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會兒我不滿父皇指給我的紈绔世子,他煩自己母親介紹給他的高門貴女。
我倆不約而同離家出逃,不料車馬在一處窄巷相撞。
我急著擺脫追來的侍衛,他害怕身後緊追不放的小廝。
誰也不肯讓步,最後雙雙被抓了回去。
後來我才知道,他比我慘多了。
我隻是討厭那個紈绔世子,他卻是根本不喜歡女人。
可憐他又是家裡的獨苗苗,喜歡男人這種事,隻能SS壓在心底。
今年開春,我打扮得花枝招展去獻藝,也不知道他是怎麼認出我的。
居然提出要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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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我也不想娶別的女子,要不你就委屈委屈嫁過來,和我湊合湊合得了。」
我知道他是想幫我,本還有所顧慮。
但如今看來,倒要感謝他的高瞻遠矚,讓我免了許多麻煩。
說罷,我便顧不得禮節,逃一般地離開了。
隻覺背後灼灼的目光,像要把我燒穿。
……
次日一大早,張禮令便將眾人集合起來。
我站在隊伍的末尾,聽著周圍女子們的闲話。
「聽說下個月有外邦使臣進京,陛下非常重視,命令我們教坊司編排新的節目。」
「還特意安排了一位大人來監督,聽說這位大人的官職還不小呢!」
「哎喲,哪位大人舍得放下面子來我們教坊司?」
我越聽越覺得不對勁,心中隱隱不安。
「陸大人到——」
場上的喧鬧聲戛然而止,眾人紛紛伏地行禮。
我悄悄抬頭,正好對上陸臨州那微微挑起的桃花眼。
9
一整天的練舞,我都心不在焉的。
晚膳後,我回到內廳拿落下的樂器。
路過陸臨州暫住的小院時,被突然出現的大手拉住了胳膊。
一個使力,被拽了進去。
陸臨州一把將我壓在院中的石桌上,傾身而下,身體與我近得幾乎沒有縫隙。
呼出的氣息灑在我的頸項和耳際,引起一陣陣戰慄。
「大……大人自重!」
我想推開,卻使不上勁。
陸臨州的大手在我的腰間遊移,帶來一陣陣酥麻。
「自重?呵,公主當初不是喜歡得緊嗎?」
他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帶著無法抑制的情欲。
想起我曾經借著酒勁,嚷著要和陸臨州把畫冊上的姿勢都試一遍的場景,臉頰不禁紅透。
那時的我,真是任性妄為,毫無顧忌啊。
所以現在,他是想一一報復回來嗎?
「過去的事是我冒犯大人了……」我喃喃道,聲音微弱。
「過去的事?蕭慕清,你把我當什麼了?」
月光揮灑,勾勒出他那緊繃的輪廓。
「大人。」門外傳來張禮令的聲音,打破了我們的僵持,「大人屈尊到我們教坊司,有什麼小人可以協助大人的。」
陸臨州不理會我的緊張,指腹輕輕擦過我微微顫抖的唇,薄唇輕勾,對門外的張禮令道:
「陛下命我監管外臣接待一事,我對教坊司內部的情況不甚熟悉,不如張禮令派個人協助我。」
「自當如此,小人不才,願助大人一臂之力。」
「張禮令事務繁忙,如何忍心勞累你?今日站在隊尾的那個姑娘,我看就不錯。舞跳得不好,正好來幫幫忙。」
我渾身一僵。
「這……」張禮令猶豫,但最終應下,「那便讓雲青協助大人辦事吧。」
「雲青……」
他緩緩念出這兩字,意味深長地看著我。
張禮令告辭離開,我趁陸臨州不備,慌亂將他推開。
陸臨州不悅皺眉,但已然恢復了往常清冷的模樣,仿佛剛剛發生的是我的一場錯覺。
