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看傻子一樣看了看我:“娘娘,造假是誅九族的。”
6
那個狄焰白簡直是不可理喻。
他憑什麼覺得我要紙筆是要畫假銀票?
我在窗戶下,奮筆疾書了兩個小時,手酸得不行,起身活動的時候還是想想就來氣。
旁人會刺繡會畫畫,都可以託侍衛到城裡的集市寄賣。
思來想去,我隻能靠筆杆子換錢了。
畢竟以前我就是個寫小說的。
交給狄焰白的時候,他冷臉上陰晴不定,好半天才問我:“這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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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甩著手腕答:“好看嗎?”
狄焰白決絕地搖頭:“太醜了。”
不是,我捋了半天大綱,咂摸了幾個時辰的人設,決定寫一本探險小說,把我在新時代欣賞到的大好河山都融在其中,這廝居然說我寫的不好看?
我正準備暴走,狄焰白又說:“故事還挺有意思,字實在是太醜了。不是說惠貴人出身書香門第,寫得一手好字麼。”
我臉色一紅,惠貴人的內核已經變了,哪兒來的一手好字。
狄焰白三兩下看完了我寫的開頭三章:“你覺得這能換錢?”
“你找個書局誊抄成冊免費散出去,然後告訴他後續章節七日後付費閱讀。”
“付費閱讀?”
“啊……就是花錢買。但是你要找個大書局,有能力查封盜版的那種。”
狄焰白狐疑地看著我,好半天才說。
“第一,你這字也太醜了,我得回去誊一遍再送去書局。第二,你這三章太少,至少十章,三天後我來拿,寫不寫得出來?”
我拍拍胸脯:“沒問題!隻是我的飯……”
狄焰白沒好氣地說:“我貼你三天,從以後的收入裡扣!”
7
三天後,狄焰白來拿新稿,還帶來了他誊抄的前三章給我過目。
我接過來一看,隻見字跡工整,蒼勁有力,不由對這個武夫刮目相看。
寫的一手好字,居然是他。
坐在廊檐下,他翻完了後七章,出了會兒神,然後什麼也沒說就走了。
我不理他,拿出狄焰白私下補貼的面餅準備喝下午茶。
紅牆外一個尖細的嗓子喊道:“皇後娘娘駕到!”
皇後的儀仗呼啦啦在冷宮門口擺好,可半天也不見幾個人去跪拜。
冷宮裡腦筋正常的人本就不多,何況還有好些跟皇後這個職位不共戴天的。
我正在門板後面探腦袋,就聽見那尖嗓子太監問:“夏氏何在?”
夏氏?誰啊?
我正疑惑,眼神與皇後投過來的視線撞個正著。
隻見皇後描畫精致的臉上忽然就皺了起來。
她踉跄著撲了過來,絲毫不理身後的下人們措手不及地跟了一路。
眼看著她雙眼朦朧地撲過來,泫然欲泣地抓住我的胳膊:“微微,這些日子,你受苦了!”
我腦子根本轉不過來。
不是說我衝撞了皇後,才被貶入冷宮的嗎?
這一場姐妹情深的戲碼,又是為哪般呢?
“不用行禮,我們姐妹之間,哪裡用得上這些虛禮!是我沒用!鬥不過那麗妃,為了保全你腹中的孩子,隻能出此下策!”
信息量……太大了!
我懷孕了?不可能啊!
內核雖然變了,可身體的狀況我還是能感受的。
再說我入冷宮是因為皇後和麗妃鬥法?
還有,我壓根兒就沒準備行禮。
“那個,娘娘……”
“快讓我看看,這才幾日,瘦成這樣!”
“聽說前幾日還走了水!萬幸你沒事,否則本宮無顏面對列祖列宗啊!”
我嗯嗯啊啊地敷衍,心裡卻轉動開來。
走水已有好幾日了,她若真的關心這裡,早該來問了。
拖到今日才來,這姐妹情,也太塑料了點兒。
當時走水的西北角,就包含當時二選一的另一間屋子。
若我害怕鬼屋選了那間破屋,豈不是……
面前皇後精彩紛呈的唱念做打忽然耐人尋味起來。
那場火,莫不是衝著我來的?
8
皇後走的時候,鄭重其事地跟我說,讓我再熬幾個月,她一定能讓我從苦海中解脫出來。
我想說苦海倒也不必。
我如今住的地方雖說比不上家裡,但是比我們那老舊的高中宿舍還是強多了。
託狄焰白的福,三餐,哦,兩餐也有葷有素,晚上還是不是有些小點心。
唯一苦點兒的就是碼字必須用手寫。
半個月下來,我跟蚯蚓一樣亂爬的字居然練出了幾分樣子。
我正在桌前發呆,狄焰白忽然從牆上翻下來,急吼吼地紅著臉。
“八十章後面寫得怎麼樣了?”
