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界對這位年輕藝術家再誇張的贊揚,放在她身上好似也顯得合理起來。
她落落大方,禮儀合度:「劉總過譽了,劉夫人看得起我是我的榮幸。」
柳父面色不顯,我卻看穿了他驕傲滿意的內心:「哪有,她也就是小打小鬧。」
這時,柳悅的視線越過人群,落在我身上:「小骊?」
將眾人的目光引至我身上。
她不懷好意地笑起來:「你這身穿搭……是模仿那位神秘設計師的風格嗎?不太像,晚點我介紹她給你認識啊~」
眾人哗然,對著我指指點點。
吐槽我的虛榮,誇贊柳悅的人脈。
柳父臉上無光,長哼一聲,拉著柳悅走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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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解釋。
猶如絕望地陷在泥潭裡,隻能掙扎,再沒有餘力說話。
六年前是這樣,六年後也是這樣。
這樣的我確實不配作為主人格活著。
「楚骊?」一個新銳設計公司的代表找到我。
見到她,我有些驚訝。
眼前的人正是我記憶中的那個林媛語。
當初孤兒院裡跟我一般默默忍受欺凌的女孩,如今變成了氣質幹練的公司代表。
她說她猜到了,神秘設計師其實是我,希望我能去她的公司工作。
她開出了優厚的條件。
我沒給她答復。
7
慶功宴結束不久,柳父的秘書通知我不用再去柳家公司了,相應的項目也有了後續安排,不用我操心。
彼時我正在畫畫。
設計草圖上,誇張華麗的大裙擺綻放出一片陰翳,色調陰沉沉的。
透出一股S氣,和欲蓋彌彰的豔麗。
兩種截然相反的風格奇異地融合在一起。
柳父這幾年白發多了不少,我上趕著去公司給他分憂。
圖他能稍微休息。
但因為是我,所以要被懷疑居心不良。
他曾經鄭重告訴我:「楚骊,你自己不願意改回柳姓,就別想著屬於悅悅的公司。」
可他和柳母何曾真誠地讓我改過?
我哪裡比得上他心中完美的女兒柳悅?
她回來了,我也該走了。
似乎怕秘書說得不清楚,片刻後,柳父的電話又打了過來,「楚骊啊,好好休息,以後別來了。」
我知道,他說的不隻是公司,還有柳家。
我還是習慣性地回復單字:「好。」
一滴淚倏忽砸在紙上,暈開淚痕。
8.
秋雨泠泠。
我又一次在深夜前去拜訪心理醫生。
我撐著傘,冷得渾身打哆嗦,屈起手指輕輕敲響眼前的木門。
「吱呀」一聲,門開了。
黎醫生瞧見是我,自然地邀我進去。
她看我冷得蜷縮成一團,給我找來一件外套披上。
外套大小合適,帶著我熟悉異常的茉莉花香。
她眉眼淡漠,卻讓我異常安心:「楚小姐,她回來了,你感到非常不安,是不是?」
黎醫生給我倒了杯熱水,神情專注地看著我。
望著氤氲的水汽,我強行壓抑的痛苦一剎那沸騰起來,心髒疼得全身近乎抽搐:
「時铉因為她,馬上離開了家……」
我翻來覆去地講自己的痛苦,講自己命運坎坷的節點。
我說:「從我剛出生,一切就都錯了。」
柳悅的親生母親曾在柳家做佣人。
我和柳悅同時出生,她動了歹念,將兩名女嬰偷偷調換了身份。
她原本打算留在柳家照顧自己女兒。
