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安手中的權力漸長,我則全心全意地帶起澈兒。
闲暇時,孟安也會借著照看皇子的名號,來我這裡多坐會。
澈兒仰著肉嘟嘟的小臉,一字一句跟孟安讀得認真。
「為君者當止戈愛民,妄聽讒言,信任忠良,切勿驕滿自大,舉目無人。」
「安總管,這是什麼意思?」
「這個啊,以後大皇子就明白了。」
我坐在陰涼處,吃著芙蓉糕,看著孟安耐心教澈兒讀書的樣子,心底柔軟成一片。
在宮裡這些年,公子始終戴著面具,對下管制森嚴,對上巧心討好,一步一步走得艱難且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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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獨在我宮裡,面對澈兒的時候,露出幾分曾經小公子的樣子。
我忍不住地想,如果我沒有逃出孟宅,孟家沒有遭受冤屈,孟安還是溫潤如玉的公子,再倘若我身體無恙,我是不是也能有幸嫁給孟安。
我們會有自己的孩子,院內的桃花樹下,我們三口一起讀書,玩鬧,吃糕點,好不快活。
隻可惜,沒有如果。
「母妃吃芙蓉糕。」
澈兒念完書,將盤中的芙蓉糕遞給我,打破了我的深思。
「澈兒真乖。」
我和澈兒正討論,最後這一塊芙蓉糕誰吃時,殿外突然來了人。
承乾殿的門敞得大開,孟安跪在正中央,邊上還跪著張公公。
瞥見我時,皇上臉上的怒氣更甚,一旁張公公壞笑著看著我和孟安。
不難猜出什麼事。
這些年孟安獨攬大權,張公公日遭排擠,他怎麼也想不到,曾經任自己為所欲為的小太監會有一天,把自己逼上S路。
於是張公公拼S一搏,憑著往日的蛛絲馬跡,舉報我和孟安有染。
我坦然地走上前去,直挺挺跪在孟安身邊,「臣妾有罪,請皇上責罰。」
「咣當」一聲,皇上生氣踢出的桌子,連滾幾圈落了地。
「好,好啊,你們一個個地,在朕眼皮子底下竟敢……」
皇上話說到一半,怒火攻心,在周圍人的攙扶下,撫著胸口坐下。
「你,你還有什麼可說的!」皇上顫著臂膀指向孟安。
我頭重重地磕在地上,「此事是張公公逼迫臣妾,臣妾不從,還是安總管救了我。」
孟安一言不發跪在旁邊,旁邊的張公公聽完我的話,完全慌了神。
見孟安坦然的樣子,我便知張公公手裡並無實際證據。
「臣妾剛封貴人,張公公就對臣妾懷了齷齪心思,時不時地挑弄臣妾,甚至還拿走母親留下的玉簪以示威脅,逼我委身於他,臣妾不肯,張公公就……」
說到痛處,淚水成串地落在地上,「當時多虧了安總管路過,救了臣妾。」
「此事一直是臣妾心結,自覺對不住皇上。如今解開,無論如何臣妾都認,隻求讓臣妾再看一眼母親留下的玉簪,那上面還刻有臣妾的小字。」
張公公跪在地上大喊,「不、不是這樣的,皇上明察,是奴才親眼看見,總管盯著曦妃娘娘的……」
皇上臉上的神情令人捉摸不定。
半個時辰後,從張公公房裡搜出,那隻刻有我名字的玉簪。
正是當時我為救孟安於水火,贈予張公公那隻。
踟蹰半天,張公始終無法解釋,隻能聲淚俱下大喊冤枉。
事情最後處置:張公公斬立決,我和孟安隱瞞不報,罰半年俸祿,禁足三個月。
9
禁足解除當晚,皇上就宿在了我宮裡。
春風微涼,入睡前我想去關窗戶,可皇上起身攔下:「屋內悶熱,開著吧。」
層層床帏幔下,皇上欺身而上,動作越發狠厲。
思及半開的窗戶,終是明白了皇上的用意,
皇上到底還是起了疑心。
我也不再隱忍,圈住皇上脖頸的藕臂愈發緊致……
「曦妃,你在哭些什麼?」
哭了嗎?
