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皇上親封的貴人,孟安是宮裡人人可欺的宦官。
無人知曉,我原是他的貼身侍女。
孟安曾供我衣食,教我讀書,保我在這世間生存。
卻不知我想要的都不是這些。
我知他進宮不為榮華,不為厚祿,隻為復仇。
而我也甘願成為他手中的溫柔刀!
1
我在永壽宮跪完兩個時辰出來時,夜幕降臨,天色已經漸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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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我冊封貴人,每次拜見貴妃娘娘,我都隻身一人前往,帶傷而歸。
一來是怕娘娘罵我,掂不清自己卑賤的身份;二是擔心娘娘對我的滔天怒火,殃及旁邊無辜人。
來時沒打燈籠,隻能借著些許星光,摸索著深一腳淺一腳往前走。
剛轉過彎,就見一前一後兩個身影拐進旁邊陰暗廊角。
「別跟個S魚一樣,考慮怎麼樣了,抬頭看著咱家說。」
即使說話人腔調壓得極低,我還是能隱約聽出話語裡的尖銳和汙穢。
在這管禁森嚴的宮中,行這樣狂亂之事,膽子如此大的太監,一隻手就能數得過來。
我於心不忍,探出頭詢問,「張總管,是你嗎?」
裡面動靜霎時停下。
沒人應聲,我接著道:「方才碰見禁軍巡邏,怕是一會兒就過來。」
張公公緩步走出來,衣衫整齊,眼底浮起一絲深意。
「原來是安小主啊,這麼晚了,您來這是?」
他話裡的試探意味明顯,臉上明明堆著笑,卻猙獰如爪牙一般。
堂堂大總管,皇上面前的紅人,手段最是狠辣,就是貴妃娘娘也不敢輕易得罪。
我這個剛剛冊封的貴人,他又怎會放在眼裡?
怕是我回答稍有不慎,這宮裡的孤寂的亡魂就要再加一個。
「張總管您放心,我的嘴最是嚴實。」
我討好一笑,接著掏出胸前的玉簪,「我的處境總管是知道的,隻有這一件值錢的東西,還請總管笑納,日後在皇上面前,還敬請公公多美言幾句。」
許是念及我的提醒,何況我對他而言實在算不上威脅,沉默半晌後,張總管還是接過我手上的玉簪,笑呵呵地說道:「曦小主那裡的客套話,都是咱家應該的。」
直到張總管背影完全消失,孟安才從裡面走出來。
本就清瘦的模樣同之前比,又清減許多。
衣襟已整理歸齊,但額前凌亂的發絲和臉上的掐痕,將剛才屈辱不堪暴露得徹底。
確認是我的那一刻,孟冬淡漠的面容撕開裂痕。
清雋眉目中愈要崩塌的怒氣,「我說過多少遍,不要你管我。」
「你滾,滾得離我遠遠的,你聽不懂嗎……」
這是我被封貴人後,第一次見到孟安。
所有的屈辱不堪,憤恨怨慨,在他一聲聲低沉嘶吼中,發泄出來,脖頸間的青筋,暴起得愈發明顯。
時間緊迫,我不理會他的喊叫,連忙將身上的碎銀子,全部搜刮幹淨捧到他面前。
孟冬目光冷冷看向我,抬手重重一拍,所有碎銀子散落在地。
左右顧不得其他,我趕忙趴在地上,摸索著散落四處的銀子,月光黯淡,隻能靠手一點點摸尋。
淚水成串地滴在手背上。
每月的例錢沈貴妃克扣得厲害,這區五兩銀子,我省吃儉用積攢許久。
想著等見到孟安,偷偷塞給他,貼補他件棉衣。
散落四處的銀子,我重新捧在手心裡,輕輕吹拂上面沾染的泥塵。
知道孟冬不會接,我便輕放到旁邊的石階上,小心翼翼地說道,「公子,馬上就入冬了,你拿著這些錢添件棉衣。」
「您時逢換季就染風寒,我不在身邊服侍,你自己多上心。」
說到最後,嗓音哽咽不出聲。
我強忍著心底翻湧的情緒,顧不得理會孟冬鑽心的話語和冰冷的表情,捂著嘴快步走開。
生怕自己忍不住大哭出聲來,所有隱忍全部功虧一簣。
2
隔天,永壽宮內,我照例跪冰冷生硬的地上。
倚在狐榻上的沈貴妃,神情慵懶,隨手將果皮盤掀翻在地,零散的瓜子殼在我身上滾落,還有少許滯在紫祥雲紋的衣擺間。
旁邊的侍兒連忙拿來笤帚清理。
扎成束的高粱穗在我衣擺掃過時,貴妃嫌棄地看了眼,「得,待著不動也夠礙眼的。」
貴妃話裡諷刺意味明顯。
