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愚蠢你自私你無情無義你烏龜王八蛋!」
烏龜王八蛋氣笑了,並順手給了我一巴掌。
我捂著臉,嚶嚶咽咽哭了起來。
繼母一如既往地端莊美麗,她自然也不想我入國公府分走她女兒的寵愛,故而溫柔道:
「既然明月不喜歡斐大郎,不如就嫁給吳謙吳公子吧。」
我梗著脖子嚎道:「我不!」
烏龜王八蛋的胡子抖了三抖,「老夫還從未見過你這麼冥頑不靈的女郎!你這也不那也不,吳公子哪裡配不上你?你一個唱戲的,他父親可是當官的!」
「是,我父親也是當Ŧũₔ官的,可卻像沒了一般。京城誰不知道吳謙喜歡奸淫良家婦女,您的妻讓我嫁過去,是想毀了淮府的名聲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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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八蛋不說話了,轉頭看向那老母蟲。
老母蟲臉上的笑容差點維系不住,「竟有這等事?我可從未聽說過。」
我呵呵一笑。
「也對,您和丞相大人高高在上,哪裡看得見民生疾苦?」
我話音剛落,老王八的巴掌又結結實實落在我臉上。
他真的很高高在上,用睥睨的目光看著我。
不像在看女兒,而是像看一個物件。
「即便你母親有錯,你也不該這麼對她說話。」
我斂睫,莫名地,眼眶又湿了。
17
回淮府的第一日,我是又難過又開心。
難過的是要離開遊春園,再不可能唱戲。
開心的是我找到了自己的家人,哪怕我再也見不到自己的生身母親。
然而這份開心還沒蔓延到晚上。
用晚膳時,淮念珍和繼母表面上對我溫柔友善,實際上各種給我難堪。
不是說我用筷方式不對,便是說我的儀態不好。
末了繼母還要補充一句,「就讓珍兒教明月吧。」
末尾那個小字微微上揚,像是譏诮,又像是輕蔑,但母女二人看向我時,那笑容分外刺人。
綿裡藏針,最讓人惱火。
我不是沒想過和這老王八訴苦,可這老王八隻會對我吹胡子瞪眼,對淮念珍卻是慈愛有加。
我想,他可是鼎鼎有名的淮聖人,若他真把我當女兒來看,又豈會聽不出他的妻女對我的排擠?
所以啊,一切都是他默認。
眼淚一滴滴砸在地上,我哽咽搖頭,「我不嫁。」
老王八沉默了。
「吱呀」一聲,門開了。
望向外頭,是班主進來了。
不知班主和老王八他們說了什麼,總之淮徽出來時,神情復雜看了我一眼,趙夫人的臉色不是很好看,臉都白了幾分。
班主替我擦幹了眼淚,握緊我的手,像哄孩子般的語氣道:「明月,和他們回去吧,日後你的事情自己做主。」
我沒有說話,隻點了點頭。
我知道,倘若我執意留在遊春園,才是一樁禍害。
吳謙,斐南鶴,他們不知發什麼瘋,萬一又來鬧事,我和班主是護不住遊春園的。
從上馬車,到回淮府,隻花了一刻鍾。
一路上靜悄悄的,沒有人說話。
我回院子時,淮徽倒和我說了一句話。
「天冷,記得多添衣。」
我有些意外,但一丁點都不受用。
若他真的關心我,緣何現在才說?
若他真的把我當女兒,怎麼隻說不做?
我懶得搭理他,「哐當」一聲,門摔得很響。
關上門後,桃紅給我比了個大拇哥,面露崇拜,「小姐,您真是女子中的女子。」
我撇了撇嘴,怪想班主他們的。
18
在淮府待了小半個月,其間隻有斐南鶴來看過我。
斐南鶴憔悴了不少,從前風光霽月,如今眉宇間卻難掩淡淡的愁意。
他說,「若你不想做妾,妻呢,這該可以了吧?」
說實話,我曾最想嫁給斐南鶴。
因為心悅,也因為他能護著我。
但現在不想了。
他帶著淮徽和繼母來遊春園那日,我心中最後一絲歡喜也被磨滅得幹幹淨淨。
我認認真真對斐南鶴道:「對不住,斐公子,我委實不願。」
斐南鶴眼裡閃過錯愕,像那日質問我為什麼沒有去飲鶴居,而我卻讓他松手的驚愕。
他或許想不到,一向唯命是從的我,又怎會生出忤逆之心,又怎敢說出忤逆之語?
斐南鶴問:「為何?」
我想起了在遊春園行飛花令說的那幾句話。
「生得白淨,送我金簪子,會護著我不讓我吃酒,不會厭我惡我,如此便好。」
我朝他笑了笑,很是俏皮,用頑笑的口吻道:「斐大郎君,還請您高抬貴手吧。」
斐南鶴臉上露出了疑惑,但他不知想到了什麼,臉色很快一點一點白了下去。
我不再看他,對他做了個請的手勢,「您請回吧。」
斐南鶴跌跌撞撞走了出去,看上去有些傷心。
然而我不傷心。
隻剩下一聲嘆。
真正想離開的人,都是安靜的。
19
斐南鶴與淮府退了婚,當日淮念珍就大駕光臨我這方小院。
她和她母親一樣,臉上永遠堆著虛偽的笑。
即便被退婚,她依舊保持著笑,隻是看向我時明顯帶著惱意。
「是你和父親說了吧?說我十一年前丟了你。」
我愣了愣,「什麼?」
淮念珍也微怔。
但她何許人也?旋之她又冷哼一聲,「果然是蠢貨。」
「其實,你偷偷跑去國公府,是我授意母親不要攔你的,你能進得去,也是我提前和王夫人打了招呼。」
「哦。」
我不喜淮念珍,所以回答也是敷衍極了。
淮念珍的笑容終於止住:「你不想知道為什麼嗎!」
我乖巧地問:「為什麼?」
十五六歲的女郎,縱是焊了層偽善臉皮,內裡終究不如老母蟲穩重。
她恨恨地瞪著我,幾乎有些氣急敗壞,「因為我討厭你!何況,能配得上我的男兒必須是全天下最好的男兒,若你那關都過不去,憑什麼娶我?」
哦,她淮念珍是人人珍之愛之的寶貝,所以要配頂頂好的兒郎,最好是不為妻姐所動的兒郎。
但可笑的是,若無我的試探,他們真的會走到退婚這一步嗎?
