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的是,當時的他選擇冷眼旁觀,這次卻因為怕我離開而在臥室門口守了一夜。
態度更是由克制隱忍變成了陰鸷瘋狂,判若兩人,又或者說,這才是真正的他。
我沒覺得害怕,隻是好奇,更多的是心疼。
其實他當時是後悔的吧,才會在重新經歷時做出截然相反的舉動,去求一個完全不同的結果。
而同樣後悔的我,也終於擁有了可以重新說明的機會。
“我沒打算去找他,包括我過問,也不隻是為他打抱不平。我隻是想知道你為什麼那麼做,你根本就不是那樣的人啊!”
“比起怪你,我更多的是失望,而你不肯告訴我原因,又讓我更加生氣。”
鄺思馳抬手捏了捏眉心,留下深紅色的褶皺血痕,語聲疲憊而嘲諷。
“那你覺得我是什麼樣的人呢?讓你失望的,究竟是我,還是你以為的理想中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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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溪,你從沒真的了解過我,否則你不會還有膽子站在這裡和我對話,更不會以為我隻是在嚇唬你。”
“從現在起,你就老實呆在家裡,哪裡也不許去!”
鄺思馳氣急敗壞地放完狠話就去了客廳,門神一樣守著,晚上就睡在沙發。
半夜裡爬起來翻箱倒櫃地找東西,大概是沒找到,氣的噼裡啪啦一頓摔。
我隔著門縫看他,正用手指狠狠地按壓太陽穴,整個人都透露出煩躁,多半是頭疼又犯了。
這是他的老毛病了,休息不好更容易復發,而止疼藥早在上個月就吃完了,他顯然忘了補上。
我嘆口氣,穿上衣服開門出去,他霍地站起,“你要幹什麼去?”
“去給你買藥!”
“別想用這種借口糊弄我,說了不準你出門的。”
“……大半夜的我能去見誰啊?要不你跟我一起去。”
鄺思馳頓了頓,竟然真的穿上了外套,亦步亦趨地跟在我身後。
午夜的街道空曠寂靜,隻有24小時營業的藥店和便利店還開著,卻也十分冷清。
我買了一盒布洛芬膠囊又買了一瓶水,看著鄺思馳喝了藥,才和他並排坐在馬路牙子上。
兩人同時仰頭看天,有一瞬間,恍如隔世。
上大學時,有次我忘了帶宿舍鑰匙,隻得坐在樓下等舍友們回來,恰好碰到了鄺思馳。
那是我們極少數在沒有程祁的情況下相遇,除了打招呼都不知道該聊些什麼。
但他卻沒有馬上離開,而是在我旁邊坐下,明顯很努力地找話題,指著夜空給我講了半個多小時的星宿……
想到這裡,我沒忍住笑了出來,“有沒有覺得這一幕很熟悉啊,好為人師的天文愛好者鄺老師?”
他輕哼一聲,“還好意思提呢,就沒見過你那麼不開竅的腦袋,連金牛座和雙子座都分不清……”
“你竟然記得?”
“我當然……”鄺思馳驀地一頓,迅速垂下頭去,許久之後才抬眼看向我,目光莫名的哀傷,“記得,關於你的事我都記得。”
我直覺有些不對勁,卻又抓不到頭緒,回到家後躺在床上輾轉難免,忽然聽到鄺思馳開門進來的聲音。
連忙閉上眼睛裝睡,聽憑他走到床邊,拿起我的手為我的手機解了鎖,快速地操作了什麼。
我強忍著滿心狐疑,在他走後才打開手機查看,沒有發現任何異樣,必然是刪除了痕跡。
更奇怪的是,他第二天竟然趁著我午睡,悄悄出了門。
聽到聲響後,我連忙起身跟了上去,在一處不起眼的咖啡廳內,見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6
程祁比從前胖了些,頭發全部梳到腦後,露出飽滿的額頭和晦暗的雙眸。
看向對面的鄺思馳時,不是恨也不是怕,而是濃重的嘲諷和挑釁。
“原來這麼多年了你還沒能得償所願,隻敢背著夏溪偷偷來見我。所以你把我趕走有什麼用呢,我隻用一封郵件就能讓她和你生出隔閡,你可真是沒用啊!”