我匆忙彎著腰起身,接過侍女手中的笤帚,邊邊角角打掃得幹淨。
貴妃見狀嗤笑兩聲,「別以為皇上封你個貴人就不得了,骨子裡啊,還是卑賤幹活的命!」
我捧著金絲藍玉鞋,跪著服侍貴妃穿上,低頭乖順應聲,「娘娘說的是,素曦無論走到哪都是娘娘的奴婢,永遠都是永壽宮的人。」
「這話聽著還算順耳。」
三個月前,我還是貴妃身邊最下等的奴婢,聽慣上面人使喚,盡幹些別人不願幹粗鄙簡陋活。
偶然醉酒的皇上,認錯了人,一夜間,我成了碎玉閣的曦貴人。
貴妃心中萬分不忿,總要有個撒氣的地方,我就成了她的出氣筒。
我的乖覺讓貴妃的氣性平了些,臉上表情緩和許多。
「你剛才的提議也不無道理,確實該在皇上身邊安排個自己人了。」
後宮新人越來越多,貴妃雖得常年盛寵,也少不了旁人瓜分,貴妃琢磨不通皇上的心意,正苦惱難眠。
剛才進殿,我便壯著膽子向娘娘提議,在皇上身邊安排個自己人,方便時刻打探風向。
「娘娘聖明。」
「安排誰合適呢?」
我小心控制著力道,不輕不重按摩貴妃的肩膀,「聽聞張總管身邊有個得寵的小太監。」
幾日後得貴妃吩咐,趕去永壽宮,適逢皇上在裡面,我慣是不敢上前打擾的。
殿外涼風習習,刺骨的寒意從腳底板升起。
屋內炭火融融,香暖煙繞,皇上和貴妃嬉笑玩鬧聲愈發加大,兩人以依偎纏綿的身影,映襯在雕花窗紙上,羨煞眾人。
我所有的視線都被門外站守的人吸了去。
依舊那張熟悉的臉,白皙的臉龐,高挺的鼻梁,略薄的唇形。
隻是一件寬大不合身的石青色衣衫,束在身上,後背佝偻,低著頭站守在門前,似一蹲無意識的石雕。
沒有感情隻管麻木地杵著。
昔日皎皎明月,簌簌如松,彈琴吟詩的人兒。
現在隻能淨了身,做著世人口中最不齒的活計。
曾經淬了盈光般的眸子,現如今如寂寂深淵般,黑暗得讓人生怖。
我的小公子啊!
無盡辛酸過後,我注意到孟安頭上戴的內使帽比之前高了,想必是階位提升不少。
貴妃娘娘的枕邊風有用。
孟安職位越高,離皇上身邊越近,貴妃得利就越多。
孟安得皇上重視,能在身邊伺候,張公公的齷齪心思,也能憋回去幾分。
貴妃娘娘選了孟冬做眼睛,我恍若不經意地提議是一方面,貴妃也是親自派人打探過的。
張公公老辣陰險,貴妃自知不好把控,其他人與皇上也不親近,不好打探消息,選了也是無用。
孟安雖官階不高,但為人踏實可靠,做事仔細認真,又得張公公歡心,屬實是最佳人選。
天邊最後一抹白逝去,夜幕降臨,稀疏的星星散在空中。
借著濃稠的夜色,我看向孟安的眼神愈發放肆。
3
我本是孟家小公子孟安的貼身侍女。
公子為人溫和爽朗,我能得他相救,服侍身邊,自知是天賜的福氣。
院內的桃花樹下,微風漸起,淺紅花瓣紛紛揚揚。
他一襲白衣,手握書卷,嗓音溫潤悅耳如春日微風一般,「你叫什麼名字?」
我下意識捂住粗布衣衫的破洞,低頭躊躇不語。
本就是賤賣奴才,哪裡會有自己的名字。
公子看出我的局促,溫和笑笑,沒有接著往下問,「叫你素曦如何?」
我未曾上過學,自是不懂文字的深意,隻覺得好聽,心中欣喜溢於言表。
日後,桃花樹下的案牍間,公子曾無數次握著我的手,在宣紙上寫下素曦二字。
意為:懷真抱素,晨曦初露之意。
他身上清洌的氣息包裹著我,一字一句地說道,「正如我初次見你一般,純潔天真,如同晨間朝陽,朝氣蓬勃。」
打趣多了,我也會鬧性子,撇著嘴反駁,「公子昨日還是說,我脾氣倔起來,活脫脫就是隻小牛犢;前日說,我是詭計多端的狐狸;之前還過說我……」
公子打斷了我的絮叨,「是嗎?我怎不記得了。」
我跺著腳扭過身去看,他明亮的眸子中劃過一絲狡黠,唇角彎起煞是好看的弧度。
被慣出的那點脾氣頓時煙消雲散,在他清雋的眉目中,暈了頭、失了神。
我知主尊奴賤的道理,堂前自是盡心服侍,唯有的小性子也隻敢在人後耍弄。
公子不以為意,從未以奴僕之身要求我。
他教我讀書寫字,會指著史上的典故講為人處世,明辨是非的道理,甚至還給我報了私塾。
私塾裡有先生專門授課,自然是好的。
報私塾的多是達官顯貴的世家公子小姐,我一個小小婢女,在裡面多受排擠。
教書先生不敢多管闲事,我也不敢告訴公子,生怕給他添麻煩。
