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師預言,未來十年將有禍國災星投生到姜家。
這十年,姜家若生男,則無礙,若生女,定要將此女千刀萬剐,方能保大衍太平。
我出生時,錦衣衛頭領捧著託盤在院前等候。
託盤左邊,是飛石處打造的最鋒利的魚片刀,託盤右邊,是一枚長命鎖。
「大夫人,你可看清楚了,是福是禍?」
大夫人臉上帶著不甘:「是福。」
頭領猶不相信,看向一旁的宮人。
老嬤嬤捏緊袖子裡的金元寶,應道:「恭喜姜大人,喜得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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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錦衣衛頭領留下那枚長命鎖,帶隊回宮復命。
謝國師聽說姜將軍小妾生下的是男嬰,連呼不可能。
「佛誕日在護國寺上香,臣曾偶遇姜家姨娘,她肚子圓圓如頻婆果一般,懷的分明是女娃。」
「國師,你是在質疑我對陛下的忠心?」錦衣衛頭領不高興道。
「沈頭領對陛下的忠心,天地可鑑,本國師豈會質疑。隻是……」謝司明話鋒一轉,問道,「沈頭領可曾親自檢查過那嬰孩?」
「不曾……」
沈頭領是想著,剛出生的孩子脆弱,自己的S孽重,若是衝撞了那孩子,隻怕沒法同姜大將軍交代。
可這份謹慎,此時就成了謝司明攻訐他瀆職的證據。
「一同前去的嬤嬤親眼看著孩子出生的,就算嬤嬤會被買通,可姜大夫人呢?」
沈頭領急切道,「大家都知道,姜大夫人是個愛吃醋的,大將軍的這個妾,若不是有了身孕,根本進不了將軍府的大門。大夫人三年前生了個女兒,膝下至今無子,如今小妾先生出兒子,將軍府隻怕要讓一個妾生ťŭ⁷子繼承。若真生的女兒,姜大夫人怎麼可能幫忙隱瞞!」
端坐在光影暗處的君王被徹底說服。
他看向謝國師,沉聲開口:「司明啊,你擅長推衍,看孕相到底不是你專業,便是後宮中也有圓肚嫔妃生出皇子。姜家忠心耿耿,你不該這般多疑。」
謝司明亦被說服,壓下心底的不甘,應聲:「是,臣多慮了。」
他沒有多慮。
我確實是個女兒身。
錦衣衛走後,姜家立刻張燈結彩慶賀,請族老登門,在族譜上寫下我的名字。
姜裕。
我爹姜大將軍親自起的名字。
我娘周姨娘也母憑子貴,從平妾變成了貴妾。
入族譜儀式尚未結束,我突然在姜大將軍懷裡尿了。
他剛得一個兒子,還在新鮮中,當即自告奮勇替我換尿布。
在揭開襁褓的那一剎,他的臉變得比我的尿還臭。
當晚,主院中,我爹和大夫人發生了爭吵。
「你膽子大得很,這樣的主意也敢拿!
「謝司明正愁找不到我姜家的把柄,你就給他送這麼大一個把柄!
「你前些日子還放言要發賣周溪,今日是被下了降頭麼,留下這麼大一個禍害。
「你就是想跟我作對,也不該拿這件事下手,她現在成了姜家庶長子,對你這個正夫人有什麼好處?
「你的聰明勁兒都用到什麼地方了?」
姜大將軍越說越氣,若非他不打女人,都想給大夫人幾軍棍了。
大夫人沒有同他辯論,等姜大將軍停下來喝冷茶潤喉時,她開口道:「你說的我都清楚,S一個妾生的女兒,本不是什麼大事,可他們要將她千刀萬剐。」
那魚片刀,鋒利得冒寒光,她看著都疼。
她是被家裡養得驕縱,可她不是沒人性。
看到周溪滿臉絕望,她鬼使神差地就往現場監督的老宮人手裡塞了一錠金元寶。
「夫君,如今怎麼辦?」大夫人兩眼楚楚地看向姜大將軍。
大將軍到嘴邊的話,幾次生生咽了回去。
最終,他道:「守住姜裕女兒身的秘密,把她當作我的長子教養。」
「萬一她真的是災星,禍害了大衍……」大夫人語氣中多了分小心翼翼。
「有姜家軍一日,我就不會讓大衍亂起來。」姜大將軍沉聲道。
2
我活了下來,成了大將軍的庶長子。
在我的記憶裡,大夫人和我娘鬥得很厲害。
大夫人出身高貴,是書香世家的高門嫡女,可她隻有一個女兒,沒兒子。
我娘是罪臣之後,身份比不上大夫人,可她是我爹的白月光,還有我這個庶長子。
她們二人鬥起來可以說是旗鼓相當。
到處都是她們的戰場。
可能前腳還在一起摸葉子牌,後腳就陰陽怪氣戳起對方痛腳來。
和我溫柔的娘比起來,大夫人很兇,會挑高了眉毛罵人。我很害怕她。
但我很喜歡大姐姐。
大姐姐偷偷給我吃好吃的點心,教我寫字,給我做香囊。我也偷偷幫大姐姐買蘇州來的胭脂,採新鮮的荷花,藏下大夫人不許她養的小巴狗。
好幾次都差點被娘親發現,還好我機靈,被我遮掩過去了。
六歲那年,我被祖父抓去校場扎馬步。
除了我,身邊還有十幾個小男孩,都是姜家旁系的子孫。
「姜家是武將傳家,姜家兒郎將來都要上戰場的,六七歲,正是你們刻苦打基礎的時候!」
烈日下,三叔一邊監督我們,一邊訓話。
扎馬步太苦了。
我日日回府後和娘親訴苦,求她去跟爹爹說好話,幫我告假,娘親都拒絕了我。
終於有一日,我看著三叔來回踱步的身影,眼珠子轉了轉,翻著白眼就「暈」了過去。
「暈」過去之後,三叔扛著我回將軍府。
一路顛簸,我開始犯困,犯著犯著,就真的睡了過去。
再醒來,是在娘親的竹苑。
鼻尖是好聞的茉莉燻香,我應該是躺在娘親的床上。
睜開眼,入目果然是熟悉的床帳。
我還沒來得及為躲過今日訓練歡喜,就聽到大夫人有些拔尖的語調。
「她不能練就別練了,姜家不止她一個男丁,將軍也不止她一個兒子。將軍府這麼大,養出個紈绔廢物又不是什麼大事。」
「她能練,我已經同三爺說了,姜裕明日加練,把今日的訓練補上。」這是我娘的聲音。
我頓時一個鯉魚打挺坐了起來。
我的親娘诶,每天扎兩個時辰的馬步,我已經全身針扎一樣難受了,明天還加練,那不是要我的命嗎!
