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歡姨,吃的藥不要斷,再買點滋補的養一養。”
他有些驚訝地看著我。
良久,才鄭重其事地道了一聲好。
在我的書寫到兩百章的時候,冷宮又來人了。
這次是一隊兇神惡煞的侍衛,押著我便走。
黑壓壓的慎刑司裡,一個太監揚聲問我。
“有人告發夏氏一族裡通外國,現證據確鑿,夏氏女,你可認罪?”
謀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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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差點笑出聲,我連冷宮外的天是不是藍色的都沒見過,我謀什麼反?
難道是那原主?
見我不吱聲,那太監重重哼了一聲。
“咱家看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夏大人如今已被停職調查,你還指望誰能來救你不成?”
“說我謀反,你的證據呢?”
那內監咯咯咯笑得像貓頭鷹叫,他舉起手裡的一本書抖了抖。
“這是你寫的書吧?你夏家一個內閣大臣,你一個閨閣女子,若不是與北地勾結,如何能將北地風光寫得如此詳盡?”
我一下子呆愣住了。
這真正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我書裡所寫的地方,皆是從前去旅遊過的名山大川。
大約碰巧與他們說的北地風貌對上了。
可是惠貴人沒有出過門,怎麼解釋寫出來的東西?
那肯定是家裡有人知道。
那家裡人怎麼知道呢?通敵的唄。
如此荒繆的推論,定是有人推波助瀾,挖空心思要我置於S地。
“我要見皇上!”
“嘿,你以為你還是娘娘呢?皇上豈是你想見就能見的?來人,讓她畫押!”
三五個侍衛湧過來,強按著我的手就往紅色印泥裡戳。
我掙扎不過,便緊握成拳,咬緊牙關,用盡吃奶的力氣對抗。
這押絕對不能畫,否則當真是S無葬身之地了。
人被逼急了,總有潛能可挖。
此刻管他現代大學生還是古代娘娘,我嗷嗷叫著,操起高中軍訓教的軍體拳和防狼術,抬腳就開始無差別攻擊。
一開始那幾個侍衛沒防備,吃了不少虧。
等反應過來,礙著我曾經是個娘娘,圍著我包成一個圈,卻也沒一個敢上來。
我趁機爬上畫押的矮桌,把罪狀撕了個粉碎,撈起印泥就向堂上那太監砸去。
正鬧得雞飛狗跳,上次跟著皇後的宮女來了。
“秦公公是越來越會辦差了,惠貴人是一條腿邁進法場的人了,怎麼畫個押還弄得如此狼狽的!”
秦公公扶了扶帽子,心領神會,指著我尖聲道:“給我拿下!”
那宮女勝券在握地挑起我的下巴:“夏微微,今天這押你畫也得畫,不畫也得畫!”
13
暗無天日的慎刑司,沒有人會憐憫我。
我握著的拳頭被他們生生掰開,隻聽見拇指咯啵一聲脆響,然後刺骨鑽心地疼。
不能按!千萬不能按!
可是紅紅的指紋還是落在了白紙黑字上。
我疼得迷離,又要搶過那張紙撕掉,卻被人一腳踹到了角落。
面前是他們獰笑的臉。
恍惚聽到人喊皇上駕到,我還以為出現了幻覺。
直到明黃的衣角從身旁走過,而後有人扶起了我。
我抬起頭,竟然是狄焰白。
兩張相似的臉,一個端坐高高在上,一個在我身邊,壓低著帽沿。
我抖著身子,悄悄拿身體擋住了狄焰白。
“皇上,依臣妾看,宮裡這些狗仗人勢的東西,真該當好好懲治懲治。看看,如花似玉的美人,臣妾看著她進宮的,如今手指都生生掰斷了,也不知道今後還能不能拿筆。”
我這才注意到,皇上身側坐著個雍容的美麗女子。
她言罷看皇上不語,又轉頭吩咐。
“狄侍衛,傳證人過來。”
狄焰白應諾,一會兒便抬進一個人。
居然是歡姨。
“罪婦林歡,參見皇上。”
皇上沉吟道:“你是……先帝的林嫔?”
歡姨默認,轉而又說:“自夏微微住進冷宮以來,很得我的眼緣。皇上也知道,冷宮夜長,她又不嫌棄我年老久病,闲來無事,我便將少時在北地的聽聞,說與她聽。”
麗妃接口道:“原來如此,皇上,這便說的通了。林歡出身鎮北將軍府,自小在北地長大。夏微微聽了林歡的故事,便寫進了書裡。”
皇上的視線在麗妃臉上停留了一刻,又轉而看向我,終是把手裡我的罪紙隨手丟在地上。
“那愛妃以為,此事該當如何處置?”
