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背對他,掙脫他的手,沒有回頭。
“我們分手吧。”
六月十九日黃昏時刻,我提著行李離開了。
一時間我無處可去,便去湖邊坐了很久很久。
然後,我S了。
15
一覺醒來,第七天了。
我的葬禮就在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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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媽媽一如既往地發揮了絕佳演技,弟弟也有了十足的進步,或許這其中也夾雜著幾分被嚇出來的“真心”。
他們面色蒼白,虔誠祭拜,口中念念有詞,希望我在下面好生安息,會多多燒紙錢給我。
在隊伍的末尾我還看見了遮遮掩掩的辛樂詩,她慌張地來,又慌張地離去。
可我沒看見廖嶼明。
我嘆息一聲。
我決定去找他,見上這最後一面。
我剛走到小區樓棟門口,就看到他抱著烏烏疾步走了出來。
幾天不見,烏烏瘦了好多,緊閉著眼睛,奄奄一息般癱在廖嶼明懷裡。
我頓時什麼都忘了,心急地跟上去,“這是怎麼了啊?烏烏,烏烏......”
這附近有一個大型的寵物醫院,廖嶼明抱著它就這麼一路跑過去,顯然他也慌了,連額角的汗水都顧不上擦。
到了醫院,廖嶼明奔向急診,快速的掛號衝進醫生辦公室,“醫生,你快幫我看看,它好幾天不吃東西了。”
“具體幾天了?”
“三四天、或者五六天,我......最近比較忙沒有太注意。”
醫生不贊同地看他一眼,把烏烏抱到病床上,邊做基本檢查邊問道:“除了不吃東西還有沒有其他症狀?有沒有嘔吐、拉肚子?”
他搖頭,“都沒有。”
“那這之前有沒有發生什麼特殊情況?”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醫生回頭看他,他才沙啞著聲音回道:“幾天前,它的主人出門了......那之後它就有些不開心,可能是想她了。”
“那還是做幾項檢查,我開個單子,你先去繳費。”醫生叫來一個護士抱走烏烏,“你試試看能不能先給它喂點葡萄糖。”
廖嶼明跑去繳費,我跟著護士去到治療室。
烏烏幾乎一動不動,嘴閉得嚴嚴實實,葡萄糖怎麼也喂不進去,我在一旁心急如焚。
“烏烏,你怎麼這麼傻啊!”
我跑去廁所,用了最後一次現身機會。
“我來喂吧。”
護士疑惑地看我,“你是?”
“我是它的主人。”我摸著它的毛毛,“烏烏,烏烏,我回來啦,你看看我。”
本來一動不動的它睜開眼,衝著我輕輕叫了一聲,還蹭著我的手心,護士這才把它交給我。
“傻烏烏,你知道你這樣會讓我多擔心嗎?”
我把葡萄糖放在它嘴邊,它乖乖地張嘴,緩緩喝入。
我一下又一下地輕撫它的脊背,叫著它的名字。
我想起它走向我、選擇我的那一天,我是多麼欣喜,我對它說,我會一直一直保護它,給它一個家。
可是,我還是食言了。
我眷念地將臉埋進它的毛毛裡,淚水將那一小塊弄得湿乎乎的,我哽咽開口:“烏烏,對不起,我不能繼續和你一起生活了,我要走啦。”
我抬頭,視線由模糊變得清晰,我看見烏烏睜著湿潤的眼悲傷地看著我。
淚水從它的眼角緩緩溢出。
那一瞬間,我終於明白了我的執念——
我想得到愛。
我裝作不在意,可我想找到有人愛我的證據。
我抹去它的眼淚,輕聲說:“原來,我得到過最純粹的愛。”
我將它交給護士,它執著地凝視著我。
我倒退著一步步往後,“烏烏,謝謝你來到我身邊,可是我現在必須要走啦,我走了之後,你一定要好好的哦。”
烏烏聽懂了這是最後的告別,掙扎著想要撲向我,我衝它搖了搖頭。
“烏烏,你乖乖的,答應我,一定要好起來,好嗎?”