他翻了翻我案頭的存稿,嘖了一聲。
“怎麼才這幾章,都不夠湊個小冊子的。”
我正因為被打斷了思路而不悅,他倒還語帶埋怨了,當下就啪一聲拍下筆。
“幹什麼?有沒有素質?催更還能催到冷宮來了?”
狄焰白一頭霧水,想是沒明白什麼叫素質,什麼叫催更。
“你是不知道,現在外頭你的書可火了!千金難求!我算了下,跟書局定好了利潤五五分,原先售了三千本,書局又加緊印了五千也一搶而空,預訂的都快突破八千本了。”
他還在扳著手指算賬,我已經脫口而出:“五千兩!能賺了五千兩!”
“還真是!你怎麼算得這麼快?”
我白了他一眼懶得解釋。
口算這點兒東西都算不出的話,我怎麼能叫985預備生呢。
“書局現在人滿為患,已經發行的一本難求,後頭未曾發布的,又人人翹首以盼。老板實在是磨得我受不了了,所以我才來問問,後面的故事什麼時候有。”
他遞了一本樣書給我,我接過來,藍底封面左上角一個白窗,寫著《行遊記》——冷居客著。
我差點噴出一口茶。
行遊記的名字中規中矩也就罷了,這冷居客的作者名又是誰起的?
還真以為我在冷宮住一輩子了?
不過未及發作,他又掏出幾張銀票,示意我收起來。
我拿起一張粗粗看了眼,興奮之情越看越少,最後淡淡地放在桌上。
“這裡哪裡能花銀票,你還不如給我換點好吃的進來。”
狄焰白見我興趣缺缺,興致也滅了。
他思慮一番說:“你收好,皇後不是說要救你脫苦海嗎,或許以後用得著。想吃什麼你就說,我替你買來就是。”
說著,他徑直走到我床頭,移開原來那幾本書,打開了裡面的小暗格,將銀票藏了進去。
那個暗格我也是住了好幾天以後才發現的,怎麼他竟然這麼清楚?
我直截了當問了出來,他不自然地偏過頭:“我都在這兒做了快十年的侍衛了,冷宮裡有幾磚幾瓦,我還不清楚?”
我知道他說了謊。
這間屋子明顯有人定期清掃,而他寧願裝神弄鬼也不願旁人住進來,又如此熟悉。
答案是呼之欲出的。
可是他為什麼如此看重這間屋子呢?
9
這天,我在冷宮埋頭更文,狄焰白忽然又來了。
這次他不是翻牆,而是大大方方打開鎖著冷宮大門的鎖鏈,慌慌張張地跑進來。
就在我以為,冷宮又要進新人的時候,他告訴我,皇上來了!
我慌亂地卷起稿紙藏好,皇上已經到了宮門口。
有太監來招呼我們出去見禮,我一轉頭,狄焰白已經不見了。
我來不及找他,稀裡糊塗跟著大家下跪磕頭,忽然被一雙大手一把抱住。
“愛妃,你,受苦了!”
“瘦了!皇後此舉太過荒唐,朕已經說過她了!可她也是為了朕的子嗣,你莫要怪她。”
我不經意抬起眼。
面前的皇上面色白皙,稜角分明的臉框上,劍眉星目。
嘶,好像哪裡見過!
見我沉思不語,皇上身後的皇後哭哭啼啼地湊上來:“都怪我,我可憐的微微,精神都恍惚了。”
她身後的宮女湊上前悄聲說:“冷宮苦寒,奴婢看微娘娘精神頭好像不太好,還是宣個太醫瞧瞧吧。”
於是太醫不到一刻鍾就來了,似乎就等在外頭似的。
他按上了我的脈,然後遲疑地看著我。
皇後臉上的得色都快掩飾不住了。
又按了一會兒,他詢問的眼神飄向了皇後身邊的宮女。
“情況如何?”皇上問。
太醫張大了嘴,卻發不出聲音。
我心裡暗暗嘆氣,開口道:“大人不必為難,我根本就沒有懷孕。”
“大膽!”皇後大喝,繼而又擺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
“微微啊,你怎可為了爭寵行如此之事!你這可是欺君之罪啊!”
皇上的臉色,肉眼可見地陰沉下來。
他從太醫的神色裡得到了肯定的答案,遂把一雙利劍一樣的眸子射向我。
“夏微微,欺瞞天子,你該當何罪?”
10
事到如今,來龍去脈已經十分清晰了。
不知道原先的惠貴人是不是光長臉不長腦子,被皇後忽悠得進了冷宮。
然後縱火S人,假孕欺君,一系列的S招接二連三地跟來。
我頭有些疼,她已經哭哭啼啼地跪下了。
“皇上,臣妾一心隻想著為您綿延子嗣,微微說她有喜,臣妾怕護不住,這才出此下策,將人送進冷宮,名為責罰實則保護!可臣妾萬萬沒想到,微微為了爭寵,竟然膽大至此!求皇上看在微微對您的一腔情誼上,網開一面啊!”