“臣妾以為,夏家是否涉嫌通敵,該查還是要查,但必須三司會審,務必求個真相。而夏微微十二便入了宮,深宮似海。如今已奪了封號,一貶到底,就讓她安安靜靜寫書好了。皇上前些日子不還跟臣妾嘀咕,想快點兒曉得後頭的劇情嗎。”
麗妃說著說著,語帶撒嬌,沒想到皇上也寵溺地笑了笑。
難怪皇後與她勢同水火,有寵妃如此,如何能夠安枕。
皇上笑過,又立馬肅了臉。
“來人,將夏微微押回冷宮,待夏家的事有了定論,再行定奪!”
14
我,又被送回了冷宮。
太醫來看了,替我把指骨接上,我的手包得像蘿卜,也拿不了筆。
我問歡姨,為什麼要幫我。
她拍拍我的手,嘆了口氣。
“你被帶走,阿焰急得真跟著了火似的。我認識他這麼多年,還未見過他如此。想當年,他剛出生那會兒,我還抱過他。”
我心下一凜。
林歡在冷宮住了快三十年,狄焰白如今不過二十歲上下,要是她能抱上他,隻有一個解釋,狄焰白出生在冷宮。
想到此處,我驚訝地捂住嘴。
相似的面貌,不讓他人入住的屋子,所有事在一瞬間串了起來。
“他,他的母親……”
林歡低低說著:“他的母親是侍奉先帝的答應,遭人陷害入了冷宮。她跟你一樣,見聞廣博,又是熱心腸,我在冷宮鬱鬱多年,是她開解的我。”
“誰也不知道,那時候她已經壞了孩子。我以為她會趁此機會獲寵回宮,可她說外頭天地遼闊,何必讓孩子再入這險惡紅牆。”
“後來孩子偷偷生了,我們都幫著藏,幫著帶。再後來便託給了一個老侍衛。可憐他母親,沒多久也去了。”
我心潮澎湃,我能想象到後頭的事。
狄焰白知道了身世,便也入宮做了侍衛,想守著母親最後居住的地方。
屋子被他灑掃得一塵不染,屋內的擺設他了然於心。
我幾乎能看到,夜深人靜的時候,他偷偷坐在屋子裡。
黑夜中他是不是能感受到了一絲母親的氣息。
“歡姨還好麼?”
我從林歡那兒出來,狄焰白透過冷宮大門門縫問我。
我有些愣神。
他跟皇上長得如此肖像,為什麼今日卻冒險去救我。
“你還好麼?”
見我不答,他的視線落在我的手上。
我含糊了一聲,隻想快點轉開話題。
“你為什麼能搬動麗妃?她為什麼會幫我?”
狄焰白唇角彎到個很好看的弧度,露出了兩排雪白的牙。
我第一次見他笑得這麼開懷。
“你不是讓我找個有能力查盜印的書局麼?你猜,我找的書局的幕後東家是誰?”
我瞪大了眼睛,難道是麗妃?
“沒錯,那書局是麗妃的私產。你的書替她賺了十萬兩白銀,往後還不可限量。皇上看的那本,還是麗妃敬獻的。何況後妃不和由來已久,你說她為什麼要幫你?”
15
“狄焰白。”
許是我鄭重其事地叫了他的名字,他漸漸斂起笑,認真地回看著我。
“你要在這兒緬懷多久?”
他沉默,目光轉向遠方。
就在我以為他不會答我,轉身欲走的時候,他忽然開了口。
“從前我心裡有怨有恨,便找了關系當了冷宮的侍衛。這是整個宮裡最沒人願意來的地方。可是我看著母親最後住的地方,便覺得寧靜。”
“皇帝是個明君,他出兵北伐,胸有大志。可如今北地戰局陷入困境,大軍囿於孤城,攻不下退不得,不少同袍幹渴而S。你書中有句話說的好。這天下廣闊,你我皆滄海之一粟,好男兒自當闖出一番天地。我想待歡姨百年之後,就去邊境參軍。”
心裡有些異樣,似酸又澀,可是又像包著一層紗,連我自己都弄不明白。
我便挑了北地戰事的話題,跟他闲聊了幾句作罷。
是夜,我翻來覆去睡不著。
起身喝水時,卻忽然被一個黑影砸暈。
醒來是間小屋,精致華貴。
書案後面一個人正聚精會神地看著奏折。
見我醒了,他邊看邊說:“你書中關於北地的描寫,究竟是從何得知?”
怎麼還要問?