我怎麼察覺不到。
我明明是在高興啊,高興我和公子終於快熬出頭了,多值得高興的事啊。
我將頭埋進皇上的胸膛,聲音含糊地說道,「皇上輕點,臣妾太疼了!」
從來沒有這樣疼過,簡直比挨貴妃的竹鞭打還疼千萬倍。
幾日後夜裡,應孟安的字條,我來到偏僻的廊下。
來時路上,我多有逃避之心,生出幾次有事推脫之心。
可又怕他有什麼急事。
等真真切切看到孟安的身影,我腳步愈發不自然,眼神控制不住地飄忽至遠處。
我同皇上的床間之事,是我和孟安都心照不宣,閉口不談。
他知我的委身求實,我知他的隱忍不發。
黑暗中摸索前行的兩人,又怎能事事兼顧,周全自身呢。
往日榻間,我也多是隱忍壓抑,不想讓外面的人,聽見一絲一毫。
生怕這樣的腌臜私語,汙了公子的耳朵。
可幾日前夜裡,皇上起了疑心,我隻好孟浪大膽些,想能打消皇上心中的顧慮。
唯獨不知,該如何面對公子?心底喧囂地想問一句,「公子,會不會怪自己給我起錯了名字?」懷真抱素,晨曦初露,我哪有你說得這般好,心中盡是些陰暗齷齪的心思。
還想問一句,「公子會不會覺得我太髒?」
想著想著,淚就湧在了眼眶裡,生硬地憋著不往下掉。
默了許久,眼前修長略帶粗糙的手心中,多了一支白玉簪。
「之前送你的那支簪子,在張公公那搜出來後,皇上下令毀掉了。我又給你新做了一支,看看可還喜歡?」
淚珠『啪』一聲,落在了地上。
我淚眼模糊地接過簪子,手指慢慢摩挲著簪頭的小字:素曦。
玉質輕薄易碎,雕刻本就不易,更何況是這樣麻煩的兩個字。
昔日孟宅的桃花樹下,我就曾心疼地拉過公子的手,細細地為他塗抹藥膏,「這樣麻煩的東西,公子還是不要做了!」
「這可是你十五歲生辰禮,哪有做到一半就放棄的道理。」
我抽泣著把簪子插在頭上,啞聲問,「好看嗎?」
孟安溫潤地笑笑,點頭道,「好看,真好看。」
「公子啊……」
我壓抑幾日的情緒,尋到出處,哭到身子止不住地發顫。
仗著四下無人,孟安將我攬入懷中,輕聲安慰著,「素曦,你在我心中一直都是最好的。」
他懂,我的公子他一直都懂。
就如初見時,他一眼就看出我的局促不安一般。
「是我配不上你……」
我慢慢從他懷裡抬起頭,目光堅定地看向他,「不,公子,你也是最好的。」
你在我心中也一樣是最好的!
分別走開時,背後的孟安突然叫住了我,「素曦。」
我轉過身去看他,距離不近,但我能感受到他依戀繾綣的眼神。
孟安將我從頭到尾看得仔細,最後叮囑我說,「以後要好好活。」
我笑燦爛,著點頭回他,「公子你也一樣。」
10
孟安為皇上引薦道士,大把大把丹藥吃下去,皇上身體日漸萎靡。
因此也愈加追求長生不老之道。
隻可惜張公公一事,惹得皇上疑心,已經開始派人查孟安了。
哪會有真的了無痕跡,但凡查,總會有些東西被爆出來。
孟安想拼S一搏,在禁守松散的煉丹房刺S皇上,如若成功便是大仇得報。
如若失敗,也能保全我一人,助我在宮裡錦衣玉食。
可公子啊,我怎麼舍得呢?
