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隻收了法器。
返程途中魏疏珩突兀地抓住了我的手腕:「你體內的傷是替我受的,對麼?」
當年他重傷同門,按宗門律令當受嚴懲。
我替他受了三枚悔過釘。
按理來說這是很失禮的動作,但我一時被他的話吸引了注意,反問道:「你想起了多少?」
他頓了頓後猛地抬起頭,眸光突然亮得驚人,「十之七八。」
我的心猛然一跳,因為我捕捉到了這一瞬他體內的靈力波動。
我不再猶豫立刻找了一家客棧帶他入住,這是要突破的前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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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己也有所察覺,進了臥房後不再猶豫立刻開始運功打坐。
我給他房內設了一層結界後回到了隔壁,從夜色降臨到破曉將至,我坐了整整一晚。
倏的一聲,一道驚雷刺破了黎明的夜空,與此同時隔壁的靈氣驟然充盈。
我望向泛起魚肚白的天空,意識到那一天很快就要來了。
24
出於一些考慮,我並沒有帶魏疏珩回長衍宗,向宗門簡要交代了我和他的現狀後便宣稱要在外歷練一段時間。
在此期間我能感受到魏疏珩周身氣場的變化,但我也確實沒想到接下來的兩年時間竟然已經讓他的修為達到了金丹後期,甚至隱隱有突破的跡象。
如同他年幼時一般,我開始在他眼中看到名為仇恨的火焰。
隻不過那時是因為他稚嫩不懂隱藏,如今是實力強悍到不必去隱藏。
他二十歲的生辰就要到了,他復仇的日子也快要到了。
生辰那天,我帶他去了一片草原。
螢火蟲在草叢中穿梭,倒映在他看向我的眼眸中宛若流光。
我伸手摘下他發間的葉子,極淺淡地朝他勾了一下唇。
「魏疏珩,我要告訴你一些事情。」
他垂眸,喉結微滾,輕聲道:「我也有話要說。」
「師尊先說。」
我將視線移開,漫不經心開口:「你跟在我身邊的時間,已經比你在魏家的時間都要長了。」
「......是。」
「你隻知道我是無絕長老,是你的師尊,但你可知我姓什麼?」
他沒有回話,靜靜等著我的後文。
「我姓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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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我給他講了一個故事。
一個南國某家族因為他們制成的一味藥而被滅門的故事。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那藥名為「逢春」,服下後哪怕是與仙路無緣之人也能易筋換髓成為修仙奇才。
隻不過因藥引特殊的原因世上僅此一味。
很快地,另一個家族的長子出生了,可是他們發現自己作為修仙人才輩出的家族,他們的傳承人竟然沒有靈根。
於是他們將目光投向了南國的那個家族。
南國家族世代受瘴氣毒霧庇護,雖然多年來覬覦者眾多,卻也暫時相安無恙。
但那一次不一樣,入侵者修為高深,人多勢眾。
於是「逢春」被奪,守護它的家族被滅了門。
掠奪者家族的那個孩子卻一躍成為整個修仙界都為之驚嘆的不世奇才。
我看向魏疏珩的目光十分平靜,「巧的是,南國被滅門的那個家族也姓季。」
魏疏珩強撐著勾起一抹笑,「師尊想說什麼?」
我的手撫過他熟悉的眉眼,鼻梁,嘴唇,最後落在了他的喉結上。
「當年,我藏得要比你好。」
他的臉在一瞬間血色盡失,那抹笑再也掛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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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可能!」
這句話成為壓垮他的最後一根稻草,一陣天旋地轉後我已經被魏疏珩壓在了地上。
他掐著我的脖頸,仿佛隻要一個用力就能把它折斷。
我神色淡淡,不再給他留有任何幻想,「魏疏珩,你要復仇的對象,是我。」
他雙目猩紅,胸口劇烈起伏。我能感受到他掐住我脖頸的手正在收緊。
「為什麼......為什麼?」他問。
我沒有回答,他這麼聰明,肯定知道我是為什麼。
他無辜嗎?
並不。如果不是他,季家不會慘遭滅門。
他的身體裡流淌著的是魏家的血脈,經脈裡綿延的是我S去族人的生命換來的「逢春」。
可他有罪嗎?