「今日之後你就要跟著本官辦事了,不提前熟悉一下?」
「奴婢自然願為大人效力,今、今日已晚,不打擾大人休息了。」
我沒有拒絕的資格,隨便找了個借口想暫避。
「以後不要在我面前自稱奴婢。」
「為何?」
「不為何,聽著不順耳,不喜歡。」
陸臨州不知怎地又生氣了,狠狠瞪了我一眼。
我惶恐,又有些摸不著頭腦。
從前也不見得他總是生氣,這次再見不知為何,他總是橫挑鼻子豎挑眼。
我想不通,但生S有命,富貴在天。
陸臨州若是真的想報復我,我總歸是逃不過的。
10
我輾轉反側一夜,都無法入睡。
天剛亮就拿著之前繡好的帕子想要出門,卻又遇上了陸臨州。
我隻得乖乖交代去處。
「我接了繡坊的單子,繡了手帕要去賣。」
聞言,他有些訝然,欲言又止。
也是,曾經的華陽公主不學無術,在京城是出了名的。
琴棋書畫、女紅禮儀,樣樣不通。
除了有個好出身,我和高門大戶的貴女沒有半點可比之處。
在離經叛道納了面首後,我的名聲更是一落千丈。
說實話,在繡工這方面我甚至比不上陸臨州。
當初母後還在時,為了矯正我不學無術的名聲,特意尋了個嬤嬤來教授我女紅。
我被拘在府裡每日拿著繡花針練習,可能是我實在沒有那個天賦,十個手指頭戳出血洞來也繡不出什麼像樣的東西。
倒是陸臨州被我求著幫了兩回,如玉的少年捏起針來也是像模像樣。
那時的我倚在房間的軟榻上,看著他認真的側臉,沒話找話地抱怨。
「學會繡花有什麼用,我是公主,哪裡需要學這些去給別人做東西。
「你若是有什麼喜歡的衣裳配飾,本公主定找最好的繡娘給你做,比在這裡浪費時間強。」
陸臨州拿針的手一頓,抬頭看了我一眼。
深邃的眼神中帶著些許我看不懂的情緒。
我當時不解其意,後來才知道,陸臨州讀書是他母親憑著一針一線,賺取微薄的銀子供出來的。
而我這個不諳世事的公主,直到窮途末路,才明白那一針一線的分量。
我不再理會陸臨州,繞開他往繡坊而去。
繡坊的掌櫃是個小氣的女郎,但總算給的價格還說得過去。
正打算接過銅錢,沈婉芸的聲音響起:
「連這種帕子都敢收,店家不怕壞了名聲,算了,咱們去別家逛逛吧。」
她嫌棄地用兩指捏起我繡好的帕子,輕嗤一聲,丟在一旁便要離開。
「沈小姐留步!」
掌櫃趕忙上前低頭哈腰,諂媚地對沈婉芸連連道歉,然後沒好氣地白了我一眼。
「你繡的這什麼破爛東西,不收了不收了,趕緊滾蛋。」
我攥緊手心,想起還等著我買藥救命的小侄女,討好地笑笑。
「趙娘子,我這繡帕比之前的要好上不少,您一向都是三文收的。
「我這等著換錢救命呢,您高抬貴手收了吧。」
當年皇城被破,三皇子妃拖著病體生下一女,我被臨終託孤。
如今當初的皇室子弟裡,隻留下我和不足四歲的小侄女相依為命了。
「哎,我說你這個賤皮子還真是不知道好歹,我說不收就是不收。」
掌櫃斜眼看著沈婉芸的臉色,又拿過一塊木方朝我砸來。
我側了側頭,沒等到重物落身的痛感。
抬眸發現,陸臨州正擋在我身前。
「陸、陸大人。」沈婉芸原本得意洋洋的臉色瞬間變得難看。
我也有些訝異,陸臨州竟一路跟我而來。
他緊抿起唇,氣勢陰沉駭人,嚇得掌櫃不自覺地縮了縮。
「跟我走。」
11
陸臨州帶我往他的府邸走去。
紅牆綠瓦,高門大院,比曾經的公主府絲毫不差。
我心底的難堪更甚,再加上事事不順的焦躁。
府門前,我硬生生抽回被他牽著的手,語氣淡淡。
「奴婢急著去賣繡品,就不耽誤大人的時間了。」
說罷便要離開。
陸臨州扭頭看我,眼眶很紅。
「我說過,不準再自稱奴婢!
「你的繡帕我買,跟我進來。」
不愧是當紅的權臣,一出手便是一錠金子。
跨過連廊來到後院,一路上碰見的假山流水都和曾經公主府裡的一模一樣。
我突然不明白了。
陸臨州想做什麼?