“那是我和她之間的事,與你無關。還有,她已經是我的妻子,你不要再來招惹她!”
“呵呵,你是在威脅我嗎,還是在……害怕?”
“我隻是希望你像個男人樣。”
程祁冷下臉,“那你呢?喜歡夏溪卻不敢說,隻會耍陰招對付我,你就是嫉妒,沒種!我告訴你,就算是現在我也照樣有辦法讓她像過去那樣……”
不知道是哪個詞觸到了鄺思馳的逆鱗,他霍地舉拳砸向程祁,順手砸了一隻酒瓶,將鋒利的切口抵在對方頸側的血管上。
“你還敢提過去!你真以為我會嫉妒你這種雜碎?”
“我都看到了,你在沒人的階梯教室對著睡著的夏溪自慰,還用手機拍下來了……”
“當時我恨不得S了你,卻隻能捂著嘴不敢出聲,怕驚醒了她會讓她惡心一輩子。所以哪怕她再誤會我,我也沒有說過半個字。”
“你最好也給我閉嘴,不要再出現在她面前,否則就不會和當年一樣隻是被我砸了手機趕出國那麼簡單了。
“我會要了你的命!”
鄺思馳聲音壓得很低,卻如重錘一般砸在我耳側,尖銳的嗡鳴過後,大腦才遲鈍地反應過來。
胃中立刻湧上一陣惡心,瞬間就明白了鄺思馳的良苦用心,也對自己的愚蠢悔恨不已——
竟然為了程祁那樣的人渣誤會和傷害真正愛護自己的人。
眼見鄺思馳還要動手,我連忙跑過去攔下他,在兩人驚詫的目光中,將他的拳頭握進手中。
“別費力氣了,沒得為了這種垃圾髒了你的手。”
程祁趁機從地上爬起,灰溜溜地逃了,自始至終我都沒看過他一眼。
隻是一瞬不瞬地看著鄺思馳,看他慢慢紅了眼眶,像是自責又像是心疼。
我忽然就鼻子發酸,上前緊緊抱住他,想要說些什麼卻又無從開口,最後隻剩下一句“謝謝”。
謝謝你在長久的歲月裡獨自守護了我,謝謝你沒有放棄我,謝謝你愛我。
許久之後,鄺思馳抬手回抱住我,語聲低沉而緩慢,又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
“既然知道了,以後就擦亮眼睛,別再看錯人了。”
“還有,就算再喜歡一個人,也要以自己為先,學會有所保留。”
“但是也不要害怕,勇敢去追求自己想要的東西吧。”
“至於我們,到這裡就很好了……”
我渾身一顫,猛地抬頭看向他,“你恢復記憶了對不對……是在昨夜看星星的時候?”
“對。”
“……那……那很好啊,而且我們的誤會也解除了,你為什麼要說這樣的話?”
“夏溪,我們已經離婚了。”鄺思馳放開我,抬手捏了捏眉心,對我勾出一個淺淡又疲憊的笑,“就這樣吧。”
直到玻璃門上的風鈴響了三遍,我才恍然回神,進出的人中早已沒了鄺思馳的身影。
他似乎不隻是走出了這裡,而是徹底離開了我的世界。
這樣的念頭像一根繩索勒緊了我的心,幾乎無法呼吸,本能地追了出去。
剛轉過街角就看到一群路人圍在一起,鄺思馳暈倒在地上,面色蒼白,正對著我來的方向。
後來再回想,我坐上救護車去醫院的那一路上,記憶竟是大片的空白。
隻剩下鄺思馳冰冷的手,還有我止不住的眼淚。
急診接待的醫生碰巧又是沈卓,在初步的急救之後,迅速安排鄺思馳去做了檢查。
結果很快出來,是腦瘤,壓迫了腦神經,才引起了頭痛和間歇性的失憶。
沈卓嘆息道:“從片子來看,他這病不是一天兩天了,他自己應該知道並且接受過治療,但效果並不理想。至於手術嘛,風險很大,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變成植物人。”
我木然地點頭,胸口像被掏空一般撕扯著痛,過後是深不見底的冰涼。
為什麼我竟然沒有發現?他又獨自承受了多大的痛苦和煎熬?
