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過幾日我再聽他們排練時,這段定情戲卻被改了。
大師姐說,「班主熬了整整一宿改的戲呢,不過這樣唱來,也的確順多了。」
我紅著眼,心裡的委屈莫名蕩然無存了。
那廂臺上,女子的行頭鮮亮,花團錦簇間,更襯得人嬌媚,明郎折花寄情,又贈華簪,引得窈娘欲語還休。二人抬頭對視那瞬,含情脈脈,好是動人。
我想,這才叫心悅吧?
心悅一個人,又怎舍得盡數是女郎付出?
11
蕭展等人如約來捧了小半個月的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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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春園掙得盆滿缽滿,班主這幾日連人都不打了。
忒新鮮。
這群公子貴女愛玩飛花令,可憐我連文墨都不通,隻能用幾句戲文搪塞過去。
虧得我前十六年也算用功,否則他們個個文採斐然,我哪贏得過?
偏偏他們還是小金蟾,我是得罪不起的。
有一回我運氣差,連想好幾個都對不上,王安泉笑著道,「該罰!」
我可憐巴巴地舉起酒杯,我從未飲過酒,就隻知酒嗆人,不知是何滋味呢。
然而還未碰到酒杯,蕭展就結結巴巴道:「……不如免了這個罰吧。」
眾人紛紛對視,哄笑起來。
我想,這個酒果真嗆人,我隻聞了酒香就上臉了,灼得我臉都發燙。
蕭展白玉瓷般的臉也紅透了,「遊春園的女郎好似不能飲酒,所以不如問明月姑娘問題,讓她如實回答。」
黃舒柔偏幫我,也附和道:「極是這個理,我們可做不出逼人吃酒的事。」
此話一出,我倒發起愣來。
我第八十七次引誘斐南鶴時,他便提出許久沒有喝到好喝的酒釀,彼時我雀躍了好一陣,畢竟是他提出的第一個要求。
他還題字寫道:「明月清風,良辰共飲。」
我想,斐南鶴在邀請我一同吃酒。
隻不過班主嚴令遊春園酗酒,我長了十六年,更是滴酒不沾,我犯了難,便把這話說與斐南鶴聽。
怎料斐南鶴的臉色頓時冷了下來。
後面好幾日,他都不給我好臉色看。
後來我再度提酒去尋他,卻被斐南鶴呵斥了一通。
道是伶人而已,哪裡來的資格與他們一起賞花?
我正沉浸在往事之中,黃舒柔捏了捏我的手,輕喚:「明月?」
我回過神來,笑了笑,「舒柔姑娘說得對。」
於ṭų₊是幾人湊在一塊,唧唧咕咕,搜腸刮肚,想了好一會兒,才問出第一個問題:
「明月姑娘,你喜歡什麼樣的男兒?」
12
這個問題,倒讓人好生思量。
戲文裡頭的女郎都愛白面郎君,我自也不例外。
從小到大,除了師兄弟和那些貴人們,我就隻見過斐南鶴和眼前幾個少年郎,真正有過心動的,也隻有斐南鶴了。
但我現在,大抵隻剩一指甲蓋那點的喜歡了。
蕭展瞧著略微有些緊張,手心都揪在了一塊。
「明月姑娘,若是說不出來,可以不說的。」
王安泉:「出息!」
餘下人也嘁一聲,「出息!」
我無奈掃了幾人一圈,才慢吞吞道:「生得白淨,送我金簪子,會護著我不讓我吃酒,不會厭我惡我,如此便好。」
黃舒柔傻了眼,「如此簡單?」
我用力點頭。
「說簡單也不簡單,但聽著確實簡單。」
黃舒柔嘀咕道:「我爹都沒有你說話這麼繞。」
後面幾次飛花令,我運氣都不大好,一連輸了三四次。
他們的問題既不會太過,但又要讓人認真去想,讓我直覺我的腦子都快被這些問題吃了!
