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方才鄺思馳接聽的是我的手機,趕忙拿起來躲進了衛生間。
給鄺母回了電話過去,她果然是從萬和那裡得知了鄺思馳失憶的消息,想打給我來問問情況。
偏偏被鄺思馳接到了,隻得順水推舟提出了見面。
商定好時間地點後,我掛斷了電話,再回到臥室時,看到鄺思馳正緩緩關上衣櫃的門。
手裡拿著一件墨綠色的襯衫,是飽和度極高的顏色,襯得他指尖蒼白,似乎還在微微顫抖。
我莫名有些不安,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直到他進了浴室我才恍然,那件襯衫是我去年才給他買的,作為他的生日禮物。
以他現在持有的記憶來說,是不可能見過的,卻並沒有問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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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說他已經有所察覺?
我忐忑地觀察了兩天,見鄺思馳的表現一切如常,才漸漸放下心來。
當天下午,我跟著他一起去了機場。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他的父母,還有他患有先心病的弟弟鄺時安,跟他長的很像,隻是個子不高,孱弱的樣子。
即便如此,卻是第一個跑過來擁抱鄺思馳的人,雖然很快就被母親分開,叮囑他不許跑跳。
鄺父沉默地跟在後頭,被鄺思馳接過行李時想要跟他打個招呼,張張嘴卻又沒發出聲音。
鄺思馳渾不在意,簡短的介紹之後就領著他們往外走,還破天荒地牽起了我。
大概是怕他父母為難我。
我下意識反握住他的手,聽到鄺時安在後嬉笑,“哥和嫂子感情可真好!”
一片沉默,直到他撒嬌地揪著母親追問,鄺母才輕笑道:“是是是,安安說的都對。”
言語間並無對大兒子感情的認可,隻有對小兒子撒嬌的寵溺。
飯桌上,鄺母對鄺時安照顧的無微不至,連魚刺都要幫著挑幹淨,鄺父則是不斷地給他夾菜。
而滿滿一桌子菜沒有一個鄺思馳愛吃的,甚至沒人想得起問他一句。
我看得氣悶,故意從鄺母筷子底下搶過一塊魚肉,挑掉魚刺遞到他唇邊,“來,嘗嘗怎麼樣?”
鄺思馳微怔,很快張嘴吃掉,卻沒說什麼,隻是輕輕在我手背上拍了拍,以示安慰。
“我哥小時候被魚刺卡到過,後來媽就不多讓我們吃魚了,但我們偏偏最愛吃魚,對吧哥?”
“……嗯。”
鄺父頓住筷子,“你弟弟很想你,我和你媽也是,所以你就不要冷著臉了,多和我們說幾句話不行嗎?”
“我天生不會說話,怕多說多錯,讓你們掃興。”
鄺母也皺起眉,“你這孩子,是不是還在怪我們……”
鄺時安連忙按住她,懊惱地表示是自己不該在吃飯時多嘴,而後悶著頭一言不發。
直到鄺思馳主動給他夾了菜,才又像被摸了頭的小狗一般開心起來。
席間,鄺母用眼神示意我離席,簡單詢問過鄺思馳的情況後,便開始對我興師問罪。
我忍無可忍,“您這麼多年都放任他不管,現在才來關心是不是有點太遲了?”
“還有,我和他已經離婚了,您現在可沒資格怪罪我了……”
鄺母突然拔高聲線,“你們離婚了!你是不是嫌棄他失憶了就拋棄他?”
“是他提的離婚。”
“不可能!當初我反對你們的婚事,質疑他太過草率,他跟我說他考慮的很清楚,知道自己要什麼,還說隻要你不提他就永遠不會和你分開。”
擲地有聲的話語回蕩在空曠的走廊中,讓我耳朵有一瞬間的嗡鳴,而後才緩慢地找回思緒。
鄺思馳竟然這麼想過嗎?
在我不知道的時候,他也曾同我一樣,暗自憧憬過天長地久?
