝我點頭。
又道:「母親好眼光。阿瓚媳婦果然沉穩,好氣度。」
我急忙道:「多謝貴妃娘娘。」
彼此寒暄幾句,宮婢去吩咐擺午膳,皇後宮裡卻突然來了人。
「皇後娘娘想見見嚴氏婦。少夫人,請吧。」內侍很強勢,給貴妃行禮後,立馬看向我。
貴妃娘娘臉色一沉,卻又不敢忤逆皇後:「本宮陪同前往。侄兒媳婦年輕,恐不知規矩,衝撞了皇後。」
內侍卻阻攔:「娘娘,皇後娘娘隻請嚴家少夫人。娘娘和太夫人,多擔待。」
我看向貴妃娘娘:「娘娘,皇後娘娘肯見我,是高看嚴氏一眼,乃嚴氏與娘娘福氣。」
貴妃娘娘眼中有贊許,也有緊張。
實在不能挽留,她隻得放行。
我安靜走在內侍身後,能感受到自己腰側藏著的東西,心裡快速盤算著什麼。
我想,我要S在宮裡了。S前,恐怕還要吃些苦頭。
好在我的生意龐大,弟弟將來不愁吃喝。好好念書,有學識傍身,又有我留給他的幾個人用,他能富足平安一生。
他是個柔軟的孩子,會善待發瘋的母親。
我隻需要走好第一步,做好這把刀,嚴家可以利用此事發難,替我報仇。
衛國公府被騙走的錢財、母親的瘋病、外祖父的S,都有了一個交代。我一條賤命,不可惜。
唯獨不舍,那個在宮門口反復叮囑我小心的嚴瓚。
無法依諾與他相守此生。
5
我在皇後宮裡,見到了吳氏母女。
吳氏依舊端莊高雅,氣質綽約;宛彤美貌雅麗,年輕活潑。
對比之下,我不太合時宜的繁重衣裙,用力太猛又可悲。
我先跪下,向皇後行禮。
良久不叫我起身,一道冷冷清清的女聲,半晌才悠悠傳來:「你便是姜氏?」
「是。」我恭敬道。
「衛國公府還沒S絕?」
我依舊恭敬至極:「回娘娘,家中尚有幼弟。」
一聲冷笑,皇後高高在上的聲音裡,多了刻薄:「伶牙俐齒,不愧是姜氏女。」
又說:「周世宏那老匹夫,可是你外祖?」
我心中銳痛,面上不敢表露半分,將頭磕得更低:「是。多謝娘娘還記掛。」
「本宮一生都無法忘懷。周世宏沒少給本宮和七皇子添麻煩。」皇後冷冷地道。
她的兒子,今年才十三歲,而我祖父去世已經八年整了。
欲加之罪。
皇後與吳氏,早已一條心,暗中勾結多年了。
她們閨中相熟;吳氏出身高門,家道中落,夫家而後又遭了殃。她流落市井,各種手段用盡,不知吸了多少門第的血,才有了今日地位。
當然少不了皇後扶持。
吳氏得勢,大批錢財、珍寶送給皇後,為皇後籠絡人心。
我依舊跪著,說些賠罪的話。
「你若是有心,替本宮抄三天三夜的經文,就當祈福了。」皇後道。
我立馬磕頭:「能為娘娘盡綿薄之力,乃民婦福氣。」
我還沒有诰命,能見到皇後,走到吳氏母女身邊,我花了八年時間。
機會這樣送到了我跟前,許是外祖父在天之靈,也有不甘,特來助我一臂之力。
否則,怎叫我如此得償所願?
「來人,帶她去小佛堂。」皇後淡淡說。
我起身時,瞄了眼皇後。
太遠,隻籠絡瞧見,是一個上了年紀的婦人。
我留在小佛堂抄經。
小佛堂冷極了,無人送暖爐,幸而我穿得厚,可以支撐。
嫡公主來使壞。
皇後生的公主,想嫁嚴瓚為續弦,這是給皇族丟臉,帝後自然不同意。她卻把怨氣撒在我身上。
她的宮婢端了熱茶,滾燙的茶。
她拿過來,遞給我:「少夫人,喝茶啊。」
一杯茶全部潑灑我手背。
太燙,手背一片通紅。
她得意洋洋而去。
我看著通紅的肌膚,知曉滾茶從茶房端過來,又是如此冷的天,熱得有限。
看守我的宮人,因不需要防備我什麼,很松懈,時常出去半日不見人。
無人時,我把手湊上燭臺。
燭火療燒,疼得鑽心。
我咬牙忍著。
我在皇後宮裡待了整夜。
整夜都坐在佛堂抄經書,不敢合眼。
宮人困得東倒西歪,一個個偷偷打瞌睡。
翌日,外面天亮了,我得到了一碗微涼白粥。
小佛堂與正殿近。早上嫔妃們來請安,安安靜靜。我也聽到了嚴貴妃聲音。
她問起我,被皇後呵斥了幾句。
又過了早朝時辰,皇後宮裡熱鬧了起來,我聽到了中年男人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