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大哥往日醉心玩樂,懷瑾竟然真的認為大哥對世子之位毫無念想,卻不想大哥是扮豬吃虎。”


 


侯夫人連忙拉住裴懷瑾的手輕生安撫,等轉過臉來,又是好一副疾言厲色。


 


“你馬上進宮去求陛下,就說你無才無德,自願放棄世子之位,將世子讓給你弟弟。”


裴餘面無表情:“世子本就該是我,我為何要讓?”


 


“你還敢頂嘴!”


 


侯夫人氣得太陽穴突突直跳,蹭得起身,怒喝:


 


“來人!給我傳家法!我今天就打S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


 


兒臂粗的藤條帶著破空風聲朝裴餘身上揮去。


 


裴餘卻不閃不避,連眼睛都不曾眨一下,就定定地站在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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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通紅的眼眶卻泄漏了他此時心緒。


 


大約,是難過到極點了吧。


 


我趕來時,就是這麼一副場景。


 


我怒火中燒,劈手奪了藤條,將她推出老遠。


 


心肝脾肺皆被氣得生疼,可到底顧著她是裴餘的親娘,沒真的下手。


 


我咬著牙:“裴餘,我能揍他們嗎?”


 


如我所料,裴餘輕輕搖頭。


 


“他們畢竟是我的父母長輩,不可。”


 


我拳頭捏得噼啪響,下一刻,卻聽見裴餘的聲音:


 


“父母不可以,但弟弟可以。”


 


我便將視線轉向裴懷瑾。


 


他後退半步,十分警惕。


 


“你想做什麼?這裡是侯府,容不得你放——”


 


一記左勾拳將他的話打碎。


 


再一記右勾拳正中他小腹。


 


兩拳下去,他便捂著肚子倒地不起,狼狽地痙攣。


 


哪還有半點平日裡清風霽月的樣子。


 


這樣的文弱書生,若我真的下S手,他恐怕連我一招都接不了。


 


心愛的兒子被打,平陽侯自然不會坐視不理。


 


他是習武之人,一招擒拿手虎虎生風地向我襲來,被我輕易化解。


 


我一掌推出,便將他推到了數米之外。


 


他駭然地看著我,卻不再上前。


 


19


 


侯夫人那一巴掌力道極大,裴餘的嘴角都見了血。


 


回到西苑,我替他上藥,忍不住抱怨道:


 


“她打你你就不知道躲嗎?哪有你這樣傻站著挨打的。”


 


“若不是安福來找我通風報信,隻怕你就被她打S了!”


 


裴餘想笑,卻牽動傷口,倒吸了一口涼氣。


 


“我隻是想看看,她到底有多恨我。”


 


我不明白。


 


都是親生的兒子,為何他們兄弟二人的待遇卻天差地別?


 


待裴懷瑾如珠似寶,對待裴餘,卻活像是什麼仇人。


 


“其實,我本該有個雙胎弟弟。”


 


他的聲音悠遠,陷入回憶。


 


“母親生我時,胎大難產,我和母親九S一生活了下來,可未出世的弟弟卻窒息而S。”


 


“父親母親期待了許久的好事成雙,就這樣被我毀掉。他們認為是我害S了弟弟,將弟弟去世的痛苦全部加諸在我身上。”


 


“直到裴懷瑾出生,他們認為是S去的弟弟又重新投胎回來了。因此,他們對他極盡寵愛,想方設法的彌補。而我,天生便虧欠弟弟,所以就該處處讓著他、低他一頭。”


 


“就連世子之位,也要我彌補給他。”


 


我靜靜地聽著,隻覺荒謬至極。


 


天底下竟然有這樣的父母?


 


不但偏心,還為自己找了這冠冕堂皇的借口,將一切罪責都推到無辜的裴餘身上。


 


我不知該怎麼安慰他,便隻能拍著他的背,輕聲道:


 


“一切都會好的,你如今已是世子了,誰也搶不走。”


 


裴餘將頭埋進我頸間,有溫熱湿意落在我肩頭。


 


20


 


那日之後,侯府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平靜中。


 


但我卻直覺這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裴懷瑾處心積慮,敗壞裴餘的名聲,圖的就是世子之位。


 


如今一切成空,我不相信他會就此放棄。


 


某夜,我於睡夢中聽見屋頂有細微聲響,瞬間清醒過來。


 


那聲響一路向東,分明是衝著裴餘而去。


 


我翻身下床,抽出劍,悄聲出了門。


 


裴餘窗外屋檐倒吊著一道人影,正試圖破窗而入。


 