或許皇上是真的很喜歡這個夏微微。
他鐵青著臉,明顯怒不可遏,還問我可有什麼說的。
皇後因此眼中寒光一閃。
我撓撓頭:“我跟你一樣,什麼都不知道啊。”
“微微,你糊塗了!跟皇上說話,怎麼能不用敬語呢!你犯的可是S頭的罪過啊!”
皇後時刻不忘把S頭、欺君跟我掛上鉤。
皇上氣急反笑:“你不知道?呵呵,你自己的身子,你會不知道?朕看你是冷宮住得舒坦了,樂不思蜀了吧?”
“原先你入宮時,是多麼天真爛漫,朕覺得你是後宮之中的一股清泉,一抹亮色!怎麼如今變得如此心機深沉,面目可憎!”
我有些不知道怎麼接皇上的話。
皇後煽風點火,皇上痛心疾首。
事情有些僵持。
還是皇後的宮女眼尖,瞥到我沒藏妥當的一張稿紙,三兩下跨過去,從被褥下掏了出來,獻寶似的呈給皇後。
皇後一看,兩眼放光,小聲念了出來。
“眼前的險阻算什麼?我跟你是必定要並肩在頂峰,生S相依的,我勸你趁早放棄讓我知難而退的想法……”
她每念一句,皇上的臉色就更難看一分。
他忽地捏住我的脖子,指尖收縮,我轉瞬就透不過氣來了。
“原來你早就背叛了朕!說!那個人是誰!”
皇後得意洋洋地繼續念著,聲音都抬高了幾分。
紙上接下去是一個人的名字,叫徐祁。
皇後驚喜地叫破了音。
“徐祁,皇上,那個人叫徐祁!”
她垂下頭接著念到:“徐祁,別說你是我的親兄弟……就算……就算你是我萍水相逢的同伴……”
可惜了,我被掐著脖子睜不開眼,隻能聽到皇後得瑟的聲音漸漸轉變為蚊子叫,不能看到她臉上精彩的表情。
這是我接下去的文稿,描述了兄弟二人遇到危險時合力斷金的情誼。
皇上的手明顯一松,大口的空氣趁機灌入我的肺裡,我劇烈地咳嗽起來。
好不容易喘勻了呼吸,皇上已經親自扯過那幾張稿紙看完,然後用一種難以捉摸的眼神看著我。
“你,你就是冷居客?”
11
我真是萬萬沒想到,堂堂天子,居然也看坊間小說!
他在我眼前抖著稿紙:“這裡都是八十章往後的內容,坊間尚未有售,你作何解釋?”
我揉著掐疼的脖子:“如果不能說謊的話,我就不解釋了。”
“哼,你倒坦誠!”
皇上將稿紙重重拍在桌上,久久盯著我。
微風間斷吹來,配上他那眼神,真真叫人心裡越來越點不到底。
“後宮裡你渾渾噩噩,沒想到你在冷宮倒混得風生水起,夏家真是白送了你進宮!夏老太爺要是知道,棺材板怕都要壓不住了!”
皇後尖聲道:“皇上明鑑,那夏家縱容女兒欺君,當一並重罰!”
皇上卻像沒聽到,連眼風都不給她,繼續跟我說。
“你既然在冷宮自得其樂,那便住著吧。”
這是,不S我了?
我心裡一松,高聲哎了一聲。
皇後急得變色,提高了聲調。
“可她那是欺君……”
皇上投去一瞥,讓人遍體生寒,直讓皇後後半句話咽進肚中。
“朕記得惠貴人的喜,是皇後告訴的朕,那這欺君之罪……”
皇後大驚,慌不迭地撲通一聲跪下連聲認錯求饒,可眼睛的餘光卻仍然狠毒地剜著我。
鬧劇散場,冷宮又變得空蕩蕩的。
“沒想到你倒命大。”
有人忽然在背後說話,是狄焰白不知從何處鑽了出來。
我一回頭,他的臉撞進眼眸,一下子讓我醒悟。
難怪覺得皇上似曾相識,原以為是原主留下的印象,可這根由竟在狄焰白身上。
他長得簡直跟皇上宛若兄弟!
我歪著頭,眯起眼,壓低了聲音問他:“狄焰白,你到底是什麼人?”
他抱著胸,笑得有些警覺。
“不知道命才會長些。”
12
往後一個月,我寫完了前一百五十章。
狄焰白時不時跑來向我報賬,給我銀票。
我床頭的小格子裡,逐漸塞不下了。
拿出來數了數,三萬兩有餘。
可冷宮之中銀票等同於廢紙。
狄焰白問是否要將銀票捎回夏家。
我搖了搖頭,拿出五張,塞到他的懷裡。
“不如你買些磚瓦油漆,把冷宮裡大家的住處都翻修翻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