等孟安聞密訊趕來時,皇上的屍身已經半涼。
窗臺的失魂香已經燃盡,隻剩下香灰滴落在桌上。
我憑著僅有的意志撐到孟安趕來,我還有些話沒跟他說呢。
孟安四處摸尋,漆黑的眉目中已是猩紅一片,焦急地喊道,「解藥呢,解藥呢?你把解藥放在哪裡了?」
我拉住他的手,釋懷地笑笑,「這毒啊,沒有解藥。」
這是我臨入宮前,拜別商行老板時,向他討要的毒藥,以備不時之需。
商行老板走南闖北,見多識廣,尋來解藥也煞是好看,是一盒小小的朱紅唇脂。
宮裡人的吃食,那是過好幾道工序才能遞到皇上嘴邊的。
這有毒的唇脂,是我塗在唇上,親自喂給皇上的。
孟家大仇得報,公子心中鬱節已解,我也能放心地去了。
「素曦啊,你傻不傻,傻不傻啊?為了我,把自己命丟了,不值,不值的……」
孟安的發冠已經松散,淚水遍布全臉,摟著我的臂膀不斷顫動。
公子哭起來也是這樣好看。
我想替他擦幹淚水,可惜抬不起手來了,隻能斷斷續續地說道:「我……當年我、我跑出孟宅,不是不想嫁給你。是……是我不能嫁,我自己的身子我清楚,我不能有孕。」
想到那個為我挺身而出的小公子,公然站在他母親面前,口口聲聲地說道,「我要娶她為妻,此生隻娶她一人。」
這真是我莫大的福分啊,可我終是無福消受。
我不能看著,他在我同孟夫人之間左右為難。
我不能眼睜睜瞧著,他娶一個身份低賤的女子,遭人恥笑。
我不能看著,他日後無子頭上擔個不忠不孝的罪名。
我不能。
我舍不得公子這樣。
孟安將我攬在懷中,淚水滴在我的頭頂,啞聲道,「我知道,我都知道。」
鼻尖全是他身上清冽好聞的氣息,我深深吸了一口,怕是以後沒機會了。
原來他知道,他什麼都知道啊。
我的公子一直都是聰慧無雙的,可他知道,怎還敢娶我為妻。
真是個傻子!
孟夫人如若活著,聽到這番對話,怕是要氣S的。
鮮血大口地從我口中湧出,如泄洪一般,孟安用衣擺幫我擦,可根本擦不淨啊。
鮮紅腥熱的液體,染紅大片衣襟。
我低頭望去,像是紅彤彤的嫁衣,真好看。
「公子啊,若有來世,你來娶我好不好?」
「好,好,我一定不會再讓你跑掉。」
我笑了。
想必一定是舒心燦爛的。
遇此一人,此生無憾。
11 大皇子澈兒番外
我登基那年才六歲,父皇母妃一夜間全部病逝。
隻留下一份罪己詔,和宣我為太子的聖旨。
我聽安總管的話,登基第一件事,便是洗清孟家冤屈,還孟家一個清白。
我能坐穩皇位, 不是因為朝臣怕我,他們是怕扶持我的總管。
安總管可厲害了, 他博古通今,知曉萬事。
每次早朝時,面對朝臣的刻意為難, 他總是能輕松化解。
就是安總管對我太嚴厲了。
他常說,君一食,便念稼穑之艱難,君一衣, 則思紡織之辛苦。
安總管除了處理奏折, 還要管我課業, 總是很忙。
傍晚時分,他總會盯著永壽宮的方向失神。
那是我和母妃曾經住的地方。
我問他在想什麼,這時一向嚴厲的安總管會笑著說,在想皇上小時候。
安總管總隨身帶著一張小像, 放在他胸口的位置。
一次我偶然看見,驚嘆道, 「好像母妃啊!」
安總管細細摩挲著小像,語氣溫和地說, 「她不是。」
「她是我的心上人, 是我下輩子要娶的人。」
是啊, 像也不像。
記憶中的母妃,總是思緒不安, 像一根緊繃的琴弦。
畫中的女子不是,她眉眼張揚, 笑得天真又絢爛,如晨間升起的太陽一般。
隨著我年齡漸長,朝堂上的聲音也越來越多。
「國家大事由內臣總管過目,真是笑話, 天大的笑話!」
裡面動靜霎時停下。
「作全」……
聽來聽去,我明白了,朝臣們說的那個大宦官,是安總管。
可是安總管思慮謀全, 一心一意為百姓著想,從未藏過半點私心。
我把這件事講給安總管聽, 他總是習以為常地笑笑不語。
我以為安總管會一直陪著我, 直到我掌權後第二天。
他S了,自刎而亡。
上早朝時, 我悲痛欲絕,可朝臣們都贊我英明神武,處置宦臣,是難得明君。
直到很久以後, 我坐在這萬人之上的位子上, 突然明白。
安總管是以己之身,為我站穩腳跟奠出一條血路。
他才是真正的君子,真正的大愛之人。
但願生S輪回,再活一世, 他能不遭受平白的誣蔑,平安坦蕩一生。
也願他能娶到自己的心上人,白首不分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