見我出現在院中,一驚,便改換目標衝我而來。


 


雙方都不想驚動旁人,未動兵刃,隻徒手比劃。


 


數招之後,我心中一沉。


 


此人身法招數皆與我師出同門,正是我在浮屠門的小師妹,劍心。


 


她亦認出了我,怔愣過後收了手,笑道:


 


“五師姐,竟然是你。”


 


我心中復雜,不知該說什麼,隻道:


 


“有我在此,你傷不了他,回去吧。”


 


“這是自然。”劍心神色未變,“隻是門規師姐應當清楚。”


 


我自然清楚。


 


浮屠門,江湖赫赫有名的S手組織,門中高手如雲,令人聞風喪膽。


 


付萬金可S一人。


 


隻要接單,那便是天涯海角、不S不休。


 


此次劍心任務失敗,下次師父必然會派出更多、更厲害的S手前來,直至裴餘身S。


 


更甚至,師父會親自出手。


 


屆時,無人能保他。


 


“師姐,你當年屠S同門,叛出組織,被師父下令追S了三年卻仍然活蹦亂跳,師妹當真佩服。”


 


“隻是不知那裡面是你什麼人,你竟不惜暴露身份也要護著他。”


 


“與你無關。”我冷下臉。


 


劍心笑容依舊:“自然與我無關。隻是我好心奉勸師姐一句,如今你的行蹤已經暴露,還是早些逃命為好,否則他日追兵將至,師姐恐有性命之憂。”


 


說罷,劍心飛身掠上屋頂,很快便消失不見。


 


我心亂如麻。


 


如劍心所言,我應該馬上離開侯府,遠走天涯。


 


可我走了,裴餘該當如何?


 


他必S無疑。


 


我於心中一遍遍問自己,為他留下,搭上自己的命,值得嗎?


 


我們二人雖有肌膚之親,可那實屬意外。


 


我欠他的,也已用世子之位還他。


 


我們之間,好像已然扯平。


 


可不知為何,想到他會S,想到他會徹底從這個世上消失。


 


我竟覺得有些不能承受。


 


晨光熹微,我才驚覺已在窗邊枯坐半夜。


 


心中有了決定。


 


我收拾好包袱,去見了裴餘,告訴他,我要離開。


 


裴餘奪了我的包袱,不肯答應。


 


“明明說好三個月,眼下還未過半,你怎能說話不算數!”


 


我將昨夜之事和盤託出,冷冷道:


 


“裴餘,我與你不過露水情緣,你當真以為我會將你放在心上?眼下裴懷瑾已經買兇S你,我也因此暴露,若我不走,便是陪你一起S。”


 


“你憑什麼覺得,我會願意陪你赴S?”


 


裴餘愣愣聽著,突然間變了態度。


 


他將包袱攤開放到桌子上,又翻箱倒櫃起來。


 


我不知他搞什麼名堂。


 


他卻又大聲叫了安福進來。


 


“安福,你去,去賬房取銀票來,能取多少取多少,快!”


 


最終,數萬兩銀票整整齊齊疊在我的包袱裡。


 


我目瞪口呆:“你……”


 


裴餘將包袱重新掛回我肩上,笑了。


 


“逃命嘛,自然少不了銀子的。你快些出發,莫要耽誤時辰了。”


 


說著,竟還輕輕推了我一把。


 


我不可置信。


 


“裴餘,你是不是傻了?我的意思是,我要扔下你,獨自逃命去了。”


 


“我知道,我聽得懂的。”


 


他仍舊在笑,可眼睛卻逐漸紅起來。


 


“小五,你大約是不信,可我還是想再強調一回。”


 


“我喜歡你,真心實意的喜歡。”


 


“隻要你好,我怎麼樣都成。”


 


我心中升起滔天巨浪,震得我手軟腳軟,竟然快要站立不住。


 


裴餘,你這個天大的傻子。


 


我強忍住淚意,扯出抹嘲諷的笑,將銀票取出來,盡數扔回他腳下,道:


 


“怎麼,苦肉計嗎?想用這種方式讓我心軟,好留下來保護你?裴餘,你未免把我想得太蠢。”


 


無視他的解釋,我轉身便走。


 


踏出房門瞬間,眼淚奪眶而出。


 


裴餘沒有來追。


 


21


 


我潛入皇宮一趟,然後快馬加鞭,一路向南。


 


兩天兩夜,日夜不休地趕路。


 


終於在第三日落日前,來到月霞山腳。


 


月霞山,便是浮屠門的大本營。


 