我是她的親姐姐,日後也會有李明月、錢明月的試探,為何偏偏是我呢?
憑什麼她的愛情,要我一廂情願撞進去,最後撞得頭破血流?
我看著她,一字一頓道,「真的,我很討厭你。」
淮念珍莫名其妙看了我一眼,嘴上不落輸,「我也討厭你。」
我輕輕笑了。
「那日吳謙來遊春園,我看見了你。十一年前,我五歲,你四歲,我和你一同出去,是你擅自遣走奶娘,然後把我丟下。」
我都記得的。
20
那年大雪紛飛,我的親妹妹把我丟到咿咿呀呀的遊春園前,還把我的璎珞圈、平安玉摘了。
我躲在角落哭,本來遠遠看見了奶娘,但淮念珍也哭了,讓本該來找我的奶娘頓住了足,轉而哄起二小姐來。
我跑向奶娘,淮念珍哭著鬧著要回家。
然後我和奶娘的距離越來越遠,越來越遠,直到風雪蒙住我的眼,再也看不見。
後來我被班主撿了回去,班主問我是哪家小孩,我說是相府的。
所以班主獨自去認了親。
但老母蟲抱著淮念珍,兩個人尊貴高傲,吩咐下人把她趕走,再無二話。
她說了,「大小姐早就S了,哪裡來的狗奴才,還敢攀附我們家小姐?」
我躲在遠處,淮念珍怯怯看著班主。
沒有內疚,沒有歉意,在無人注意之時,竟迸出一絲狠戾。
班主噤住了。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好在那日我沒有跟著去,好在班主沒有執意闖進淮府。
否則,這樣的好人,定會受牽連。
班主回來後,我發了一場高熱。
醒後,她問我還記得事不?
我癟著嘴喊,「娘,不記得啦。」
我和淮府的羈絆,早該斷了的。
是他們強求的。
或許班主將這件事告訴了淮徽和老母蟲,所以他們的神情才那麼古怪。
至於他們信不信,根本不重要。
21
淮念珍冷厲盯著我,「我不會愧疚的。」
我「嗯嗯」兩聲。
淮念珍深深看了我一眼,而後提著裙子走了。
「幼ƭŭₖ時,父親偏愛你,所以我羨慕你。現在,父親待我好,但待你卻更像親生女兒,否則也不會動輒打罵,故而我更羨慕你了。」
我怔了怔。
可明明我也羨慕淮念珍的。
羨慕她的名字,是至寶之意。
羨慕她有疼愛她的父母,也有高貴的身世。
熟料她卻說她羨慕我。
真真荒唐。
動輒打罵,這樣的父愛,我當真喜歡不起來。
我講與桃紅聽後,桃紅翻了個白眼,「如果二小姐喜歡, 不如您和老爺講,讓他多扇二小姐幾巴掌吧。」
我點頭如搗蒜,「就是就是,他打的巴掌太疼了。」
忽而一陣風吹過, 掀起案幾上的赭皮子書。
我晃了晃神,「剛剛有人來過嗎?」
桃紅搖頭, 「沒有。」
我看向牗外穿著仙鶴緋袍的身影遠去, 呢喃一句,「那就沒有吧。」
22
蕭展來提親了。
他的媒婆在前廳和老母蟲扯嘴皮子, 他自個在後院,緊張得頭也不敢抬。
我也緊張,緊緊捏著袖子,都不知說什麼好。
最後他支吾半天, 才說出一句, 「我是來提親的。」
我垂頭盯著足尖, 「嗯。」
「明月姑娘,你可願意嗎?
「你的父母親可同意?
「某父母早亡,家中隻有我一人。」蕭展像打通了任督二脈般, 忽然鄭重說了一長串。
「明月姑娘,我生得白淨, 不僅會給你金簪子, 日後家裡的庫房鑰匙都由你保管。當然, 府上有管家,不會讓你受累。
「我也會護著你,不讓你挨酒……不過,若是明月姑娘自己想飲酒,我自會給你尋天底下最好的酒。我蕭展這一生,都不會厭惡姑娘, 隻會珍之愛之。
「以及, 我雖隻是個五品小官,祖父和父親卻都官拜二品, 無論是斐大郎還是淮相抑或者是吳謙, 他們都不敢再為難你。
「明月姑娘, 若你想唱戲,我也不會攔你。你日後想做什麼便做什麼,隻管做天上地下獨一無二的明月便好。」
我的臉都燒紅了, 手心都出了薄薄的汗。
蕭展見我不說話,有些頹然, 「明月姑娘意下如何?」
我把頭埋得更深,細聲細氣地, 「那班主呢?我隻認她做母親,倘若我們拜堂時她不坐在主位, 我是不願意的。」
蕭展的嗓音也低了下去,「那我就認班主為義母,請她上坐。」
「嗯……」
蕭展眼睛亮了亮, 「明月姑娘可是同意了?」
我輕聲,「同意了。」
真是個憨貨。
我同意了,日後還要和班主一起唱新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