我第一次覺得大夫人說得對。
將軍府這麼大,出一個紈绔子弟怎麼了?
我掀開床幔,衝了出去,嚷嚷:「娘,我不練了,我就是廢物,我要做紈绔。」
迎接我的,是大夫人一臉的愕然,和我娘那張鐵青的臉。
昏過去前,我看到大夫人抱住我娘的腰,拼命地勸阻:「周溪,周溪,孩子還小,不能用這麼粗的門闩打。」
3
我昏了兩天,才醒過來。
醒來時,大姐姐姜槿坐在床邊看著我。
「既然醒了,就喝藥吧。」姜槿將一碗黑乎乎的藥端至我面前。
「大姐姐,你有銀子嗎?」我撇開頭,不肯喝藥。
「有……你要幹嘛?」姜槿問。
「我要離家出走。」我憤恨道,「再不走,我怕我娘把我打S。」
「裕兒,你不能這麼說話,周姨娘她很愛你的,她這麼做,都是為了保護你。」姜槿摸了摸我的頭,勸我。
「等喝了藥,你跟周姨娘道個歉,這件事就過去了。」
我瞪大了眼睛:「她快把我打S了,我還要向她道歉?」
我心裡頓時覺得天塌了,娘親要把我打S,向來對我好的大姐姐,也不站在我這邊。
「你也不用端藥給我了,就當我S了吧,反正我S了,你還有別的弟弟。」我賭氣躲進了被子裡。
身上被打的地方動一下就鑽心地疼,止不住的眼淚蜇得我眼睛也生疼。
「姜裕,你知道為什麼我們隻有弟弟,沒有妹妹嗎?」姜槿沒有來扯我的被子,她夾雜著嘆息的聲音傳了進來。
她才九歲,可她沉穩得不像九歲。
我心想,她又想把我騙出去,然後用一塊飴糖將我哄好了。
但現在我生大氣了,不是一塊飴糖就能哄好的。
「我有不止一個弟弟,可妹妹,我隻有你一個,你S了,我就沒有妹妹了。」
我宛如被驚雷劈了,腦子嗡嗡作響。
我隻是挨了頓打,就從男孩變成女孩了?
怎麼可能!大姐姐肯定是在騙我。
我掀開被子探出頭要同她辯駁,就看到了那張秀麗的臉上斑駁的淚痕。
然後,我就知道了真相。
原來,我真的是女兒身。
在我之後,姜家隻有男嬰出生,沒有女嬰,是因為姜家找了厲害的婦科聖手,四個月時診斷陰陽脈,陽脈就好好安胎,陰脈就一碗落子湯。
國師說十年之內,會有禍國災星降生在姜家。我是那顆禍國災星,大夫人保下了我。因著這預言,這十年,姜家無人敢生女。
我娘盼著我上進,是因為她覺得我站得越高,我女兒身的身份就越不容易被戳穿。
大夫人擔心自己會懷上女胎,不得不落胎,她不想親手趕走自己的孩子,因此喝了避子湯,忍著醋意給爹爹又納了兩房妾室。她心裡太苦了,所以總找我娘麻煩。
比起這些真相,我寧願姜槿拿一塊飴糖來哄我。
「國師,他為什麼會說那樣的預言?」我沙啞著嗓子問姜槿。
「不知道,不重要。」姜槿說,「元亨三年,天下大旱,是國師求來了雨。他的預言,皇上信,天下的百姓信。」
有記憶以來,我做過最大的壞事,就是偷偷幫大姐姐養狗,我不懂我怎麼就是禍國災星了。
可大家都信,我說不清。
「對不起。」我抱著姜槿的胳膊,沒想好自己這句對不起是同誰說的。
我好像,誰都對不起。
4
我一下子變得懂事起來。
傷好之後,我主動回了校場訓練。
「姜裕,你這麼努力,是不是想做家主啊?」幾個小男孩問我。
我盯著他們嗤笑:「你們這麼不努力,是不是不想做姜家兒郎啊?」
都是小孩子,受不得奚落,立刻撲上來要和我打架。
我擔心打架拉扯會暴露我與他們的不同,急忙道:「說不過就動手是娘們兒行為,你們是娘們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