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反抗父皇的賜婚,我納了一個出身寒門的面首。
因為進了公主府的門,他被人恥笑諂媚權勢整整五年。
後來義士揭竿,父皇被趕下了臺。
再見時,我是教坊司的舞女,他是權傾朝野的首輔。
我在宴會上獻舞助興,他身側有溫婉賢淑的新臣嫡女相伴。
有人問:「陸大人不娶親,可是惦念那位前朝公主?」
他舉杯輕嗤:「前朝公主而已,有何可念。」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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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教坊司三年,我臉上的妝一日比一日濃豔。
原想著這一生,可能就這般輾轉在各個權貴的府邸獻藝,領著微薄的賞錢度日。
萬萬沒想到,我還會再見到陸臨州。
當我穿著單薄的紗裙隨著教坊司眾人一道進入正廳時,他就坐在首位。
離他最近的,是禮部侍郎嫡女沈婉芸。
我難堪地垂下頭,生怕他在這種場合認出我。
一曲結束,同伴們四散開來,替在場的貴人斟酒。
唯獨陸臨州身側無人敢近。
我遠遠地尋了位公子,立於其身後,極力隱藏自己的存在感。
幽州的夢生酒,曾經是公主府的特供。
我最愛在府裡的桃花樹下,看陸臨州素手煮酒。
他手指白皙,骨節分明,仿佛是透明的玉石,襯著淡粉的夢生酒別有一番滋味。
三年一轉,物是人非。
如今他堂坐高位,我卻成了服侍人的舞女。
席間有人高談闊論,不知怎的將話題引到了陸臨州身上。
「聽聞陸大人曾是前朝公主府裡的面首,如今搖身一變成了當朝首輔。」
「不知麻雀變鳳凰的轉變,是否能適應得過來啊?」
我斟酒的手微頓。
陸臨州慢條斯理地拿起酒盞輕抿了一口,沒有理會。
出言譏諷的人不甘心,又道:
「陸大人已近而立之年,卻遲遲不肯娶親,不會是還惦念著前朝的那位公主吧?」
陸臨州雖仍未應答,但清冷的目光中,多了一絲寒意。
那人見他如此,語調越發尖利:
「怕不是陸大人做久了面首,沒有高門貴女敢嫁吧!」
席間的動靜一默,眾人惶恐地舉著酒杯不知該如何動作。
半晌,陸臨州輕嗤一聲:
「前朝公主而已,有何可念。」
2
「陸大人是朝中重臣,陛下器重,區區一個前朝公主如何能同陸大人相提並論。」
一道脆若銀鈴的聲音響起,是一旁的沈婉芸,「周世子怕是喝多了酒,如今胡言亂語吧!」
她極有眼色地岔開了話題,引得眾人紛紛附和。
「是啊是啊,陸大人文採斐然乃國之重臣,京中多少女子芳心暗許。」
「前朝公主驕奢淫逸,如何配得上風光霽月的陸大人,周世子謬言了。」
周世子面色一僵,掩住眼底的嫉恨,尷尬賠禮。
「呵呵,沈小姐說得對,本世子喝多了酒,醉意上頭說錯了話,陸大人勿怪啊!」
眾人打著哈哈,推杯換盞,將這個不愉快的話題帶過。
雖無人知道,我依舊難堪得紅了耳朵,手下動作一時慌亂。
「啪啦——」
衣袖不小心掃到桌上的酒杯,酒水濺到一位公子的衣袖上。
「該S的賤婢,斟個酒都不會,一雙手若是沒用不如砍了。」
那位公子大怒,抬手將我推開。
不小的動靜吸引了眾人的目光。
我臉上尷尬如火燒,垂首埋入袖間,趕忙道歉。
「大人息怒,大人息怒。」
可他卻不依不饒,嚷著要給我一個教訓。
忽然,陸臨州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玉石一般的冷音,一字一頓道:
「聒噪。」
3
他的腳步聲逐漸逼近。
一下、兩下、三下……
明明輕緩的步子,卻像斧頭一般鑿進我的心底。
