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可能呢?
我站在原處,久久不能回神,生怕自己看錯了。
託人打探清楚原委後,我整理好行李向老板告辭,用積攢許久的銀兩,買通宮裡的嬤嬤,分配在貴妃宮裡做事。
臨行前,老板送我。
「尚書孟家,世人都道,忠正清廉啊!就因為孟尚書彈劾沈貴妃母家私扣軍餉,被人誣了清名,喪了性命,造孽啊!」
「素曦,你這一去兇多吉少,我自知勸不住你,你可萬分小心啊。」
我躬身拜別老板,孤身來到宮中,努力尋著合適的機會為公子,為孟家報仇。
可沒承想,還能再見到公子,他還活著。
我心中可喜又可悲,哭笑不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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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著。
卻又以這樣一副樣子屈辱地活著。
聽我話落,孟安扯動下嘴角,輕輕點頭,「當日那杯處S毒酒,是身邊身形差不多的侍衛替我喝的,我不從他就打暈了我,助我金蟬脫殼。」
「我改名換姓,費盡心力來宮裡這一遭,沒打算活著出去的。我要報仇,為S去的親眷,S去的父親母親報仇,還孟家一份清白。」
我輕聲道,「所以,我來幫公子了。」
「你……」
我轉過身去,眼睛直直地看向他,「況且事到如今,公子和我都已經沒有回頭路。」
當時醉酒的皇上從身後抱住我,撕扯我衣服時,抵抗的手伸出的一霎就落下。
那時我就知道,如果我還有退路,孟安定不會讓我插手。
他一向寵慣我的,定不想我步入深淵。
我必須全身入局,不留退路。
當今我是皇上親封的貴人,後宮嫔妃之一;他新得皇上寵信,又是貴妃的眼線,哪裡還會有出宮的機會。
靜默許久,孟安終妥協般開口,「你絕不可以命犯險,你做到現在就已經幫了我,剩下的我來想辦法……」
我抬頭看看紅色牌匾上的三個大字,笑著開口,「碎玉閣到了,公公盡快回去吧,皇上見不到人該著急了。」
最後,孟安心中的千言萬語隻成一句,「素曦,你不該回來的。」
我看著孟安的背影,一步步向黑暗中走去,直至完全隱沒。
我該回哪裡?不該回到你身邊嗎?
前路艱難,多是深淵泥淖,我定是要來陪你一起走的。
5
得貴妃「照拂」,皇上來碎玉閣的次數不多,好似完全忘記宮裡還有我這號人物。
我拈起塊盤芙蓉糕放進嘴裡,香甜沁口,煞是好吃,一時貪嘴多吃了幾塊。
這是前幾日孟安暗地送來的。
之前在孟宅府邸,我就喜歡吃這些甜膩的,孟安不喜,倒也會陪著我吃個一兩塊。
吃到嘴裡咽下後,他多會喝幾口清茶衝衝,隨後輕皺眉頭地說道,「別貪嘴,小心牙疼。」
如今,他也隻管送來,再也不能同我闲坐喝茶,蹙眉提醒我別貪嘴。
清粉華衣裹緊腰肢,素白紗衣籠罩,瓷白粉嫩的臉蛋上,點上一抹炫目的朱紅。
「貴人打扮起來,也頂好看的。」
聽完旁邊侍兒的話,我輕撫了下發鬢的玫瑰金簪,開口道,「帶著剛煮的綠豆蓮子羹,咱們去給皇上請安。」
離御書房還有段距離,孟安先看到我。
他眉頭鎖成一片,快步向我走來,中規中矩朝我行完禮後,見周圍無人注意,壓低嗓子厲聲道,「你快回去。」
我沒理會他的提醒,推開他攔我上前的臂膀,徑直往御書房走去。
公子,你怎麼還不明白。
你一人小心經營,苦心籌謀,平冤報仇要待到何日。
枕邊風多好用啊!
當年孟尚書早朝遞的彈劾折子,晚上沈貴妃的枕邊風就吹到了。
區兩日,貪汙軍餉的罪名,就硬生生反扣到孟家頭上。
世代清廉,忠心耿耿的孟家,霎時血流成河,冤魂成災。
三言兩語,輕輕一吹啊,就能入咱們皇上的耳,蒙住明辨是非的心呢。
晚上不出意外,我宿在了皇上的承乾宮。
晨光熹微,皇上一臉餍足地起床,我拿起玄金龍紋腰帶,溫柔體貼地為他更衣。
他目光瞥到一旁的玫瑰金簪,疑惑地問,「這簪子瞧著精細,可是朕賞你的?」
我撫平他衣擺的褶皺,柔聲道,「這是嫔妾在永壽宮當差時,貴妃娘娘賞的小玩意。」
「沈貴妃賞的?」
「自然,貴妃娘娘一向出手闊綽,下面人自是跟著沾光。」
皇上的表情變了幾變,最終一言未發,沉著臉趕去早朝。
金絲鏤編織的玫瑰花瓣,就是這後宮嫔妃,又有幾人能用得上。
單單因玫瑰花蕊,斷了一縷不易察覺的金絲,貴妃瞧著晦氣,便隨手賞賜給下人。
出手這般闊綽,怎是宮裡的月俸能滿足的,沈家怕是要好一頓貼補呢。
如此大的貼補,沈家可要細細費一番功夫呢!
