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怎麼可能呢?


我站在原處,久久不能回神,生怕自己看錯了。


 


託人打探清楚原委後,我整理好行李向老板告辭,用積攢許久的銀兩,買通宮裡的嬤嬤,分配在貴妃宮裡做事。


 


臨行前,老板送我。


 


「尚書孟家,世人都道,忠正清廉啊!就因為孟尚書彈劾沈貴妃母家私扣軍餉,被人誣了清名,喪了性命,造孽啊!」


 


「素曦,你這一去兇多吉少,我自知勸不住你,你可萬分小心啊。」


 


我躬身拜別老板,孤身來到宮中,努力尋著合適的機會為公子,為孟家報仇。


 


可沒承想,還能再見到公子,他還活著。


 


我心中可喜又可悲,哭笑不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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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著。


 


卻又以這樣一副樣子屈辱地活著。


 


聽我話落,孟安扯動下嘴角,輕輕點頭,「當日那杯處S毒酒,是身邊身形差不多的侍衛替我喝的,我不從他就打暈了我,助我金蟬脫殼。」


 


「我改名換姓,費盡心力來宮裡這一遭,沒打算活著出去的。我要報仇,為S去的親眷,S去的父親母親報仇,還孟家一份清白。」


 


我輕聲道,「所以,我來幫公子了。」


 


「你……」


 


我轉過身去,眼睛直直地看向他,「況且事到如今,公子和我都已經沒有回頭路。」


 


當時醉酒的皇上從身後抱住我,撕扯我衣服時,抵抗的手伸出的一霎就落下。


 


那時我就知道,如果我還有退路,孟安定不會讓我插手。


 


他一向寵慣我的,定不想我步入深淵。


 


我必須全身入局,不留退路。


 


當今我是皇上親封的貴人,後宮嫔妃之一;他新得皇上寵信,又是貴妃的眼線,哪裡還會有出宮的機會。


 


靜默許久,孟安終妥協般開口,「你絕不可以命犯險,你做到現在就已經幫了我,剩下的我來想辦法……」


 


我抬頭看看紅色牌匾上的三個大字,笑著開口,「碎玉閣到了,公公盡快回去吧,皇上見不到人該著急了。」


 


最後,孟安心中的千言萬語隻成一句,「素曦,你不該回來的。」


 


我看著孟安的背影,一步步向黑暗中走去,直至完全隱沒。


 


我該回哪裡?不該回到你身邊嗎?


 


前路艱難,多是深淵泥淖,我定是要來陪你一起走的。


 


5


 


得貴妃「照拂」,皇上來碎玉閣的次數不多,好似完全忘記宮裡還有我這號人物。


 


我拈起塊盤芙蓉糕放進嘴裡,香甜沁口,煞是好吃,一時貪嘴多吃了幾塊。


 


這是前幾日孟安暗地送來的。


 


之前在孟宅府邸,我就喜歡吃這些甜膩的,孟安不喜,倒也會陪著我吃個一兩塊。


 


吃到嘴裡咽下後,他多會喝幾口清茶衝衝,隨後輕皺眉頭地說道,「別貪嘴,小心牙疼。」


 


如今,他也隻管送來,再也不能同我闲坐喝茶,蹙眉提醒我別貪嘴。


 


清粉華衣裹緊腰肢,素白紗衣籠罩,瓷白粉嫩的臉蛋上,點上一抹炫目的朱紅。


 


「貴人打扮起來,也頂好看的。」


 


聽完旁邊侍兒的話,我輕撫了下發鬢的玫瑰金簪,開口道,「帶著剛煮的綠豆蓮子羹,咱們去給皇上請安。」


 


離御書房還有段距離,孟安先看到我。


 


他眉頭鎖成一片,快步向我走來,中規中矩朝我行完禮後,見周圍無人注意,壓低嗓子厲聲道,「你快回去。」


 


我沒理會他的提醒,推開他攔我上前的臂膀,徑直往御書房走去。


 


公子,你怎麼還不明白。


 


你一人小心經營,苦心籌謀,平冤報仇要待到何日。


 


枕邊風多好用啊!