不過,由於家裡老人在偏遠山村出了事,她隻能辭了工作回去,路上把我這個累贅丟了。
調查資料顯示那地方實在偏僻,甚至還有野獸出沒。
小小的我被凍得發不出聲,幾乎被掩蓋在暴風雪裡。
若非有好心人報警,我被送進了孤兒院,現在還不知身在何處。
不過在孤兒院的日子也並沒有那麼好過。
他們會因為院長媽媽偶爾的一句誇獎,孤立我甚至是言語、身體侮辱我。
顧時铉曾經在孤兒院,面對一群孩子的欺負,為我挺身而出。
那時院長媽媽才誇過我寫的字好看。
沒過多久,一群孩子嚷著就圍過來。
為首的孩子又高又壯,粗聲粗氣道:「又是你!字好看個屁!我看你的字明明跟你一樣,醜極了!」
周圍的孩子們哈哈大笑起來。
不知道是誰說了一句:「她最會裝,怪不得院長媽媽對她最好,有人來領養都先考慮她!」
拳腳如雨點而至。
我習慣性蜷縮起身體,目光麻木,準備熬過這場欺凌。
不是沒哭過鬧過,可是結局不會有任何改變,反而讓院長媽媽傷心。
她沒有自己的孩子,整顆心都用在愛孤兒院裡的孩子身上了。
我不想讓她知道某些孩子的真面目,叫她失望。
一群孩子拳打腳踢還不過癮,有人扯上了我的頭發。
頭皮被硬生生往外扯,一向擅長忍耐的我「嘶」了一聲。
他們更興奮了,毆打的動作也更用力。
忽然一個男孩衝進來,那架勢唬得一群人散開。
他扶起倒在地上的我,幫我拍身上的灰,指著那幾個孩子威脅道:喂,你們再這樣,我就告訴你們院長,叫她狠狠懲罰你們!」
「以後你們也別想得到資助了!」
那時候,我和別的孩子都還很小,不清楚「資助人」的身份到底是什麼意思。
可是,他那一次守護,成了我生命中為數不多的光。?
後來養父母收養了我。
被愛能使人瘋狂長出血肉。
懦弱、極度缺乏安全感的我,也漸漸向他們敞開心扉。
可好景不長,一場車禍,養母SS護住了我。
爆炸前,養父用盡最後一分力氣將我送出去。
他們說:「小骊,你要活得好好的。」
醒來後,我大腦渾渾噩噩的。
那年我十九歲,一心追逐設計夢想,已經和家人商議好出國事宜。
可我不得已長大,邊處理養父母的後事,邊應對為奪遺產一夕之間變換醜陋嘴臉的親戚。
送葬那天我一滴眼淚沒流。
卻在一個人身處家裡空曠的餐廳,吃著稀裡糊塗做好的飯時,味同嚼蠟,淚流滿面。
這份愛斷供後,我剎那間就回到了小時候那陰冷黑暗的夜晚,得而復失,隻剩我一個人。
我甚至比當初更痛苦。
很長一段時間,我根本沒辦法待在車裡。
接受治療好幾年,才慢慢恢復。
就是在這時候,我被柳家找到了,再次見到了顧時铉。
明明與我有婚約。
他卻陰差陽錯地和代替我人生的柳悅在一起,青梅竹馬,愛得轟轟烈烈。
我從來沒奢望能和他在一起,也從未怪柳家不肯給我大小姐的身份。
我渴望被愛。
隻要他們願意給我一分一毫的愛。
哪怕是給柳悅滿到溢出來的邊角料。
我也會舔舐得幹幹淨淨。
柳悅逃婚出國,才給了我求之不得的機會。
9
我冷得嘴唇有些發抖。
明明室內很溫暖,我卻感覺到那股冷意從骨髓裡滲透出來,蔓延四肢百骸。
「抑鬱軀體化更嚴重了。」
黎醫生眼裡擔憂,下一秒竟然深邃起來:
「楚小姐,最近你還感覺到有無法控制自己行為的情況嗎?」
我愣愣,搖了搖頭說沒有。
我和副人格的賭約,黎醫生並不知道。
在她眼裡,我的精神分裂經過多年的治療,想必早好得差不多了。
她隻是例行復檢而已。
黎醫生嘆了口氣說:「好吧,無論怎樣,要記得,我還在你身邊。」