我實在討厭如此提心吊膽相處,不如把話說開。
「陸臨州,我知你恨我當年將你納為面首,讓你飽受屈辱。
「如今我成了教坊司卑賤的舞女,你若有什麼不滿,大可以明著來,實在不必彎彎繞繞。」
陸臨州握緊拳頭,目光沉沉,忽而自嘲一笑。
「蕭慕清,你是真的傻嗎?我做這些是為了什麼,難道你想不明白?」
我抿緊唇:「不管以前如何,總歸現在我們不該再有交集,沈婉芸那樣的新臣嫡女才適合現在的你。」
陸臨州被我氣笑了,伸手把我拽進他的房間合上門。
他的身形高大,將我禁錮,讓我動彈不得。
我被拘在狹小的空間裡,五感遲鈍,隻感受到他貼過來的皮膚溫度燙人。
「我和沈婉芸沒有半點關系,她不過是他人安插到我身邊的棋子。
「你呢,公主殿下,你的婚事也是假的吧?」
「……我真的要成親了。」
「那為何還帶著以前我親手為你刻的玉牌,你未來的夫君可知道我們曾經的情事?」
他眼底燃著怒火,手上的動作卻無比親昵,手指堪堪劃過我的臉頰落在鎖骨上,如同那天晚上一般。
12
我一怔,掛在胸口數年的玉牌頓時變得分外灼人。
這是宮變之後,我唯一留下的,陸臨州送我的禮物。
那時我過生辰。
其實沒什麼大不了,我每年的生辰都過得差不多,在府裡擺上幾桌宴席,接受母後和兄弟姐妹送來的各種奇珍異寶。
隻是那年趕巧,我在街上碰見了一對互贈禮物的未婚夫妻。
他們羞怯地拿出為對方精心準備的東西,瞧著不值幾個錢,各自卻分外滿足。
我突然就想到了陸臨州,他入公主府陪伴我已久,我們卻連正兒八經的禮物都沒有相互送過。
揣著這樣的小心思,我讓下人把我過生辰的消息提前透給陸臨州,期待著他送的禮物。
生辰宴當天,我陪著各位兄姐玩鬧到深夜,直到醉意上頭,才被侍女扶著回房休息。
我暈暈乎乎扶著腦袋,心裡委屈極了。
悄悄期待了一整天,但直到夜深卻還是沒有等到他的禮物。
原以為他忘了,陸臨州卻在午夜將過的前一刻來到我的臥房,小心地把一塊玉牌掛上我的脖子。
我惱他來得晚,背過身不肯理他。
入睡前隱約聽見他說了什麼,後來問他,卻再也不肯說了。
…………
直到今天,再說起這塊玉牌。
我夢過很多次那千萬分之一的可能。
可醒來後,卻沒有勇氣再去回想。
曾經高高在上的公主都無法令陸臨州心動,更何況如今卑賤的舞女。
我討厭現在自己的模樣。
苟且偷生,卑微怯懦。
突然控制不住自己,眼淚開始大顆大顆地往下墜。
陸臨州渾身的氣勢一松,有些慌張無措,用手擦掉我眼角的淚。
那模樣,讓我想起當初在公主府裡的少年郎,他惹我不開心又別扭找我和好時候的模樣。
我抽噎得越發厲害。
直到外面傳來一陣喧鬧聲,陸臨州的房門被人大力破開。
段景川迎著光把我拽到身後,不顧陸府下人的阻撓,一臉陰沉地質問:
「陸大人如今也學著那些紈绔子弟,玩強搶民女那一套了嗎?」
13
我被段景川強橫地帶出了陸府。
直到走出了幾裡地,他才彎下腰,扶著旁邊的樹大喘氣。
「這個陸臨州如今氣勢越發厲害了,想曾經在公主府給你當面首時,他還是安安靜靜的,怎麼如今倒長成了這般閻王模樣。」
「對了清清,他沒對你下手吧?我猜到他不懷好意,趕過來救你。」
段景川緊張得直抖手,一副對陸臨州諱莫如深的樣子。
此刻的我也拉回了理智,眼角的淚意化作淡淡紅痕。
「沒事,陸臨州……他並沒有傷害我,就是簡單地敘個舊。」
段景川的臉色一瞬間變得奇怪。
也是,從前的我和陸臨州是公主和面首,如今的我和他是舞女和權臣,怎麼看都不像是能和平敘舊的關系。
段景川託著下巴推測道:「莫非是陸臨州不滿自己曾是你門下的面首,如今想反過來把你變成他的禁脔。」
「……」
我這位好友的想象力向來驚人,他一猜事情總要拐到十萬八千裡的路上去。
我搖搖頭,制止他的奇思妙想。
「景川,你想多了,以我們如今的身份能有什麼關系?
「他是當朝首輔,多少雙眼睛盯著,輕易和我這個身份有異的舞女扯上關系可不是好事。」
這些話不僅僅是對景川說的,也是告誡自己。
別想那些不屬於自己的了,盡力過好自己眼下的生活吧。
段景川還是有些不放心,拍板道:
「那我們成親的日子就再提前些,免得事多生變。」
我同意了,最近的日子實在有些提心吊膽。
或許等我成親後,脫離了教坊司和陸臨州,一切就會歸於平靜。
隻是我沒想到,沈婉芸會上門找我。
14
陸臨州說,沈婉芸是朝堂政黨安插在他身邊的棋子。
這種人最不好打發,你動了她不免引起政敵的警惕。
隻是在那日宴會上我瞧得出,沈婉芸對陸臨州動了心。
面對一個動搖的棋子,聰明人自然知道該如何做。
「雲青姑娘,又見面了。」
她一身黛紫織錦的羅裙,優雅地朝我頷首,忽然又像想到什麼似的,半路改口。
「哦,不對,應該是華陽公主殿下。」
「從前納了陸大人為面首,害他被人羞辱恥笑數年,如今他憑著自己登上高位,公主殿下又想拖累他被陛下猜疑嗎?」
沈婉芸語調輕柔,說出的話卻尖酸刻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