還是蕭展看我流露幾許疲意,才道他們也該回去了。
廂房內,就隻剩黃舒柔一人沒走。
她若有所思看著蕭展的背影,又盯著我,忽然笑眯眯問:「明月,我可不可以多問你幾個問題?」
我的腦子暈乎乎的,有氣無力趴在桌上。
「你問就是。」
「你還喜歡斐大郎嗎?」
我嘴硬,「不喜歡。」
黃舒柔ťṻₒ贊賞般點了點頭,仿佛在說孺子可教也。
又問:「那你當初為何要喜歡他?」
「他白,好看,班主還說了,我是國公府的救命恩人,我當真了。」
我摸了摸下巴,又道:「何況,每當我打退堂鼓時,他又會溫柔待我。斐大郎這麼好的人,若不是心悅我,又怎會放低身段?」
黃舒柔拍了拍我的背。
「傻姑娘。
「他哪裡好?上次那樣講你,我和王三蕭二等人可是萬般腹誹的。
「再說了,明月是天上月,他理應成為華陽才襯你,怎是他放低身段?」
我靜默不語。
黃舒柔嘆了嘆氣。
「好明月,你的心思我怎會猜不到?別再想他了,他沒有來找過你一次,和你二妹倒約面過數次。」
若放到以前,我的心定然又會酸酸脹脹。
但神奇的是,這一次沒有。
隻有些微的難過。
但,不是本應當如此嗎?
13
蕭展等人性子也好,我使喚他們也不生氣,班主不禁感慨,「膏粱錦繡堆裡出來的公子小姐,竟也這般好性子。」
我心想,我也險些是膏粱錦繡堆裡出來的小姐了,我也這般好性子,可見我是個合格的小姐。
但不是所有人都是好人。
當吳謙找上門鬧事時,我和班主都是懵的。
我見過吳謙一面,那老母蟲逼我和他相看過。
但我本就長在京城,焉能不知吳謙是個紈绔惡霸?比話本裡奸淫擄掠、S人放火的賊人還要可惡。
若非仗著他父親是京兆尹,隻怕十條命也不夠他賠!
「小明月,你還想跑到哪?你母親可是做主把你許給我,那你就是我的妻。」
來人一身風流錦衣,青絲玉帶,乍一看還以為是哪家的富貴公子。
然而再細看,頭戴花花綠綠的帽子,面上敷著厚厚一層白粉,但仍遮不住眼下的烏青,身子像根瘦竹竿,風一吹就倒的模樣,眼神透露著猥褻之感,黏膩得讓人想嘔。
我強作鎮定,「可我並沒有嫁給你,怎是你的妻?」
吳謙拍著扇哈哈大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的母親已經將你許配給我,你怎麼跑得掉?」
班主站出將我護在身後,「吳公子,明月是我們遊春園的姑娘,她也喊我一聲母親,那日丞相也說了,她的婚事還待商榷。」
然而還未說完,吳謙的眼神變得兇惡起來,他招了招手,從他身後立馬湧上前來十幾個小廝,個個持刀,長相猙獰,唬得我和班主嚇一跳。
「今日淮明月若不和我回去,那你的遊春園可就別想要了。」
我哆哆嗦嗦,「你眼裡還有沒有王法?」
吳謙陰鸷一笑,「砸!」
「住手!」
我抬眼,竟是斐南鶴。
14
吳謙自然不敢開罪斐南鶴,訕訕帶著人走了。
班主雖不待見他,但到底是他出手救了遊春園,故而命我沏一壺茶,好生招待斐南鶴。
我依言,為斐南鶴煮茶, 百無聊賴地坐在他對面。
說實在的,斐南鶴出現的那一剎那,我還以為是蕭二他們。
「你沒有回家嗎?」
我垂目,「嗯。」
「我要和淮府議親了。」
「嗯。」
「你不生氣嗎?」
這話問得好生奇怪。
我為何要生氣,又哪裡輪得到我生氣呢?
不知是我思考時間太長,又或者是我的回答太敷衍,竟直接惹惱了斐南鶴。
他一把攥住我的手腕,將我抵在牆邊,眸子淬著冰霜般,SS盯著我。
「淮明月,你到底有沒有心!