我的身子僵住,保持跪姿不敢抬頭。
好在張禮令及時從後院趕來,小心賠笑。
「大人息怒,這丫頭近日身體一直不大好,因不想誤了各位大人的雅興,才讓她拖著病體獻藝,誰料就出了岔子。」
「宮裡貴人上月給我們教坊司賞下一批好料子,制成的新衣一直未動,不如大人屈尊換下外衫,免得衣衫沾了酒水著涼傷了身子。」
說著,張禮令轉頭看我,佯作不悅。
「沒眼色的東西,還不快下去給大人準備置換的新衣。」
我松了一口氣,垂著頭小心繞過陸臨州,匆匆離開。
事後,張禮令尋到我小聲勸慰。
「莫要傷懷,我們教坊司地位卑賤,難免受人輕視。」
我曾無意中幫過這位張禮令,所以這次入到他手下,他對我頗有照顧。
「沒關系,這點事我不會放在心上。」
我苦笑,自前朝覆滅踏入教坊司起,原來驕橫自傲的華陽公主就已經S了。
如今的我,不過是一個卑賤的舞女,有何資格因旁人的輕嗤嘲弄而羞憤。
「能看開就好,今日宴會上最大的官是陛下親封的陸首輔,聽說他是個陰晴不定的主,咱們可惹不起。」
我垂下眼睫,袖中的手指捏到泛白。
「禮令大人,後面的獻藝我能不去嗎?」
「我身體不適,到時出了差錯就不好了。」
張禮令嘆口氣,深深看了我一眼而後應下。
「那便不去吧,左右不過就剩下一場了。」
「多謝。」
看著張禮令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盡頭,我攥緊的掌心已然湿透。
要論這位位高權重的陸首輔在世上最討厭的人,當年迫害他父母的權貴屬第一,我華陽公主必然屬第二。
如今權貴已S,我可不就成了他心裡最想弄S的人。
誰讓我是納他為面首,讓他受盡恥辱的那位前朝公主呢。
4
當時我及笄不久。
父皇接了武威侯求親的折子,想為我和武威侯世子賜婚。
要知道那個蠢貨世子是京城有名的紈绔,吃喝嫖賭,五毒俱全。
我心有不忿,便在父皇下旨賜婚前,率先納了個面首,搞壞了自己的名聲。
陸臨州那時是個進京趕考的書生,明明文採斐然有狀元之才,卻被權貴奪了名次。
他四處求告無門,權貴惱他不識好歹,借匪患之名想S他滅口。
他好不容易逃過,父母卻因此被害。
我遇見他那日,下著大雨。
陸臨州穿著掛滿補丁的衣袍,渾身是血被人丟在街上。
殷紅的鮮血沿著他如玉的眉骨滑落,有種動人心魄的美。
我心思一動,下馬給他遞了帕子。
「你是趕考的書生?
「科舉放榜的時間已過,你遲遲不離開,看來是未尋到仕途的出路。
「你可願入公主府,以後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陸臨州拒絕了。
我惋惜離開,可回頭越是對比,越發覺得武威侯家的那位世子不是個東西。
加上我是當朝皇後最小的女兒,哪怕在父皇面前不受寵愛,也依舊活得肆意驕傲。
看準了一個目標就不想撒手。
於是我著下人打探陸臨州的消息,每日在街上假裝和他偶遇。
看著陸臨州一路從大理寺告到御史臺,隻求一個公道,偏偏上訴無門。
直到他父母下葬滿四十九天那日,他叩響了公主府的大門。
5
少年郎終究還是向腐爛的世俗低了頭。
我幫他將S害他父母的兇手繩之以法。
為此,從母後求到太子,再求到父皇。
挨了好幾通罵。
可我不在乎,我想我是真的喜歡上陸臨州了,真心想幫他。
我以為自己的行為對他是救贖,可直到很久以後才明白,強求過多就變成了枷鎖。
我始終捂不化陸臨州的心。
他從不在公主府以外的地方和我親近,吃穿節儉,每月的用度,甚至比不過府裡的普通下人。
他也不喜出門,因為一出門,圍繞他的便是尖刻的諷刺。
「瞧,就是他,堂堂七尺男兒沒臉沒皮地去給公主做面首。」
「貪戀權勢的小人,為了謀官竟連自個都舍得出去。」
直到民間有人不滿父皇的苛政,揭竿起義。