也不盡然。
我不知道什麼是對什麼是錯,我隻知道我早已回不了頭了。
27
「你真的以為我不會S了你嗎?師尊......」
一滴滾燙的液體落在我唇邊,是鹹的。
我靜靜望進那雙帶著癲狂的眼眸,仿佛絲毫沒有感受到窒息帶來的痛苦。
「可你現在得到的一切都是你的仇人給你的。」
「用季家和我給你的東西S我嗎?」
我拾起他的劍遞給他。
「那麼你隻有這一次機會。」
可劍修的手不穩,是S不了人的。
那把劍最終還是沒有刺進我的身體。
它被主人狠狠扎進了我臉側的空地,泥土飛濺,隻留一截劍柄。
天地夾縫間回蕩著魏疏珩聲嘶力竭的悲鳴。
我靜靜看著魏疏珩的臉,我復仇計劃的最後一環,至此圓滿。
二十年了,我終於能緩一口氣了。
天空中的繁星倒映在我的眼瞳中,我有些恍然。
看到了嗎?魏家人。
你們引以為傲的繼承人認賊作父,成了修仙界的天才。
現在仇人就在眼前,他卻連劍都拿不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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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之後,魏疏珩垂下眼睫,我再也無法從他的眼中捕捉到任何一絲生氣。
「長衍宗所有人都說,無絕長老冷心冷情,是一塊捂不熱的頑石,我本來是不信的。」
「師尊,我真的很想剖開你的胸口,看看裡面裝的是什麼。」
「你有心嗎?」
「當然,否則我會在看到你的第一眼就S了你。」我語氣毫無波瀾。
「我留你一命,傳你功法,其他人有的東西你也從未短缺。我待你不薄。」
「但得到了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後,總要為此付出一些代價。」
魏疏珩卻忽然笑了,笑得比哭還難看。
他雙唇微動,我以為他要像很久之前的那些人一樣罵我是個瘋子。
可他最終隻是松開了攥住我脖頸的手,踉跄著站起了身,在夜色裡隻給我留下一道修長的背影。
「如你所願,你成功了。」
「師尊,再見時我們便是敵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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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會再見了。
我在心中默念。
而魏疏珩未說出口的話是什麼,我或許永遠也不會得到答案。
我靜靜看著漫天繁星,回憶飄向了兩年前。
那年魏疏珩不滿十八歲便結了金丹的事情很快在這片大陸上傳開。
修仙界慕強是常態,起初眾人隻是豔羨。
但很快地,一些變了味的流言開始四散開來。
我第一次聽見那些傳聞是在一座茶館的雅間。
修仙之人向來五感靈敏,大廳內修士的交談聲一字不漏地被送進了我耳中。
「......難怪那魏疏珩進步如此快,我要是也有個願意同我雙修的師尊說不定現在比他還厲害。」
「誰說不是呢, 都說長衍宗的無絕長老清冷似謫仙,誰知道私底下居然連自己徒弟都......」
伴隨著劍刃出鞘聲, 兩人的交談戛然而止,人群一陣騷亂。
緊接著熟悉的嗓音傳來:「既然不會好好說話,那從今往後就當個啞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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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推開雅間的門和魏疏珩隔空對望, 他漫不經心的面容在看到我的那一刻起閃過一絲慌亂,「師尊......」
那些傳言我並不在意,於是我道:「身正不怕影子斜,你不必如此。」
「師尊倒是自始至終都獨善其身。」
魏疏珩卻垂下眼眸, 當時他站得很近, 視線仿佛要把我看穿。
良久後, 他嗓音低沉,「那倘若是心不正呢?」
見我陷入沉默,他又上前半步。
「師尊,倘若問心有愧、心有雜念, 在此情景下又當如何自處?」
我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你僭越了。」
我深深看了他一眼,轉身欲走, 卻被他一把握住手腕。
他攥得很緊,但在對上我冷若冰霜的目光後他頓了頓, 最後還是選擇松開了手。
後來他恢復了往日的乖順, 恭敬而又疏離。
但我知道那雙沉靜的眼眸下掩藏的是洶湧的情誼。
但那太沉重了, 我這雙手是接不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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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發的速度比我想得要快,我活不久了。
當劇痛再一次席卷全身時, 我決定回到南國,一切開始的地方。
林間飛鳥哀鳴, 伴隨著他們悽厲的叫聲,冬天的第一場雪飄飄灑灑地落了下來。
我把酒倒在一座座無名碑前,父親的,母親的, 兄長的,祝姨的。
再多的,我就記不清了。
我將視線投向殿外,不多時,魏疏珩的身影便出現在了那裡。
「作(」季家老宅最後被一把火燒得幹幹淨淨,我跪在茫茫大雪裡哭得聲嘶力竭, 可是母親口中悲憫的上天卻沒有降下它的垂憐。
我所有的感情仿佛都在那場大雪裡伴著眼淚流失殆盡,剩下的隻有一具冰冷的軀殼。
32
我不知道沈姝是如何找到我的。
「我有東西要給你。」她的聲音輕顫。
「是他讓你來的。」我輕嘆。
「是, 他還告訴我, 不屬於他的東西,他現在還給你。」
「從此之後, 他再不欠你。」
我平靜地接過她遞來的錦盒,卻在看到裡面的東西時呼吸一滯。
軟錦之上靜靜躺著一顆流光溢彩的金丹。
我垂下眼睫,沉默地將錦盒蓋上。
因為他曾服過逢春,我體內的毒, 他結下的金丹煉制成的丹藥便是唯一的解藥。
他最終還是知道了, 所以將金丹生生剖出最後送到我面前。
說不欠我了。
33
再後來,修仙大陸上多了位神秘俠客。
隻道那俠客手持流光寶劍,蕩平世間罪惡。
憑借一身出眾的劍法就活成了世人口中的一道傳奇。
隻是無人知道那俠客姓甚名誰,又長什麼模樣。
有眼尖的人認出那劍法似乎出自長衍宗的無絕仙君門下, 但立刻就被其餘人反駁。
「胡說,那無絕仙君早就收了關門弟子了,那位可是修仙界的不世奇才!」
「好像叫魏......魏什麼來著?」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