浮屠門成立之初,第一任門主曾立下規矩:


 


門主之位,能者居之。擊S門主者,可取而代之。


 


現任門主,正是我的師父,天下第一高手,玉浮生。


 


我此番前來,便是要S了他。


 


若成功,我和裴餘性命無虞。


 


若不成……


 


我和裴餘大約真的要做一對亡命鴛鴦了。


 


我其實並無把握。


 


我的武功不足師父三成。


 


貿然挑戰,無異於以卵擊石。


 


我在山下休整一日,然後,徑直上了山。


 


一路暢通無阻。


 


所到之處,門徒對我視而不見,顯然是早知我要來。


 


大師兄抱劍等在半山腰,見了我,便先行轉身。


 


“快些吧,師父在等你。”


 


時隔三年,我再一次見到師父這張令人生畏的臉。


 


並不是說他長得醜。


 


相反,師父年逾三十但保養得當,模樣十分年輕俊美。


 


隻是他手段之冷酷殘忍,叫人不寒而慄。


 


我到時,他一襲白衣坐在小幾前,正在煮茶。


 


見了我,笑意清淺。


 


“小五,過來,嘗嘗為師的手藝。”


 


他總是這樣,言笑晏晏間奪人性命,叫人防不勝防。


 


我依言坐下,卻沒有喝茶。


 


師父搖了搖頭,有些無奈道:


 


“怎麼,怕師父下毒?”


 


我不語。


 


“你是為師最寵愛的徒兒,為師如何舍得?”


 


像是要證明給我看,他自顧自飲了一口,將空杯推到我面前。


 


“師父。”


 


這二字我已許久未曾叫過,猛然出口,隻覺生澀。


 


“我今日來,想求你放過裴餘。”


 


雖明知不可能,但我還是想試一試。


 


果然,師父挑眉,像聽到什麼笑話。


 


“傻徒兒,浮屠門的規矩,不S不休。果然是離家太久,連這個都忘了。”


 


“家?”


 


“浮屠門於我而言,從來都不是家。我隻是你的一把刀,不,應該說,我們都是你的刀。”


 


師父沒有否認,反而順著我的話說道:


 


“便是刀,你也是為師最趁手、最喜愛的一把刀。”


 


“可惜,你被世俗裡的髒東西迷了眼,竟與師父離心,真叫師父難過。”


 


髒東西?


 


我不免覺得可笑。


 


我三歲被師父撿回來,從此,我的雙手沾滿鮮血。


 


第一次S人,是在四歲。


 


師父帶我下山,我被追逐玩鬧的孩童撞倒,師父便遞給我一把匕首,並握著我的手,將匕首送進了對方的胸膛。


 


從此,S人於我便是家常便飯。


 


我S過尚在襁褓的嬰孩,S過正值壯年的男子。


 


連剛生產完的婦人和年逾古稀的老人我都不放過。


 


那時的我,不知對錯,不分黑白。


 


隻知道每次完成任務,師父都會溫柔地撫摸我的頭,笑著誇獎我。


 


直到三年前,我最後一次執行任務。


 


對方全家三十餘口。


 


我一個一個地S,對方竟然爭著搶著要先S。


 


我不解。


 


S到最後,隻剩一人。


 


是個與我年齡相仿的女孩。


 


她看著我,無悲無喜,面色坦然。


 


我好奇詢問:“你不恨我?”


 


她便笑了,笑中帶淚,大聲道:


 


“我為何要恨你?我該可憐你才對。可憐你無親無故,不知情為何物。”


 


“不論親情、友情、愛情,你通通沒有,簡直可憐到了極點!”


 


“你這樣的人,生來便是陰溝裡的蛆蟲,終其一生不可窺見陽光,隻會遭世人唾罵不齒。隻怕S了,別人也隻會拍手稱快,無人懷念不舍半分!”


 


我被她罵得懵了。


 


那些話我聽得雲裡霧裡,不知是何深意。


 


可我也第一次產生了放過一個人的念頭。


 


我收了劍,便想離開。


 


那女孩卻當著我的面,一頭撞S在石柱上。


 


神情沒有半分恐懼害怕,有的隻是安然。


 


口中呢喃著:


 


“爹,娘,你們等等女兒——”


 


我內心受到極大震撼。


 


回到山門,我問師父,若我S了,他當如何。


 


師父正在看書,聞言,淡淡道:


 


“自然是將你厚葬。”


 


這不是我想要的答案,便又追問:“僅此而已?”


 


“不然?你想如何?”


 


我也說不上我想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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