是出於責任,還是……
包間門突然從裡被打開,鄺思馳快步走出來,拉著我就離開,將鄺父惱怒的叫喊拋在腦後。
一路無話,他沒問我和他母親聊了什麼,我也沒問他和他父親鬧了什麼不愉快。
隻是沉默地看著車窗外的街燈急速閃過,將彼此之間的距離照的越發清晰。
四年的時光啊,我竟然從來沒有試圖去了解我的丈夫,又在即將分開之時感到後悔和心痛。
像是有一把粗鈍的小刀在一點一點磋磨我的心。
於是在看到鄺思馳躲在陽臺喝酒時,再也沒能忍住,從背後抱了上去。
他沒動也沒回頭,半晌,啞著嗓子開口,氤氲的酒氣蒸騰出陳舊而深刻的心酸。
“我弟弟先天不足,爸媽都心疼偏愛他,恨不得時時刻刻寵著他,我也是。”
“直到某次我不小心弄哭了他,父親第一次打了我,然後抱著弟弟溫柔地哄,看都沒看一眼我摔傷的手掌。”
“我也想被哄,便開始學著裝病,但他們隻是將我隨意丟給保姆。那時我才發現,跟什麼都沒關系,他們就隻是更愛弟弟而已。”
“弟弟怕吵,所以我不能看動畫片;弟弟不能跑跳,所以我也得老老實實呆著;弟弟容易誤食小零件,所以我的玩具必須全部扔掉……我很難過但還是答應了,隻求留下那個最喜歡的玩偶並承諾會保管好,結果還是被拒絕。”
“得知他們要帶弟弟出國治療後,我努力地學習英語,卻在離開之時被拋下,理由是他們沒有多餘的精力照顧我。”
“我想要爭取,卻發現自己因為長久被忽視被否定而變得呆板怯懦,說話磕磕絆絆,而他們甚至沒耐心聽完……”
“從那之後,我就對自己發誓,除非擁有絕對的把握,否則我絕不再向任何人祈求任何東西。我再也不要承受被拒絕和被放棄的結果……”
鄺思馳越說越慢,眼底漸漸浮現出水色,看上去是執拗,內裡卻是一觸即碎的脆弱。
我心髒一陣陣緊縮,絞痛的幾乎喘不上氣,如同受到蠱惑一般吻上他的唇。
忘了在哪裡聽到過,說接吻可以讓人變快樂,我隻想讓他能夠得到哪怕一點點安慰。
又或者是我自己隨意杜撰的,什麼理由都沒有,我就隻是想要親吻他而已。
帶著酒氣的舌微涼,頓了幾秒後,忽然如巖漿般侵入我的口腔,強勢地佔領每一寸。
含混的呢喃從唇齒輾轉間瀉出,“夏溪,如果我向你祈求……你會給我嗎?”
“什麼……”我急急喘息著,頭腦發暈,像是比他醉得更厲害,“……給,給你……”
鄺思馳又胡亂地吻了幾下,抬手摸上我領口,甫一動作就被手機鈴聲打斷。
放在枕邊的手機屏幕亮起,閃爍著來電人的名字。
程祁。
時隔多年,仍舊如一根尖刺扎入我和鄺思馳之間。
一切戛然而止。
鄺思馳踉跄著離開,我獨自躺在沒開燈的房間,再一次被迫想起了我們之間真正走向破裂的節點。
5
半年前,我收到了一封來自海外的匿名郵件,以同學的口吻講述了程祁在國外的現狀。
說他被誣陷竊取了他人的研究成果,因此被導師踢出了項目組,甚至可能在檔案上留下汙點。
試著聯系了母校卻未得到預想中的支持,追問之下才道出他當年是被逼迫出國的。
始作俑者正是他的舍友兼好友鄺思馳,並且懷疑鄺思馳目前依舊在從中作梗。
所以這位同學才瞞著程祁發郵件向我求助,希望我能勸說我的丈夫高抬貴手。
……
我看完這封信的第一反應是荒謬,但因著發件人對我們關系的了解,又不得不多了幾分懷疑。
當年程祁出國實在突然,而在那之前他和鄺思馳的關系也確實肉眼可見的壞了下來。
聽說他們還曾在宿舍裡打過一架,出門後卻都默契地裝作無事發生,這就更加詭異了。
我暗中找他們當時的舍友打聽,很快驚動了鄺思馳,他竟直接承認了。
時至今日,我依舊無法找出合適的詞語來形容當時的心情。
驚訝,難以置信,憤怒抑或是不解?