皇上治國之心不強,耐性極差,心性易亂。孟安跟在皇上身邊,見皇上疲累,便巧言獻計,趁機籠絡幾位大臣,聯合上奏沈家。
皇上顧及與貴妃多年的情誼,遲遲不予理會。
如今發現前朝後宮串通一氣,皇上又該如何?
火光已經燃起,隻需要這一把旺柴。
從承乾宮回來不足兩個時辰,貴妃的傳喚就來了。
該來的總會到的。
6
我低頭跪在地上,沈貴妃指著我鼻子,破口大罵。
「狐媚子,我當真是小瞧了你!一身賤骨頭,勾到皇上不說,還敢把爪子伸進承乾宮!」
「當真以為本宮好說話,誰給你的膽子,騎到本宮頭頂上欺負的。」
一屋子的人靜若鹌鹑,不敢說話,生怕禍事降到自己頭上。
掌事嬤嬤拿出拇指粗的竹鞭,一下接一下打到身上時,我抬頭看了眼沈貴妃。
原本嬌豔的瓜子臉上,隻剩下嫉妒、怨恨和憤懑。
不知皇上看到這樣醜陋的沈貴妃,還會給她千嬌百寵嗎?
後宮懲罰人的手段總是腌臜的。
竹鞭不粗,抬手落手間落在身上,皮上沒留下任何痕跡,下面的肉卻爛得徹底。
痛楚從皮肉滲到神經深處,豆粒般大小的汗珠順著額頭滴落,砸在殿內的青磚上。
「求娘娘饒命,素曦再也不敢了,素曦知錯,再也不敢了……」
真疼啊,疼到聲音在嘴裡打戰,「娘娘,奴婢一時迷了心竅,也隻想求個安生。宮裡人見我不得寵,送來的木炭都是潮的,日子實在沒法過活,求娘娘饒命……」
等沈貴妃發完氣,我已經趴在地上站不起了。
憑著僅有的力氣,在袖中掏出小瓷瓶,用顫到發抖的手遞到貴妃面前。
貴妃手裡把玩著白瓷罐,懷疑地問,「這玩意真能助本宮生皇子,那你自己為何不用?」
我憋著哭腔,壓著嗓子說道,「不滿娘娘,奴婢少時掉進過冰窟窿,再難懷孕。奴婢尋來這東西就是獻給娘娘的。」
「懇請娘娘寬宏大量,饒了奴婢這一次,在這宮裡給奴婢留條生路。」
宮裡的俸祿都跟著皇上的恩寵走,我不得皇上寵愛,貴妃又特意叮囑,我住的碎玉閣與冷宮並無偏差。
這些貴妃都是知道的。
此前也多虧了孟安私下貼補,得以勉強度日。
貴妃找人診了我的脈,又讓太醫檢查了藥丸,沒什麼問題才信了我。
往日回碎玉閣半時辰的路,我走走歇歇硬是用了三個時辰。
這次傷我足足養了兩個月,貴妃怕我不安分,特意叮囑人盯緊我的院子。
午夜時分,孟安悄悄來過一次,板著那張黢黑的臉,分明在怪我把自己弄傷,可惜責備的話還沒說出口,就差點被人發現,急匆匆離開。
隻留下一個小瓷瓶,裡面裝的是他弄來療傷的藥。
其實,助貴妃生子的藥,也是孟安給我的。
當時我向他討藥時,他眉頭緊蹙,「你要這藥幹什麼?」
難得尋得個單獨相處的機會,我心底起了逗弄的心思,「這藥還能幹什麼,自然是助我生皇子……」
話沒說完,孟安面色鐵青,眼底情緒翻湧成濤,我暗自說了聲糟糕,他當真了!