「你撩撥我的時候一口一個表哥,現在日日和別人在遊春園玩鬧,你把我當成什麼了!
「如果我今天不來,你是不是真的和吳謙回去?你知不知道吳謙是怎麼樣的人?他就是個地痞流氓!」
他指著對面的茶樓,每一字都像是從喉嚨裡逼出來似的:
「那日我和你二妹坐在那裡,正好看見你對別人歡笑!你怎麼敢!身邊坐了那麼多外男,你到底知不知羞?
「還是說你本就是伶人出身,所以骨子裡就是水性楊花,朝三暮四!」
他每說一句,我就更委屈一分,難過咕嚕咕嚕往上冒,冒到眼睛上,竟眨巴出眼淚來。
難道是我想和吳謙走嗎?今天一大早開門,我也害怕得要命。
難道他能和淮念珍議親約見,我就不能和公子貴女們玩鬧嗎?
以及,我雖是個伶人,也知廉恥二字怎麼寫,否則在國公府時,也不會隻是送些小玩意兒。
斐南鶴攥得越來越緊,仿佛想把我揉入骨血之中。
下一瞬,「砰」一聲,黃舒柔等人踹開廂房門,又一腳踹開斐南鶴。
黃舒柔氣得直發抖:
「什麼伶人不伶人?什麼水性楊花?明月姑娘隻是雨露均沾!
「你說這些話也怪沒臉的,若你喜歡明月姑娘,也該給她一個名分,而不是和她二妹妹勾搭到一塊。」
幾個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說得斐南鶴一個字都說不出。
但他眼睛黏在我身上般,末了才發出一聲輕笑。
「明月,等著吧。
「我們來日方長。」
說罷,他就推門而出。
15
黃舒柔等人想要安慰我,但奈何他們天生不會安慰人,越安慰,我越難過。
「不就是仗著自己長得好看嗎,這有什麼,要是沒有這張臉,有多少姑娘喜歡他?」
我苦兮兮道:「他父親是國公爺。」
黃舒柔一噎,又道:「那又如何?你還是丞相之女呢。」
我潸然淚下:「可淮相也不喜歡我這個女兒。」
王安泉惱了,「就算你爹不疼娘不愛,斐大郎還能吃了你不成?再說了,還有我們呢。」
我感動地眨了眨眼Ťü⁺,「那你會替我爹娘愛我嗎?」
王安泉緩緩比了個中指,「當然不能,我還要替我未來娘子守節。」
……
黃舒柔立馬給了他一個爆慄子。
蕭展眼睛亮晶晶的,「如若明月姑娘放心,那我可以替你爹娘……」
說了一半,蕭展就臉紅不肯說了。
王安泉給了他一拳,「說啊,繼續說。」
蕭展卻怎麼都不肯再說了。
黃舒柔和我咬耳朵,「蕭二,慫哦。」
我隻覺得這個天實在太悶,悶得人都發熱了!
16
自那日斐南鶴離開後,我的心一直縈繞著不安。
但我沒想到,他會帶著我的父親和繼母前來。
斐南鶴說,他是誠心想納我做妾的,說完,他就留下我和父親三人共處一室。
我心頭升起濃濃的荒誕。
原來吳謙這種叫地痞流氓,而淮相和斐南鶴叫正人君子。
隻是他們滿口道德禮義,倒真讓我覺得作嘔。
我跪在地上,脊梁骨挺得很直,嘴巴也十分倔強。
「我不嫁。」
丞相大人陰沉著臉,怒斥,「粗鄙小兒,豈容你胡言亂語!」
我的脾性也衝了上來,對著他吼道:「憑什麼要我嫁?姐妹共侍一夫,說出去不是笑話嗎?你為什麼不能當沒有我這個女兒,不致讓你臉上無光!」
「你放肆!」
「你迂腐!」
也不對,若我這父親真迂腐,也想不出我做妾,淮念珍為妻的愚蠢事來。
於是我腦瓜子轉了轉,倒豆子般噼裡啪啦,把我畢生罵人所學都說了個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