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開始削蘋果。
但因為情緒不穩,差點割傷手指。
「為什麼一直不告訴我?那塊巧克力蛋糕,對你很重要……」
「告訴你,你就會原諒我嗎?」
「會。」
「那就更沒必要告訴你了。」
我笑了笑,解釋道:
「我有再多苦衷,都不是傷害你的理由,也不是被你原諒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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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你的人生,同樣重要。」
水果刀一滑,終究割破了手。
血珠滾落在白色被單上,鮮紅刺眼。
沈言讓沒有反應。
他好像感覺不到疼了。
「葉斯韻……對不起。
「我不該兇你,不該不信任你,不該找應溪故意氣你……」
「你別跟我道歉,明明是我先對不起你。」
「不,是我不好。我跟應溪什麼都沒有過,我找她,就是為了試探你……可是我現在很後悔,我太傻逼了,我應該早點發現……」
沈言讓低著頭,肩膀聳動。
聲帶裡壓抑著哭腔。
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沈言讓。
卑微又懊惱。
我笑了笑,說:「你別這樣,這樣都不像你了。」
「葉斯韻,以後,我陪你治病。」
我僵住:「治病?」
「對。」他這才抬起頭看我,「一定要治,溫醫生跟我說了,有希望治愈的。我會一直陪著你,醫療費你也不用擔心。」
說實話,我對治療是有抵觸情緒的。
媽媽治病時的樣子,歷歷在目。
她受了很多苦,最後還是帶著痛苦離開了。
但沈言讓很執著。
我知道,這時候說什麼都沒用。
因此,我故意揚起笑容,溫順地說:
「好啊。」
17
沈言讓一直守在病房裡。
直到第二天下午,他接了個工作電話。
有個必須要他親自參與的會議。
沈言讓隻能先行離開。
大概因為,我答應他的時候太過溫順。
沈言讓沒多想,也沒留人看著我。
他前腳剛走,我後腳就離開了。
我先回了趟宿舍。
應溪也在。
聽說,昨晚直到聚會散場,沈言讓和我都沒再露面。
我猶豫片刻,考慮要不然解釋一下。
但應溪率先開口了。
「葉斯韻,沈言讓當年的情書,是寫給你的吧?」
我吃了一驚:「你怎麼知道?」
應溪正翹著腳,塗鮮紅的指甲油。
「我好歹也釣過那麼多男人,要是連這點都看不出來,白混了。」
「那你為什麼還願意和他見面?」
「好玩唄。」
她滿不在意地說,
「起先就想撬一撬試試,反正你倆沒在一起,萬一我成功了呢?後來發現,他滿心滿眼都隻有你,我就放棄了。不過嘛,隻要配合他,他就送我包,為了這些包,我也不虧。」
應溪從不掩飾她的拜金。
但她也從不在不喜歡她的男人身上浪費時間。
「對了,你幫我謝謝沈言讓,多虧了他,我找好下一個目標了。」
「誰?」
她點了點桌上的名片。
名字眼熟。
是昨晚聚會時,一個創業新貴。
經濟條件不輸沈言讓。
「應溪,謝謝你告訴我這些,但是感謝的話,還是你親口告訴沈言讓吧。」
「怎麼?吵架了?」
我答非所問:「能不能拜託你,別告訴他,你今天見過我。」
應溪認真地看我兩眼。
「行,但我好奇一件事。」
「你說。」
「葉斯韻,你當初,是怎麼忍心把自己喜歡的人,介紹給我的?」
18
從寢室收拾完東西,我飛奔火車站。
買了最近一班回老家的高鐵。
手機關機了,確保沈言讓不會找到我。
一路上,我腦子裡不停回響著應溪那句話。
——沈言讓是我喜歡的人。
是嗎?
我喜歡他嗎?
我跟他半年,難道不是為了彌補虧欠?