所以之前出國兩個月,是為了治病嗎?那他提出離婚……
我恍然一驚,立刻給萬和打了電話,他急匆匆地趕來,靠在病房外嘆氣,最後隻說了句。
“……他不想拖累你。”
但我明白,其實他隻是不相信我,因為我從來沒有給他足夠的安全感。
好在還不算太遲。
我擦幹眼淚,回家去給他收拾衣物準備住院。
打開衣櫃時又看到了他的小木匣,位置略微變動,似乎才被他看過,沒蓋好的一角露出半張紙。
是他寫給自己的信。
“現在是2023年7月6日,當你看到這封信時,請自行判斷情況。”
“如果一切正常,請忽略;如果發現時間不對,那就是因為腦瘤導致的失憶,也是我準備這封信的原因。”
“此時我和夏溪已經離婚,如果沒被她發現,就迅速出國治療;如果被她發現了……要怎麼辦呢?”
“那就最後任性一次吧鄺思馳,遵從你的本心,說想說的話做想做的事,不再強求一個結果,隻求不留遺憾。”
“之所以把信藏在這裡,是因為有你最珍貴的寶貝,你總不會忘了看,那麼就一定能發現。”“好吧我承認,我其實也有卑鄙的期待,希望夏溪哪怕是出於好奇,也能打開這個盒子,看到我的秘密。”
“那她會不會願意救我呢?好想她能救我,但我不能向她求助,不能……”
寥寥數語寫得凌亂而蒼白,可見鄺思馳當時的痛苦掙扎,也足以解釋他失憶後的某些反常。
那他是什麼時候看到這封信的呢?
我目光一轉,落到了旁邊掛著的墨綠色襯衫上,又思及他那天的反應,恍然大悟。
難怪他不曾問起,難怪他之後偽裝的滴水不漏。
而他又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呢?
我抱著木匣跌坐在地,泣不成聲,淚水滴落在匣子裡,濺湿了放在角落裡的那枚扣子。
金屬的,小兔子樣式,是我親自挑選的,縫在最喜歡的毛衣外套上,用了鵝黃色的線。
當年被程祁救下那晚不慎弄丟了一枚,怎麼會在這裡?
難道……
我霍地站起,來不及拿行李就衝去了醫院,無視萬和詢問的眼神,快步走進了病房。
鄺思馳已經蘇醒,正靠在床頭看文件,對上我時愣了愣,扯唇笑笑。
“夏溪,我的病與你無關,我也已經與你無關了,你不要有什麼負擔,更不要大包大攬……”
我打斷他,“當年救我的人是不是你?”
“……怎麼突然問這個?”
“看來是了,那你為什麼從來沒跟我說起過?”
“你看上去並不想提起這件事,甚至跟我……很陌生。”
我無聲吶喊:那是因為我認錯人了啊!誰能想到你們男生宿舍酷愛互換衣服穿啊!
轉念又覺得神奇,我和他借由程祁變得熟絡,還陰錯陽差地結了婚,兜兜轉轉卻殊途同歸,真是令人慶幸。
但我最終還是沒和他說這件事,因為我後來喜歡上他,早已與此無關。
我深吸口氣,俯身抱住他,“鄺思馳,我來救你了。”
“你拒絕也沒用,反正我不會放棄。不是因為任何,隻是因為我愛你,想要陪著你。”
“你也可以不信,但我會用行動證明。如果我做到了,你就必須陪我去荷蘭旅行,這是你欠我的蜜月,不準抵賴。”
“當然在那之前我們要先復婚,否則名不正言不順的,連你的手術同意書我都不能籤字。”
“你不說話就當你答應了啊!”
我說完直接吻上了他的唇,將他未知的回答全部堵在了喉間,也將他的遲疑輾轉成溫順。
要不說霸總瑪麗蘇小說沒白看,學到了精髓,關鍵時刻也是有些用處的。
窗外夜色漸濃,遠方亮起星辰。
我依舊分不清金牛座和雙子座,但我終於學會了愛一個人。
從明天起,至此生終。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