“喵~”
它輕而長地嗚咽了一聲,在我希冀的眼神下,終於低頭舔舐了一下護士手中的葡萄糖。
我安心地笑了。
走出房間時,我感覺自己的身形正在漸漸消散,朦朧的光中,我看見差役正向我走來。
我緩緩閉上眼睛,已經沒有遺憾。
“池晗——”
突然有人在叫我。
走廊盡頭,廖嶼明滿眼驚惶,踉跄著向這頭跑過來。
愛了這麼久的人,在這一刻見到時,我的心裡居然已滿是平靜。
我衝他揮了揮手,“照顧好烏烏,再見啦。”
再見,廖嶼明。再也不見。
我徹底消散在光裡。
16 廖嶼明番外
廖嶼明已經數不清這幾天是第幾次看見池晗的身影了。
有時是在玄關,他推開門,她言笑晏晏地向他撲過來,有時是在沙發,她頭發半湿,央著他趕快過去幫她吹幹,有時是在廚房,她輕皺著鼻頭說她餓了......
沒有哪一次像這次這麼真實,她站在那裡,面上無悲亦無喜,向他揮手告別。
他伸出手想要拉住她,然而,和以往無數次一樣,撲了個空。
他從小衣食無憂,卻一朝失去家人,失去所有,為了抓住僅剩的那一點溫暖,他貿貿然地買好戒指向辛樂詩求婚。
被拒絕好像不是很意外的事,在那之前,他就察覺到了她的逐漸抽離。
剛開始的確是有些恨意的,不甘心地找回戒指,扔在了抽屜的最角落,想讓她為現在的選擇後悔。
也是那一天,有一個傻瓜突兀地闖進了他的世界。
他不認識她,她卻三番五次地找來,臉上總是帶著溫暖的笑意,那時的他心灰意冷,對她異常冷漠,這個傻瓜就像意識不到一樣,怎麼也趕不跑。
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傻的人呢?
明明那麼優秀,卻陪著一無所有的他一起創業,為他解決所有的煩心事,讓他能夠心無旁騖地撲進程序設計裡。
有一天深夜,她陪著他加班累到在辦公室睡著了,蜷縮在椅子上,很小一團,那時公司遇到了困難,她連睡著時眉頭也是緊鎖著的。
他的心頓時變得又軟又酸。
他突然明白求婚那時的他是多麼的不成熟,明明什麼都沒有還妄想綁住另一個人,被拒絕該是理所應當的。
或許從那時起,辛樂詩對他來說就隻是一個陌生人了。
隻不過當時的他並沒有來得及理清這些思緒,隻想著要越加努力,不讓她再這麼辛苦了就好了。
後來日子果然好了起來,公司有了起色,他租了兩室一廳,想讓她有個方便休息的地方,為了省錢,從辦公室搬了些東西過去,那時他已經完全忘記那個戒指就躺在書桌抽屜裡了,隻沉浸在一種莫名的愉悅裡。
這種愉悅感一直悄悄持續在和她相處的每一天裡。
直到七天前,她提著行李,從房子裡走了出去。
他犯了錯,他早該在知道招來的助理是辛樂詩時就把她辭掉,而不是聽從理智,認為不該帶著私事的影響去處理公事,所以隻是把她調離了崗位。
他沒有想到辛樂詩對她的影響這麼大,而那枚遺忘的戒指也給了她致命一擊。
不,不是那個戒指。
是他一直以來的沉默。
是他遲遲未說出口的愛。
他當然是愛她的。
如果不是愛,不會因為僅僅知道有她的存在,就會覺得安心愉悅,想到她時臉上會自然而然地浮現出笑意,而一旦她離開,就好像整個屋子裡的燈都變得暗淡了下來。
可他明白得太晚了。
在這段關系裡他似乎從來不是主動的那一方,當初確立關系也是她偷偷親他,而他情難自禁地回吻了回去。
他不是擅長表露愛意的人,在經歷失去一切之後,更難相信愛敢去愛,
而池晗給他的愛卻來得過於輕易,好像他什麼也不用做,她就會天然地一直待在他身邊。
於是自私的他一再沉溺於她構建的溫暖裡,卻忘記了愛也是需要回應的。
他的沉默讓她沒有安全感,所以說出口的時候她已經不信了。
他給她打電話、發短信,都沒有得到回復,當時她拉著行李出門,他以為她會選擇回家,於是轉而打電話問她爸媽,沒想到他們也不知道她去哪兒了。
他一下子就慌了,電話那頭的她爸媽卻好像不怎麼關心女兒的動向,一心隻說他們兒子出國的事情。
他們說等她氣消了肯定就回來了,他也如此安慰自己,可是一天、兩天,電話一直打不通,他讓很多人幫忙找她,什麼消息也沒有。
第三天晚上,他守著電話,卻等來的是他不願意相信的消息。
那張熟悉的臉被蓋在白布底下,他慢慢拉開,心也仿佛被拉開了一道口子。
她再也不會對我笑了。
明白了這個事實後他一下子吐了出來。
他飛快逃離了那裡,仿佛不要看不要想這一切就不會是真的。
第二天早上真的像忘掉了一切,他如常地起床,吃早飯,去上班,給她發短信道歉,仿佛下一秒她就會原諒他,提著行李出現在他面前,而他會接過行李,在她面上輕輕一吻,跟她說,歡迎回家。
直到辛樂詩走進辦公室。
他想起那晚以辛樂詩為導火索的爭吵。
他說著要把辛樂詩辭退,但因為忙著找她,最後也忘記了,在他心裡,辛樂詩真的一分一毫的存在感都沒了。
可就是因為這種所謂的問心無愧,他徹徹底底失去了她。
那一瞬間,他的心痛得快要裂開了。
他對自己說,你看,你對她多麼不好,明明答應了她的事,就這麼一小件事情都做不好。
他回到他們的家,癱在床上,仿佛被抽掉了渾身所有的骨頭。
他總是能看見她的幻影,可每當他欣喜地去觸碰時,她卻化作泡沫消失得一幹二淨。
世界上真的曾有這樣一個人存在嗎?是不是一切都隻是他的幻想?