 


當年孟尚書早朝遞的彈劾折子,晚上沈貴妃的枕邊風就吹到了。


 


區兩日,貪汙軍餉的罪名,就硬生生反扣到孟家頭上。


 


世代清廉,忠心耿耿的孟家,霎時血流成河,冤魂成災。


 


三言兩語,輕輕一吹啊,就能入咱們皇上的耳,蒙住明辨是非的心呢。


 


晚上不出意外,我宿在了皇上的承乾宮。


 


晨光熹微,皇上一臉餍足地起床,我拿起玄金龍紋腰帶,溫柔體貼地為他更衣。


 


他目光瞥到一旁的玫瑰金簪,疑惑地問,「這簪子瞧著精細,可是朕賞你的?」


 


我撫平他衣擺的褶皺,柔聲道,「這是嫔妾在永壽宮當差時,貴妃娘娘賞的小玩意。」


 


「沈貴妃賞的?」


 


「自然,貴妃娘娘一向出手闊綽,下面人自是跟著沾光。」


 


皇上的表情變了幾變,最終一言未發,沉著臉趕去早朝。


 


金絲鏤編織的玫瑰花瓣,就是這後宮嫔妃,又有幾人能用得上。


 


單單因玫瑰花蕊,斷了一縷不易察覺的金絲,貴妃瞧著晦氣,便隨手賞賜給下人。


 


出手這般闊綽,怎是宮裡的月俸能滿足的,沈家怕是要好一頓貼補呢。


 


如此大的貼補,沈家可要細細費一番功夫呢!


 


皇上治國之心不強,耐性極差,心性易亂。孟安跟在皇上身邊,見皇上疲累,便巧言獻計,趁機籠絡幾位大臣,聯合上奏沈家。


 


皇上顧及與貴妃多年的情誼,遲遲不予理會。


 


如今發現前朝後宮串通一氣,皇上又該如何?


 


火光已經燃起,隻需要這一把旺柴。


 


從承乾宮回來不足兩個時辰,貴妃的傳喚就來了。


 


該來的總會到的。


 


6


 


我低頭跪在地上,沈貴妃指著我鼻子,破口大罵。


 


「狐媚子,我當真是小瞧了你!一身賤骨頭,勾到皇上不說,還敢把爪子伸進承乾宮!」


 


「當真以為本宮好說話,誰給你的膽子,騎到本宮頭頂上欺負的。」


 


一屋子的人靜若鹌鹑,不敢說話,生怕禍事降到自己頭上。


 


掌事嬤嬤拿出拇指粗的竹鞭,一下接一下打到身上時,我抬頭看了眼沈貴妃。


 


原本嬌豔的瓜子臉上,隻剩下嫉妒、怨恨和憤懑。


 


不知皇上看到這樣醜陋的沈貴妃,還會給她千嬌百寵嗎?


 


後宮懲罰人的手段總是腌臜的。


 


竹鞭不粗,抬手落手間落在身上,皮上沒留下任何痕跡,下面的肉卻爛得徹底。


 


痛楚從皮肉滲到神經深處,豆粒般大小的汗珠順著額頭滴落,砸在殿內的青磚上。


 


「求娘娘饒命,素曦再也不敢了,素曦知錯,再也不敢了……」


 


真疼啊,疼到聲音在嘴裡打戰,「娘娘,奴婢一時迷了心竅,也隻想求個安生。宮裡人見我不得寵,送來的木炭都是潮的,日子實在沒法過活,求娘娘饒命……」


 


等沈貴妃發完氣,我已經趴在地上站不起了。


 


憑著僅有的力氣,在袖中掏出小瓷瓶,用顫到發抖的手遞到貴妃面前。


 


貴妃手裡把玩著白瓷罐,懷疑地問,「這玩意真能助本宮生皇子,那你自己為何不用?」


 