“林歡雖然認下了所有,可你書中所寫,卻是北境百裡以外的風物。林家鎮守邊關之時,那裡還是他國國土。所以這一切,你絕不會是從她口中得知。”
我頓時警醒,冷汗淋漓。
皇上見我不答,拿起案頭的《行遊記》念了一段。
“這裡的地形很奇怪,山是怪石嶙峋,可山的那邊卻是沙。最奇特的是其中一處山口,看似無路,可層層怪石之後,卻有一條通往沙海的秘密通道,當地人都叫它琵琶道……”
他拎著書看向我。
“怎麼,還不肯說?你十二歲就進宮,朕看著你在宮中長大的,這才多有耐性。你不要以為朕不會S你!”
明黃的身影已經走下臺階,停在我面前。
他的怒意就如一座大山,在我身上投下厚重的黑影,幾乎就要把我吞沒。
如今沒有人能救我,我必須自救。
我迅速做了一個決定,抬起頭,理直氣壯地對上了他的眸子。
“如果我有辦法解大軍之困,皇上可否不再追問這些,並且答應放我出宮?”
16
琵琶道向西十裡,有一處地下水系,千百年後更是湧出地面,形成了漠漠黃沙中的一汪清泉,是著名的旅遊勝地。
隻要找到這處水源,大軍駐守之困,可解!
皇上看我的眼神,將信將疑。
他拿出輿圖,要我圈出地點。
輿圖與我熟知的地圖有些區別,可大體地形還是一致的。
我提著筆,斟酌再三,在輿圖上圈出一角。
然後他提著輿圖疾步出門,連鞋跟都沒趿上。
我被御前侍衛嚴加看管,雖然我心裡也沒有十足的把握,但是該吃吃,該喝喝,我一點兒沒虧待自己。
日頭起了又落,落了又起。
我被御膳房的伙食養胖了一圈,正往嘴裡塞著雞腿的時候,皇上推門而入。
他一把握住我的肩膀,高大的身軀有力的胳膊直把我從座位上提了起來。
“勝了!哈哈哈哈!大軍勝了!”
我嘴裡包滿了食物,含糊不清地說了幾句恭維的話。
不是我虛與委蛇,實在是兩腳離地的感覺不太好受。
許是發現我的尷尬,皇上放我下來。
“你知道嗎?這次大軍找到水源,出其不意,一連攻下了敵軍三個部落,太高興了!朕賞你什麼好呢!”
“朕要給你進位分,朕……”
我連忙咽下肉打斷他:“皇上答應我的,要放我出宮。”
他興奮的眼眸忽然黯淡下來。
“你,真想出宮?”
我點頭。
空氣靜謐,天子不語,讓人滿身發麻。
他看著我,我也認真看向他。
最終,他咬著牙關,一字一句地說:“你若留下,朕可以封你為妃。但你若執意出宮,夏氏作為後妃,也必須S在宮裡。”
我明白他的意思,我出去之後必定要隱姓埋名,與夏家撇清一切關系。
而夏家的女兒,惠貴人,隻能歿於冷宮。
我的頭搖得像撥浪鼓。
我現在有幾萬兩銀子傍身,出去再把書更完,出個典藏版,籤名版什麼的,還有大把銀子等著入賬。
什麼飛啊跳的,給我皇後都不當。
可是在皇上並不如此認為。
“你喜歡狄焰白那小子?”
他居然知道狄焰白!
我瘋狂搖手,矢口否認。
“沒有沒有,我隻喜歡碼字。”
“碼字是誰?”
我冷汗都下來了,慌忙解釋。
“就是寫小說啦。皇上你不寫小說不知道,心情好碼字就快,我出了宮,心情就好,您不是還等著我給您寫完嗎?”
“再說您九五之尊,總不至於出爾反爾吧。”
皇上握起拳頭,重重砸了好幾下桌面,最終嘆了口氣。
“罷了,走吧走吧,都走!”
他的臉色並不愉悅,我生怕他後悔,麻溜提起腳就跑。
迎面四個侍衛,一陣奇異的香味撲鼻而來。
隨即,我渾身無力,連眼皮都抬不起來了。
我努力回頭,想問皇上為什麼食言,可隻看到明黃的衣角離我越走越遠,消失不見了。
他說都走,他應該早就知道他的存在。
17
“醒醒,快別睡了,大學城到了。”
猛地被推醒,我才發現自己在地鐵上睡著了。
“歡迎歡迎,熱烈歡迎!”
地鐵站熱熱鬧鬧的,都是來迎新的學長。
怎麼回事,我不是穿越了嗎?怎麼今天又來大學報道了?
“魏薇是嗎?中文系在這兒集合,跟你們學長走。”
我被推進一堆人裡,人影攢動,不小心踩了前人的腳後跟。
他轉過頭來,手裡握著一本書,古樸的裝帧,楷體豎寫了三個字——行遊記。
兩邊的地鐵一齊呼嘯而過,將周圍的一切都帶得模糊起來。
他笑笑,說:“走吧,大學生活歡迎你。”
“學長叫什麼名字?”
“白砚笛。”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