有一種深藏的情緒,好像被應溪看穿了。
我的思緒飄回高一那年。
有段時間,小城裡流氓橫行。
他們總在夜晚時出現,騷擾下了晚自習的女同學。
我不幸也遇到了這種事。
但剛好有個男生走在我後面,低聲罵了句滾。
流氓當時像是看到了活閻王,轉頭就跑。
我因為太害怕,頭也不敢回,道了謝就撒腿往家跑。
到家後,才意識到,沒看清男生的樣子。
但他的視線很燙。
好像一直留在我背上。
後來,那道身影時常出現在我腦海。
直到沈言讓退學後。
機緣巧合下,我才得知,那天,救了我的就是他。
老天仿佛跟我開了個玩笑。
譏諷著我的卑劣。
……
三個小時後,我到家了。
南方小城還是一如既往的潮湿。
我走在熟悉的街道上,把以前喜歡的食物,吃了個遍。
像是慢慢和這個世界道別。
高中母校翻修了。
現在變得氣派無比。
我沿著熟悉的道路,從校門口,走回家。
半路上,忽然有人跟我打招呼。
「小葉?真是你啊!」
「張叔,好久不見。」
張叔以前住我們家隔壁,是城建辦的電工。
我問:「路燈要翻新了?」
「是啊,上次翻新還在七年前。」
這事我有印象。
高一那會兒,這條路上的燈都不太亮。
突然有一天放學,燈光變了。
照亮我回家的路。
「說起來,當年那次換燈泡,還是你們學校的一個男生爭取到的。」
「什麼?」
「那個男生跑到我們城建辦,硬是要給這條路換燈泡,接連去了好幾周。」
「我也記得那個事!」
另一個工友接話道,
「當時主任實在不耐煩了,才答應下來。」
我覺得這事有些新奇,笑道:「還能這樣。」
「是啊,後來換燈泡的時候,那姓沈的小子跟我一起,爬上爬下,怪積極的。」
我笑容凝住。
「等一下,他姓什麼?」
「沈,就你們學校,後來退學的那個。」
「哎,對,你們知道嗎?」
旁邊工友八卦起來,
「那小子換燈泡,聽說是喜歡的女孩住這條路上!」
19
「嚯,真的假的?」
「七年前那會兒,不是老有人在晚上騷擾女學生嘛,這條路上燈不行,那小子說是怕喜歡的女孩遇到危險,硬是纏著主任換燈。」
張叔問:「哪家女孩?這條路上的小妮子,我幾乎都認識。」
「那我咋知道?」
工友們七嘴八舌,慢慢拼湊出一段我不知道的過去。
我主動上前:
「張叔,換下來的燈泡,可以送我一個嗎?」
「可以是可以,但你要這個幹啥?」
「姨媽家的老房子,沒人住了,不值得買新的,我看這些應該還能用。」
「行,拿去吧。」
我媽去世後,我就寄住在姨媽家。
他們一家前幾年搬到了大城市,留下空房。
隻有我偶爾回老家上墳時,還住在這兒。
姨媽家空空蕩蕩。
事實上,隨著這幾年的發展,這條街上快要沒幾家住戶了。
原本熱鬧喧囂的街道,如今變得清冷。
我搬了個凳子,想將燈泡換上去。
突然發現,燈泡尾部有字。
長久的風吹日曬,讓字跡模糊,張叔他們因此沒注意到。
那是三個字母。
YSY。
葉斯韻。
20
我心髒仿佛跳漏了一拍。
這筆鋒,我太熟悉了。
沈言讓現在仍舊是這樣寫字的。
燈泡還能工作。
雖然光線遠不如當年那麼明亮。
我靜靜看著它。
好像看見了我的十六歲。
原來——
在那些快被壓垮的時光裡。
有人愛我,勝過愛他自己。
在姨媽家住了兩天。
我每晚都夢見媽媽。
她的笑容,還是那麼溫柔。
我試圖抓住她。
我想跟她說很多很多話。
說我的成長,我的委屈。
可最終,我呢喃出聲的,卻是一句——
「媽媽,我想活下去。」
我幾乎是被自己驚醒的。
我這趟回來,是為了告別。
現在卻因為沈言讓,重新生出了活下去的念頭?
怎麼會這樣?
在想通這個答案前,我的身體已經開始行動了。
我抓起包,往外跑。
回 B 市。
找沈言讓。
我要告訴他,其實十六歲那年,我也喜歡過你。
風在耳邊貫穿,兩腿跑得肌肉酸痛。
但我絲毫不覺得累。
路過高中校門口時,忽然看到熟悉的邁巴赫。
沈言讓急速停車。
「葉斯韻!