我憋著哭腔,壓著嗓子說道,「不滿娘娘,奴婢少時掉進過冰窟窿,再難懷孕。奴婢尋來這東西就是獻給娘娘的。」


 


「懇請娘娘寬宏大量,饒了奴婢這一次,在這宮裡給奴婢留條生路。」


 


宮裡的俸祿都跟著皇上的恩寵走,我不得皇上寵愛,貴妃又特意叮囑,我住的碎玉閣與冷宮並無偏差。


 


這些貴妃都是知道的。


 


此前也多虧了孟安私下貼補,得以勉強度日。


 


貴妃找人診了我的脈,又讓太醫檢查了藥丸,沒什麼問題才信了我。


 


往日回碎玉閣半時辰的路,我走走歇歇硬是用了三個時辰。


 


這次傷我足足養了兩個月,貴妃怕我不安分,特意叮囑人盯緊我的院子。


 


午夜時分,孟安悄悄來過一次,板著那張黢黑的臉,分明在怪我把自己弄傷,可惜責備的話還沒說出口,就差點被人發現,急匆匆離開。


 


隻留下一個小瓷瓶,裡面裝的是他弄來療傷的藥。


 


其實,助貴妃生子的藥,也是孟安給我的。


 


當時我向他討藥時,他眉頭緊蹙,「你要這藥幹什麼?」


 


難得尋得個單獨相處的機會,我心底起了逗弄的心思,「這藥還能幹什麼,自然是助我生皇子……」


 


話沒說完,孟安面色鐵青,眼底情緒翻湧成濤,我暗自說了聲糟糕,他當真了!


 


我隨即換了語氣,「皇上已察覺蛛絲馬跡,但也遲遲未動,咱們這把火還燒得不夠旺。」


 


沈家本就是不安分,如能這時賜貴妃個孩子,沈家怕是連龍椅都敢惦記。


 


皇上到時自會把他們連根拔起。


 


那天到底是惹到孟安了,臨到走都沒露個笑臉。


 


等傷養好,就聽到貴妃懷孕的好消息。


 


皇上沒想象中那麼高興,但也多是照顧惦念。


 


在貴妃宮裡,皇上隨口提了句,「朕記得曦貴人廚藝不錯,如是害口實在吃不下,可讓她煮些粥。」


 


皇上輕飄飄一句話,貴妃使喚我就更方便了。


 


除了晚上歇息,我整個人算是住在永壽宮裡。


 


伺候貴妃,我定當時全心全意,竭盡全力。


 


為了讓害口的貴妃多吃些,我絞盡腦汁,換著花樣做些吃食。


 


貴妃的肚子日漸圓潤,臉上也變得豐腴,有身孕的女子,壞情緒來得也快。


 


剛開始皇上還饒有耐性哄著,後來前朝瑣事過多,貴妃又恃寵生驕些,皇上一來二去也煩了。


 


隔天我端著冰糖雪梨水送去,貴妃發了好大一通脾氣。


 


「這燉的稀湯寡水是什麼東西,本宮吃梨過敏,你不知道嗎?」


 


我怯懦地站在一旁,直到瞧見皇上明黃的衣擺,我才悄聲為自己辯解,「適逢換季,嫔妾是想著秋日吃些梨水清潤些,沒想這麼多……」


 


「還敢還嘴,本宮看你就是想害S本宮。」


 


皇上大聲呵斥一聲,「好了,鬧夠沒有。」


 


「皇上……」


 


貴妃委屈的淚珠含在眼裡,聲音柔轉,梨花帶雨,瞧得人好生心疼。


 


可皇上已經看夠了。


 


「貴妃不要再鬧了,曦貴人也是好心,你不願吃就賞給下人吧。」


 


那份冰糖雪梨水兜兜轉轉到了孟安手裡。


 


前幾日換季,我在貴妃宮裡聽訓時,聽見門外守著的孟安,掩聲輕咳。


 


公子時逢換季,便會咳嗽多痰,我往常都會燉些冰糖雪梨水,助他緩解一二。


 