我隨即換了語氣,「皇上已察覺蛛絲馬跡,但也遲遲未動,咱們這把火還燒得不夠旺。」
沈家本就是不安分,如能這時賜貴妃個孩子,沈家怕是連龍椅都敢惦記。
皇上到時自會把他們連根拔起。
那天到底是惹到孟安了,臨到走都沒露個笑臉。
等傷養好,就聽到貴妃懷孕的好消息。
皇上沒想象中那麼高興,但也多是照顧惦念。
在貴妃宮裡,皇上隨口提了句,「朕記得曦貴人廚藝不錯,如是害口實在吃不下,可讓她煮些粥。」
皇上輕飄飄一句話,貴妃使喚我就更方便了。
除了晚上歇息,我整個人算是住在永壽宮裡。
伺候貴妃,我定當時全心全意,竭盡全力。
為了讓害口的貴妃多吃些,我絞盡腦汁,換著花樣做些吃食。
貴妃的肚子日漸圓潤,臉上也變得豐腴,有身孕的女子,壞情緒來得也快。
剛開始皇上還饒有耐性哄著,後來前朝瑣事過多,貴妃又恃寵生驕些,皇上一來二去也煩了。
隔天我端著冰糖雪梨水送去,貴妃發了好大一通脾氣。
「這燉的稀湯寡水是什麼東西,本宮吃梨過敏,你不知道嗎?」
我怯懦地站在一旁,直到瞧見皇上明黃的衣擺,我才悄聲為自己辯解,「適逢換季,嫔妾是想著秋日吃些梨水清潤些,沒想這麼多……」
「還敢還嘴,本宮看你就是想害S本宮。」
皇上大聲呵斥一聲,「好了,鬧夠沒有。」
「皇上……」
貴妃委屈的淚珠含在眼裡,聲音柔轉,梨花帶雨,瞧得人好生心疼。
可皇上已經看夠了。
「貴妃不要再鬧了,曦貴人也是好心,你不願吃就賞給下人吧。」
那份冰糖雪梨水兜兜轉轉到了孟安手裡。
前幾日換季,我在貴妃宮裡聽訓時,聽見門外守著的孟安,掩聲輕咳。
公子時逢換季,便會咳嗽多痰,我往常都會燉些冰糖雪梨水,助他緩解一二。
這杯雪梨水,公子一口一口吃得仔細認真,不知道還以為他在吃些什麼山珍海味。
「多謝曦貴人。」
「公公客氣。」
我端著食盤離開,走過長廊,扭頭看了一眼。
孟安還站在原地看向我,滿地要溢出來的情緒,未來得及收回,讓我瞧個正著。
看著他匆忙低下的頭頸,我忍不住笑出聲。
7
在孟安的多番努力下,皇上的防備之心終是對準了沈家。
其中多虧貴妃對孟安的信賴,他才能打探掌握這麼多證據。
貴妃懷孕七個月時,沈家被爆出強佔民宅,克扣軍餉,草菅人命。
這幾點,皇上早就知道,但他一直選擇無視。
在咱們皇上的心裡,克扣些軍糧,S幾個人,不過百姓苦些,戰士苦些,算不得什麼大事。
最後兩條才是他不能容忍的,公然臆測儲君,有起兵謀反之意。
沈將軍及其夫人斬首,其餘沈氏等人,發配邊疆,終生為奴不得脫身。
貴妃不顧身孕,跪在御書房門前,求皇上網開一面。
可惜皇上眼裡隻剩厭惡,門都沒開,隻是傳口諭,將沈貴妃降為答應,搬離永壽宮。
沈答應求到孟安那裡。
如今的孟安,已經完全頂替之前的張公公,成為皇上身邊的總管。
旁人見了,都要尊稱一句,「總管大人吉祥。」
其中少不了沈答應的功勞。
「娘娘不要心急,皇上還在氣頭上,等火下去些,自會顧及你們往日的情分。」
沈答應了孟安的話,在宮裡左顧右盼,直到生產,也沒有等來皇上。
皇上心中還是惦記孩子,派我來照看一二。
門內傳來陣陣痛苦的哀嚎。
「你們快去叫皇上,我肚子裡是皇子,是未來的太子,快去叫皇上……」
胎大難生,沈答應的嗓子都喊得嘶啞,額前的秀發成縷地堆在一起,突然,她發出一聲尖叫,身體痛苦地弓起,她已經沒有力氣了。
「不好,不好,難產大出血了……」
盛滿血水的盆子,一盆接一盆地換,我冷聲道,「皇上有令,保孩子!」
產婆抱著孩子退了出去,我屏下所有宮女。
沈答應吊著最後一口氣躺在床上,鮮血一股接一股從她體內流出,止不住。
「是你,對不對?」
S到臨頭,她終是聰明一次,已經太晚了!
「皇子如此壯實,不枉費我費盡心力,換著花樣做飯伺候你。」
「你……」
沈答應真的是氣急,雙目怒瞪,隻可憐她的手連抓我都沒力氣抬起。
最後,我輕俯在她耳邊說道,「不隻是我,還有孟安,尚書孟家的獨子。哦,瞧我這記性,你不知道他,孟安就是你全身心信賴的,皇上身邊的安大總管啊!」
我抬手幫貴妃合上眼睛,隨後緩慢地走出宮門。
害S孟家的何止是飛揚跋扈的貴妃,還有一人。
享天下供養,受萬民尊敬,卻昏庸無道,寵信讒言,迫害純良。
皇上才是真正的罪魁禍首。
8
皇上將沈答應的孩子,交給我撫育,還特此升了我的位份。
我晉為曦妃,帶著三個月大小的澈兒,搬進永壽宮。
當年孟家克扣軍餉,實屬冤案,完全是沈家作孽,現已完全查清。
但咱們皇上又怎麼肯承認自己錯了呢?
狂妄自大的皇上永不會低頭。
這些時日,皇上迷上煉丹,天天和一群道士待在煉房內,一起找尋長生不老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