都有,又都不準確。
最後,我隻想知道為什麼,鄺思馳卻不肯回答。
隻說是程祁活該,還說如果再來一次他還是會這麼做。
如果我當時足夠冷靜,就該發現這樣的固執無禮完全不像鄺思馳,也正是因此,才讓我對他更加失望。
我單方面和他大吵了一架,還因此弄丟了我們的貓,就像是某種不祥的預示,讓我越發不敢面對。
於是簡單收拾衣服,打算暫時離家冷靜一下。
鄺思馳沒有阻攔,甚至沒有多餘的話,隻是一瞬不瞬地看著我,像是我再也不會回來。
經過他身邊時,我暗忖著如果他挽留我,願意同我解釋,任何理由我都會相信他。
但可惜的是,他並沒有。
因著閨蜜出差去了外地,我便住進了酒店,這是我少有的外宿,睡得很不安穩。
又忍不住想鄺思馳在幹什麼,有沒有後悔。
更可惜的是,他也沒有。
一周後,我借著回家取東西的蹩腳借口聯系鄺思馳,但手機始終無人接聽,隻得又找了萬和。
他少見的支吾,隻含糊道他們在國外。我以為是公事,沒想到一呆就是兩個多月。
半分音信都沒回應。
我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原來鄺思馳比我更想躲開。
而真相究竟如何,從來不是我和他之間真正的問題。
隔閡就此而始,沒有誰對誰錯,也沒有誰對不起誰,有的隻是無奈和無解。
兩個月前的一個普通夜晚,毫無徵兆地,鄺思馳提出了離婚。
我呆怔了許久,既找不出一個拒絕的理由,更想不出什麼可以用作挽留的東西。
我們沒有長輩勸和、沒有兩個家庭的牽絆、也沒有孩子,甚至沒有……愛情。
好像分開才是最好的,也是最終的結局。
……
思及此處,我胸口又開始鈍鈍的痛。
這是我從籤署離婚協議之後就開始的症狀,甚至還為此去醫院做了檢查。
結果顯示心髒的各項生理性功能都十分健康正常。
我不願承認我在因為鄺思馳而心痛,更不願承認我早在不知不覺間愛上了他,於是接受了閨蜜安排的相親。
但其實,都沒用。
憑什麼就我一個人痛苦?
既然放不下,那就要想辦法把他搞到手!
我翻身而起,拉開衣櫃開始收拾行李,打算明天就和鄺思馳出發去度蜜月。
不需要安排,不需要攻略,在彼此身邊就是最好的。
第二天我早早醒來,打算去叫醒鄺思馳,一開門卻驚怔地頓在原地。
那人坐在臥室門口,面前的地板上扔著一堆煙頭,雙眼布滿血絲,劈手奪過我手裡的行李箱摔在地上。
“你要去哪?打算去找他是嗎?我告訴你,休想!”
“就算是我逼他出國的又怎樣?你可以為他打抱不平,我也可以把你關起來。”
“狗屁的教養和道德,有什麼用?並不會讓你愛上我,反而會讓你離我越來越遠。”
“既然如此,我就隻能用特殊手段了,至少能讓你留在我身邊。”
說到最後,鄺思馳的面容都有些扭曲,抓著門框的手青筋暴起,指尖用力到泛白。
如果是抓在我身上,一定很痛吧,所以他方才手朝著我伸到一半又突然改了方向。
他怕我疼,但明明他看起來更疼。
很顯然,在昨晚那通來電的刺激下,鄺思馳的記憶又跳轉到了我們因為程祁而爭吵的那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