10
再次清醒過來時。
司機打電話,告訴我沒接到放學的顧鏡。
我幾乎立刻想到小時候在孤兒院的時光。
那份恐懼害怕的心情跨越時空傳遞。
焦急地打電話問小學老師,他告訴我女兒早就被顧時铉帶走了。
可等我不放心地詢問顧時铉時,隻得到他冷冰冰地回復:「小鏡不都是你接的嗎?」
再問,電話全是忙音,消息也不回復。
大腦一片空白。
我衝下車去無數個我能想到的地方找。
街邊巷尾,她同學家,沒看到顧鏡的半分身影。
在我快要報警的時候,我終於找到了她。
遊樂園的夜場比白日更多了歡樂喧囂,小醜遞給我一個氣球。
我沒抓穩,它順著風飄走了。
目光的盡頭。
煙花盛放,璀璨奪目。
顧時铉和柳悅分別牽起顧境的手。
三人從摩天輪上下來,說說笑笑,幸福溫馨,共賞煙火。
撞見我時,三人笑容一收,幾乎同步地冷臉看來。
我收起才按下報警電話鍵的手機,自嘲地笑了笑:「小鏡,你沒事就行。」
「時铉,都是我的錯……小骊你別生氣,我不是有意要找時铉的,我隻是想見女兒一面,對不起。」
柳悅似乎嫌棄這樣的場景過於平靜,迅速松開了顧鏡的手,任憑她瞬間淚眼汪汪地看著她。
得不到回應,女兒很快充滿敵意地盯著我:「楚骊,你跟著我們幹什麼!滾!我要媽媽!」
她緊緊抱著柳悅的手臂,警惕地望向我。
我努力抑制淚,一聲不吭。
走了沒兩步,卻被一雙有力的臂膀禁錮不得動彈。
「楚骊,你來幹什麼,非要攪和得大家都不開心?」
顧時铉的眼神極度不耐煩。
柳悅在一旁抱著女兒,安撫她:「小鏡乖,別怕,還能繼續玩的。」
在顧時铉的目光注視下,她眼神可憐地看我,其中卻閃過一絲笑意。
「小骊,我根本沒想要把時铉搶回來。當初的婚約本來就是你的,我已經還給你了。因為你覺得我煩,爸媽還把我趕到國外。我隻是想見見自己的親生骨肉也不行嗎?」
顧時铉一聽這話,怒氣瘋狂翻湧:
「楚骊!你別太過分,悅悅見小鏡那是天經地義,你是以什麼身份阻攔?」
「小三,你是小三!」
顧鏡同仇敵愾,憤怒地朝我大喊。
周圍的人都看過來,對著我指指點點。
我後退幾步,慘然地笑了笑:
「顧時铉,六年了,我不信你不知道柳悅出國的真相。如果你心甘情願被騙,當我什麼都沒說。」
柳悅臉色一變。
顧時铉心虛地避開視線。
在場除了顧鏡,誰都知道當初柳悅逃婚到底是怎麼回事。
11
自那天後,顧時铉熟練地又一次開始冷暴力我。
我很想找他說明離婚的打算。
但聯系不上人,找也無處可找。
公司他不讓進。
幾天後,我去柳家找他。
柳悅開門,見到我毫不意外。
一身簡單的純色睡裙穿在她身上,令人錯覺身在秀場。
她明知故問,揚唇笑道:「小骊,你來找誰啊?」
一隻手撐著門,她不讓我進。
可我分明瞥見了某個掠過玄關的熟悉身影。
顧時铉就在這兒。
「可以讓我先進去嗎?我找顧時铉有事。」
柳母聞聲出來,將柳悅護在身後,對我冷嘲熱諷:
「你把悅悅當什麼人?自己管不住丈夫,都找到這兒來了。」
柳父的聲音低沉且冷淡,從身後響起:「楚骊,柳家真千金的名頭你也有了,柳家待你不薄。告訴你,越糾纏,你離你想要得到的東西,就越遠。」
司機恭敬地將他從車後座請出來,拿著一沓資料文件守在一旁。
柳父從中抽出幾張,丟到我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