偌大的王朝在數十年的腐朽統治下宛若空殼。
很快皇城被攻破,父皇被S。
我從高高在上的公主成了階下囚。
在公主府的最後一日,我對陸臨州道:
「叛軍很快就攻入皇城,我已為自己尋好後路。」
陸臨州微愣,眼中有絲我看不懂的東西:
「我呢?」
我愣了一下,笑了:「自然是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陸臨州走了。
我想,走了好,總比陪著我這個前朝公主千刀萬剐好。
後路?我騙他的。
我的母後、兄弟姐妹皆在這裡,我無處可逃。
叛軍攻入皇城,自立為帝,我被充入了教坊司。
輾轉三年,沒想到如今又見了陸臨州。
他的身形較少年時更挺拔了三分,氣質也更加凜然。
從我遇見陸臨州那時起,我便知道他絕非淺灘的池魚。
不出所料,他成了新朝的重臣,還有那麼多高門貴女戀慕他。
如此倒也著實不錯。
我重重咬了下嘴唇,讓疼痛壓下心底的酸楚。
宴會散場,我拖著疲憊的身子跟在隊伍最後。
腳下一個不穩,手裡搬著的樂器、釵環掉了一地。
揉揉脹痛的眉心,我蹲下身,一件件撿起。
忽然,一個骨節分明的手捏著隻簪子遞到我眼前。
「要幫忙嗎?」
熟悉的男聲再度響起,我愣在原地。
6
教坊司的隊伍已經不見了蹤影,拐角處隻剩下我和陸臨州二人。
明明所處的是一條寬敞大道,我卻壓抑到喘不過氣。
「身體不適?」
半晌,他突然發問。
我怔了一秒,接過簪子訥訥點頭。
「回大人,前些日子練舞久了,沒休息好。」
陸臨州直起身,居高臨下看著我。
「教坊司的張禮令聽聞是個心善的,平日待你們應該不錯?」
「張禮令確實心善,待我們極好。」
我將掉落在地上的東西收好,頷首恭敬地回著他的話。
我不敢猜陸臨州是否認出了我,他不說,我便當什麼都不知道。
「教坊司今日的舞瞧著倒不錯,婉雲也極善此道,不知你和她相比如何?」
婉雲?
我的心一顫,瞬間想到今日陪在他身邊的女子,張了張口,嗓子卻苦澀無比。
「吾等卑賤之身,豈能與貴女相比,大人謬贊了。」
「教坊司收尾之事繁雜,大人若是無事,奴婢便先退下了。」
我無意與他糾纏,攏好懷裡的東西準備離開。
誰料,陸臨州卻擋住我的去路將我攔下。
他步步緊逼,目光微怒,嘴角卻勾起一抹弧度。
「怎麼,不認識我了。
「公主殿下。」
7
陸臨州緊緊捏住我的下巴,逼迫我抬頭看他。
「當年你逐我離開,我當你要去過什麼好日子。
「蕭慕清,你還當真是了不起。」
我臉色煞白,下意識揪緊衣角。
陸臨州的手更加用力,話語像是從齒縫中擠出。
「你在躲什麼?是怕你公主的尊嚴在我面前被碾碎?」
我無言以對。
是的,我怕。
骨子裡的驕傲在悄悄作祟,讓我不想被他看到如今這副落魄的模樣。
「陸大人。」
一道清麗的女聲打破了我們的對峙。
沈婉芸帶著丫鬟從另一端緩緩走來。
陸臨州松開捏住我下巴的手,拂袖背手。
沈婉芸五官秀麗,一雙水靈靈的眼睛清澈見底。
她嬌嬌地湊到陸臨州身側打量我。
「這位姑娘瞧著甚是眼熟,莫不是陸大人的舊識?」
「見過幾面而已,算不上熟識。」我淡淡道。
「那倒是我眼拙了,瞧著姑娘像某個人。」
沈婉芸捂嘴輕笑,眼底的輕蔑卻是怎麼也藏不住。
入教坊司的這些年,我早已習慣了這種眼神。
隻是在陸臨州面前,難免有些不自在。
「聽聞教坊司裡姑娘的月俸極低,今日相見便是有緣,你若是有什麼困難,不妨同我和陸大人說一說。」
我苦笑一聲,抬眸看向對面甚為相配的兩人。
「不必了。
「過幾日我便離開教坊司,嫁人了。」
8
前些日子我遇到了段景川。
他是我當公主時的舊友,也算是一段不打不相識的孽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