何家公子哥又一次藏起我的筆墨,公然嘲弄我是不知廉恥,妄想野鴨子變鳳凰時,一道玄青色身影擋在我面前。
「何公子,出口慎言!」
公子剛從圍獵場趕來,墨黑頭發高高挽起,袖口束腕扎得緊實,慣常溫和的眉眼蘊起凜冽,怒火中發出的聲音格外沉重,令人不得心生膽怯。
我不願他因我生事,悄悄拽他的衣擺,想就此作罷。
誰知一向好脾氣的公子,完全轉了性,絲毫不理我的暗示。
「我們孟家人不可平白遭人欺辱,素曦與我身份並無偏差。」
公子頓了頓,淡漠地瞥向何公子,「何公子出言不遜,就頂著日頭站三個時辰,以示懲戒吧。」
正午時分,太陽正烈,別說三個時辰,就是小站半晌便是手腳發軟,頭暈腦脹。
孟安為世家子弟之首,文採學識是令人欽佩;況且兵部尚書孟家的人,就算是親王見了都要禮讓三分,在場之人無一人勸言。
自此事之後,私塾裡再無人欺辱我。
時光如白駒過隙,在公子的照拂下,我生活多是充盈滋潤。
我謹記公子教誨,「這世間對女子多是苛刻,唯有頭腦充盈,一計在身,尚能生存。」
先生布置的課業,我認真完成;書房裡的史書,我翻閱大半,有一知半解的地方,也及時請教公子。
書房外,圈出的疑惑沒尋到答案,倒是聽見公子與孟夫人的交談。
「安兒,素曦是你房裡的人,平時你樂意捧著縱著,我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全當圖你歡心。」
「就連你上次,為了她一人得罪何家,我也忍過去了。」
「現在你竟然告訴我說,還要娶她為妻。她那樣的身份……」
孟夫人話沒說完,連咳兩聲,「我今天也就告訴你,納她為貴妾我沒意見,娶妻絕無可能!」
「母親,兒子早已心悅素曦,此生隻願娶……」
書房內爭論不斷,我沒有聽完,攥緊手中書卷就跑了。
這一跑便是徹底。
不止跑離書房,還跑出公子的院子,跑出孟宅。
4
在殿外站到手腳冰涼,沈貴妃終是想起我,隨口向皇上一提,「呀,瞧臣妾這記性,曦貴人還在門外。」
皇上玩心正起,哪還顧得上我,隨口說句,「無妨,讓她退下就是。」
來永壽宮時,瞧見皇上在裡面,我便推測今日是進不去殿門。
多是沈貴妃故意如此。
她剛聽了我的提議,在借此打擊我,生怕我升起不該有的念頭。
出了永壽宮的大門,冗長的宮道上,除了幾支巡邏的隊伍,便隻剩下空寂。
孟安提著燈籠跟在我身後,亦步亦趨。
我刻意減慢了步伐,如今隻能借黑暗掩蓋,同他多待一會。
「貴人還是走快些吧,寒潮刺骨,染了風寒就不好了。」
話說得生分,真是夠煞風景的。
我清了清嗓子說道,「我知道公子趕我、罵我,是怪我爬上龍床,是擔心我安危,不想讓我進這趟渾水。」
「但素曦心意已決,絕不回頭。」
「我知公子心中怨恨,我能幫公子報仇,也定能護住我自己。」
我話一字一句說得慢且堅定,執意留在宮裡幫他的心意,絕無轉圜。
就如公子之前說的那般,我倔起來如初生牛犢一般,怎麼拉都不回頭。
說完之後,兩人陷入長久的靜默,隻能聽見空中回蕩的腳步聲。
「你這樣,為了我,不值得。」往日清冽的嗓音如今隻剩下沉悶。
怎麼會不值得呢?
是你在人販子手中救了我,供我衣食,教我讀書,保我在這世間生存。
是我泥淖人生中的一縷陽光,給我一次重生的機會。
就算為你千刀萬剐,S千次萬次,我都心甘情願。
萬S不辭。
快走到我宮門口時,孟安語氣緩慢地問,「跑出孟宅那段日子,受苦了嗎?」
鼻頭一下酸得徹底,淚水SS被我憋在眼眶裡,搖頭道,「沒有,過得很好。」
自食其力,錦衣玉食,自然是好的。
就是不能見到你,月明星稀時,我躲在被窩想你想到流淚。
憑公子教的學識,我在商行謀了份差事。
開始老板見我是女子,多是帶著好奇試探的心態,隨手丟給我一些雜七雜八的碎活。
我算賬仔細,手中的活從未出過差錯。
在商行貨品短缺時,我提出同物代替的法子,不僅解決了難題,還趁此銷售大批滯留貨物。
時候久了,老板越發信任我,還交給我一間商行,讓我自行打理。
直到一日上街看到告示:兵部尚書的孟家,貪汙受賄,滿門處S,親朋連坐,發配邊疆。
貪汙受賄,滿門抄斬,發配邊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