「你還想跑到哪裡去?」
他奔向我的身影,和年少時重疊了。
但這一次,我沒有轉身離開。
「我哪都沒想去,沈言讓。
「我正要去找你。」
這一次,換我主動奔赴你。
番外
沈言讓能這麼快找到葉斯韻,得益於老同學們的幫助。
發現葉斯韻離開醫院後,他先去問應溪。
應溪起先並不承認見過她。
直到聽說葉斯韻生病了,才什麼都招了。
但應溪也不知道她後續去了哪。
柯仁也幫著一起找。
一邊找,還一邊懊惱。
「早說你喜歡的人就是她啊,我還跟她吃什麼辣條。」
沈言讓冷著臉,沒回答。
「我說你怎麼突然摔杯子呢,原來是不想我們吃辣條。」
「哎,但你別說,辣條味道不錯,還是童年那味兒。」
沈言讓忍無可忍:
「能別再提你那破辣條了嗎?」
他們委託了幾個同學,一旦跟我聯系上,務必第一時間告知。
第二天夜裡,果然有了消息。
「我爸說,昨兒看到葉斯韻了。」
這是當年隔壁宿舍一個小胖子。
小胖子姓張,他爸是老家的電工。
他沒考上大學,就子承父業,也留在老家當起了電工。
沈言讓連夜開上高速,一夜未曾合眼。
終於在早晨,趕到那座南方小城。
萬幸的是,葉斯韻沒有再逃避。
她說,她哪也不準備去。
隻是打算趕火車,回 B 市,找他。
沈言讓不記得自己怎麼回答的了。
他隻記得,自己將葉斯韻抱到車前蓋上。
接了個漫長的吻。
葉斯韻回應他了。
她主動攀上他的肩膀,將唇獻上。
這點變化,一掃沈言讓的疲憊,讓他格外興奮。
回到 B 市,葉斯韻立刻準備手術。
她很緊張。
緊張到手術前夜都睡不著。
沈言讓始終陪著她。
葉斯韻問:「如果我S了,怎麼辦?」
「我會找個大師給你做場法事。」
「超度我?」
「不,把你變成女鬼,留在我身邊,和我糾纏到S。」
……不愧是沈言讓。
的確是隻有他才能想出來的辦法。
葉斯韻翻了個身,縮在他懷裡。
「防止明天有什麼意外,我先跟你說個事。」
「什麼事?」
「我以前也喜歡過你,在你保護我回家的那一天。」
沈言讓微怔,把懷裡的人摟得更緊了。
「那我也告訴你一件事。」
「嗯?」
「我一直喜歡你,沒有停止過。」
沈言讓後來想了很久。
他為什麼自甘認罪?
哪怕被父親揍到渾身是血,都咬S莫須有的罪行?
大概因為,他心底始終有個聲音。
葉斯韻定有難言之隱。
他不恨她的汙蔑。
他隻恨自己沒有早點表白。
那樣的話,他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替她買下那塊小蛋糕。
當然,還有件事,沈言讓沒說。
如果葉斯韻真的S了, 除了做法事,他還有一個 plan B。
就是跟她一起S。
沈言讓沒覺得這是殉情, 也不覺得自己有多矯情。
單純就是愛到發瘋, 甘願以S明志罷了。
反正他這個人, 骨子裡就有點瘋。
不然也不可能短短六年, 走到這個位置。
第二天葉斯韻做手術。
病理很快就出來。
溫醫生眼睛都在發光:「小沈, 有個神奇的事情, 葉斯韻這個結節, 有可能,隻是個結節。」
「什麼?」沈言讓愣了。
「術間快速病理顯示,非惡性腫瘤。」
溫醫生神採飛揚,
「雖然她前期檢查結果很不好, 所有特徵都指向惡性腫瘤, 但病理才是最準確的結論。以前也不是沒發生過這種事,高度疑癌的病灶, 化驗出來, 隻是良性結節。」
沈言讓心髒都快要蹦出來了。
「您是說,她沒有癌症?」
「術間快速病理準確率高達 90%。還要再做一個大病理,確認一下。」
幾日後,大病理結果良好。
徹底解除警報。
又過了幾日, 葉斯韻可以出院了。
溫醫生說:「你既然有家族遺傳史, 以後也要定期隨診。」
沈言讓率先答應下來:「好的醫生, 我會帶她來的。」
溫醫生笑笑。
衣服也一並扔了出來。
「(他」「恭喜你小葉, 開啟了新的人生。」
葉斯韻不爭氣地哭了。
那是喜悅的淚水。
當她以為被全世界拋棄的時候, 意外發現,有人珍愛她。
還不止一個。
醫院大門口, 應溪和新男友也帶著禮物來接人。
他們去沈言讓家裡玩了一通, 給葉斯韻去去病氣。
一直到深夜, 朋友們才離開。
葉斯韻有點累,但也很開心。
沈言讓收拾了殘局,抱著她進屋。
「沈言讓, 我以後脖子上,會有一道疤。」
「那又怎樣?」
「你不介意嗎?」
沈言讓笑了:「你最惡劣的一面我都見過了,還擔心這個?」
聞言, 葉斯韻也笑了。
那些折磨自己的心魔,終於有一天,可以以玩笑的方式, 坦然面對。
沈言讓親了親她的掌心, 虔誠地說:
「葉斯韻, 我愛你。」
——從十四歲見你的第一面,就愛你。
那個餓著肚子,流落街頭的十四歲。
是葉斯韻, 給他買了一個面包。
隻是後來, 他變化太大,個子竄太高,五官也出落得成熟。
她沒有認出來他。
沒關系, 他記得就行。
他會一直記得。
此後人生,長路漫漫。
他會代替全世界,用力愛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