這杯雪梨水,公子一口一口吃得仔細認真,不知道還以為他在吃些什麼山珍海味。


 


「多謝曦貴人。」


 


「公公客氣。」


 


我端著食盤離開,走過長廊,扭頭看了一眼。


 


孟安還站在原地看向我,滿地要溢出來的情緒,未來得及收回,讓我瞧個正著。


 


看著他匆忙低下的頭頸,我忍不住笑出聲。


 


7


 


在孟安的多番努力下,皇上的防備之心終是對準了沈家。


 


其中多虧貴妃對孟安的信賴,他才能打探掌握這麼多證據。


 


貴妃懷孕七個月時,沈家被爆出強佔民宅,克扣軍餉,草菅人命。


 


這幾點,皇上早就知道,但他一直選擇無視。


 


在咱們皇上的心裡,克扣些軍糧,S幾個人,不過百姓苦些,戰士苦些,算不得什麼大事。


 


最後兩條才是他不能容忍的,公然臆測儲君,有起兵謀反之意。


 


沈將軍及其夫人斬首,其餘沈氏等人,發配邊疆,終生為奴不得脫身。


 


貴妃不顧身孕,跪在御書房門前,求皇上網開一面。


 


可惜皇上眼裡隻剩厭惡,門都沒開,隻是傳口諭,將沈貴妃降為答應,搬離永壽宮。


 


沈答應求到孟安那裡。


 


如今的孟安,已經完全頂替之前的張公公,成為皇上身邊的總管。


 


旁人見了,都要尊稱一句,「總管大人吉祥。」


 


其中少不了沈答應的功勞。


 


「娘娘不要心急,皇上還在氣頭上,等火下去些,自會顧及你們往日的情分。」


 


沈答應了孟安的話,在宮裡左顧右盼,直到生產,也沒有等來皇上。


 


皇上心中還是惦記孩子,派我來照看一二。


 


門內傳來陣陣痛苦的哀嚎。


 


「你們快去叫皇上,我肚子裡是皇子,是未來的太子,快去叫皇上……」


 


胎大難生,沈答應的嗓子都喊得嘶啞,額前的秀發成縷地堆在一起,突然,她發出一聲尖叫,身體痛苦地弓起,她已經沒有力氣了。


 


「不好,不好,難產大出血了……」


 


盛滿血水的盆子,一盆接一盆地換,我冷聲道,「皇上有令,保孩子!」


 


產婆抱著孩子退了出去,我屏下所有宮女。


 


沈答應吊著最後一口氣躺在床上,鮮血一股接一股從她體內流出,止不住。


 


「是你,對不對?」


 


S到臨頭,她終是聰明一次,已經太晚了!


 


「皇子如此壯實,不枉費我費盡心力,換著花樣做飯伺候你。」


 


「你……」


 


沈答應真的是氣急,雙目怒瞪,隻可憐她的手連抓我都沒力氣抬起。


 


最後,我輕俯在她耳邊說道,「不隻是我,還有孟安,尚書孟家的獨子。哦,瞧我這記性,你不知道他,孟安就是你全身心信賴的,皇上身邊的安大總管啊!」


 


我抬手幫貴妃合上眼睛,隨後緩慢地走出宮門。


 


害S孟家的何止是飛揚跋扈的貴妃,還有一人。


 


享天下供養,受萬民尊敬,卻昏庸無道,寵信讒言,迫害純良。


 


皇上才是真正的罪魁禍首。


 


8


 


皇上將沈答應的孩子,交給我撫育,還特此升了我的位份。


 


我晉為曦妃,帶著三個月大小的澈兒,搬進永壽宮。


 


當年孟家克扣軍餉,實屬冤案,完全是沈家作孽,現已完全查清。


 


但咱們皇上又怎麼肯承認自己錯了呢?


 


狂妄自大的皇上永不會低頭。


 


這些時日,皇上迷上煉丹,天天和一群道士待在煉房內,一起找尋長生不老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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