他太痛了,痛到覺得不曾相遇似乎更好,她會有更好的生活,而他也不必承受這般的徹骨之痛。
第七天,她的葬禮。
她的父母在昨夜打來電話。
前幾天她父母打電話來時總是一邊咒罵一邊讓他必須巨額賠償,而這次卻隻小心翼翼地讓他來參加葬禮,語氣驚惶地詢問她有沒有託夢給他,說了些什麼,如果她託夢來,讓他好好勸勸她,不要再嚇她弟弟了。
辛樂詩也打電話給他,用一個陌生號碼,本想直接掛斷,沒想到她說她看見了池晗,用她父母類似的驚恐語氣問公司裡關於池晗的消息是不是真的,顛來倒去地說自己不該給她打這麼多電話。
為什麼他們這麼害怕?
他多想見她,可她生氣了,連他夢裡也不來。
池晗說他總是什麼都不說,可她又何嘗不是呢?
她不常讓他一起跟著回家,偶爾幾次和她一起回去時,她的父母都對她噓寒問暖,對他熱情有加,他愚笨到沒有覺察出異樣,一直以為她生活在一個幸福的家庭裡。
前段時間她明顯心情不好,他問她怎麼了她也隻是笑著搖頭,然後撒嬌似的抱著他,他以為是他那幾天工作太忙回家太晚了,她一個人在家孤獨,於是好幾天像打了雞血般把所有的工作飛快做完早點回家。
可惜努力錯了方向,原來辛樂詩私下騷擾過她這麼多次,他從來不知道。
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她好像從來隻在他面前溫暖地笑著,而他忘了抱著她,跟她說,你可以在我面前難過、憤怒,做什麼都可以。
葬禮那天早晨,他如同行屍走肉般的下了床。
他要去見她。他必須得去見她了。
出門時卻發現奄奄一息的烏烏。
他每日活得渾渾噩噩,竟沒注意到碗裡一點沒動的貓糧。
他又做錯了,他為什麼總是做錯。
她那麼疼愛烏烏,如果她知道烏烏變成這樣一定會難過,他心急如焚地抱著烏烏去了醫院。
在醫院走廊,他終於看見了她,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來得真實。
他想,她終於願意來見他了嗎?
可最後仍是一場空。
他失魂落魄地走進房間,烏烏竟然主動吃起了東西。
護士說:“小家伙就是想主人了,剛剛你女朋友一來,他立馬就吃東西了。那是你女朋友吧?”
什麼女朋友?
他先是不解,隨後渾身戰慄地掏出手機,問護士是不是看見了屏保上的這個女生。
護士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激動,疑惑地看了他兩眼方才點了點頭。
原來不是假的,真的是她!
他跑出房間,走廊仍是空空蕩蕩,仿佛所有的一切都不曾存在過。
可他知道,她是真的來過了。
她見了這麼多人,卻不願意來見他。
是了,他讓她難過了。
這是她對他的懲罰。
他心如刀絞,蹲在空蕩的走廊無聲地哭了起來。
他紅著眼抱著烏烏去了葬禮,墓碑上的池晗笑顏如花,烏烏輕輕地叫了一聲,似在喚她。
他站在那裡,很久很久,最後輕聲說:“你不願見我,來生,我去找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