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本想的是在京城買商鋪,再借著孔氏商號的名頭去打交道。
可是買地限制頗多,若要買下整片鋪面,少說需百萬兩白銀。
他既舍不得花這個錢,又不甘心隻做個租戶。
畢竟租來的鋪面,終究不是自己的產業。
他幹脆心一橫,通過人引薦,搭上了戶部的人。
那人暗示,隻要孝敬給到位,可以低價物色又大又好的商鋪。
到時候借著孔氏的名頭牽線搭橋,還怕沒有生意嗎?
他一想也是,便湊了資金往戶部孝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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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時,他又借著孔氏商號的名聲另起爐灶。
一邊利用,一邊徹底擺脫孔氏。
就這樣,投入的金額越來越大,大到他隻能拆東向補西牆,硬著頭皮往裡填。
與此同時,四姑娘遣了管事來,當眾痛斥溫弘賢不安好心。
「好個忘恩負義的溫氏!我家姑娘念舊情贈你商號,你倒好,偽造地契,連商號的孔字徽記都敢仿造。」
「姑娘說了,從今往後孔氏與溫氏再無瓜葛,你若再敢拿孔氏的名頭行商,定不與你甘休!」
管事冷哼一聲甩袖要走,我上前攔住,塞給他一張銀票。
「還請您在四姑娘面前美言幾句……」
管事見是我,語氣緩和幾分。
「若非看在夫人您的面子上,我家主子早送他去見官了,好自為之吧,哼!」
連銀票都不收,看來溫弘賢是徹底得罪孔氏了。
20
屋漏偏逢連夜雨,溫弘賢挪動了頃州產業的銀錢,導致溫氏名下產業運轉不過。
發不起工錢,工匠就罷工,貨物積壓了一堆,眼見著放爛了也賣不出去。
許多商戶紛紛上門討要貨款,工匠們組團來溫府門前示威。
溫母養尊處優多年,沒經過世面,一聽到消息便急火攻心,背了過去。
醒來後口齒不清,直接成了偏癱,嘴裡嗚嗚咽咽說不清話,口水流了一下巴。
我當即表示,無論花多少代價,一定要將婆母治好。
溫弘賢已然有些萎靡,不敢面對自己將溫氏陷入危機的事實,成日喝酒爛醉。
我不計前嫌,一直陪在溫弘賢身邊,還拿出自己的嫁妝填補,一戶一戶上門分發月錢,挨個道歉。
夜裡回去,溫弘賢癱在酒壇堆裡。
見了我,他再也忍不住,一把將我摟進懷中。
「蓮兒,好蓮兒,是為夫錯了,你再幫我替孔氏說情。」
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
我用絹帕輕輕拭去他臉上的汙漬。
「夫妻本是一體,您就是妾身的天,妾身不幫你還能幫誰?」
這一刻,他確實在真心實意懺悔。
隻是這懺悔來的太廉價了。
正如他所說,娶我本就是利益交換。
他總認為孔氏看他不上。
卻未曾想過,我嫁過來後,溫氏產業便更上一層樓。
除卻京城外,他的貨物甚至賣到了邊陲。
一路上關卡要緊,沒有孔氏點頭,他真以為憑自己能打通關竅?
他看不上我侍女出身,說我低賤。
卻不知宰相門前七品官,我父親雖是奴才,卻是相爺的心腹,便是連大公子都得給兩分薄面。
昔年他傾盡資產,隻為求娶我為新婦。
縱我為利益紐帶,難道我不曾感動嗎?
結果呢?
二房虎視眈眈,背地裡偷取公中財物,中飽私囊。
三個侍妾聯手挑釁,主母未進門,妾室便已懷孕。
刁奴陽奉陰違,請安時不帶賬本,私下偷盜。
樁樁件件,若無他溫弘賢默許,這些人豈敢如此放肆?
我不是傻子,更不是無知婦人。
我隨主子出入過宮廷,與群臣世婦一起拜過聖恩。
我嘗過御廚特制的八寶羹,穿過暹羅進宮的孔雀裘。
我理過相府賬目,點過貴妃省親的珍品……
若他真心待我,我原本可以成為他的賢內助。
隻要我開口,父親定會在相爺面前美言。
孔氏從指縫裡流出些油,也夠讓溫氏做強做大。
是他陽奉陰違,輕賤我在先。
那我也不要什麼夫妻情面。
商海浮沉,各憑本事罷。
21
由我出手稍微穩住了局面。
可孔氏一日不原諒,這些商號便一日不敢跟溫氏做生意。
二房依舊跟我打擂臺,趁機搶走了溫氏不少生意。
當然,不過是左口袋到右口袋,總歸都是我的。
如此下去也不是辦法,我與溫弘賢商量,由我出面,去必州求四姑娘網開一面。
我告訴溫弘賢,此次去我會帶上協兒。
「四姑娘愛孩子,若看到協兒,難免會心軟……」
溫弘賢忙不迭點頭:「正是此理,為夫來為你們收拾行囊。」
溫弘賢痛定思痛,在我出發的前一日撵走了清倌兒。
「若非她日日痴纏,我又怎會行差就錯?」
「這樣的女人,放在身邊也是個禍害,不如休了,由得她自生自滅。」
他說的義正詞嚴,將所有責任推得一幹二淨。
那清倌兒在門口哭得肝腸寸斷,再未換得賢郎回顧一眼。
街角轉身,她擦去淚水,笑意盈盈接過五千兩銀票。
什麼男人情愛,都不如這銀票實在。
......
我素面脫簪,帶著協兒一路到了必州。
懷義侯府不準我進門。
我便帶著協兒在烈日暴曬下跪,做足了場面。
烈日炎炎下,協兒口幹舌燥,文弱的身子在日光下搖搖欲墜。
「母親,孩兒撐不住了……」
我替他擦去額頭上的汗。
「記住今日的太陽。來日你若登高,當知真正的尊卑不在俯仰之間,而在於能否看透這世道的明暗經緯。」
「母親,什麼是明暗經緯?」
我望向侯府緊閉的朱門,輕聲道:
「明處是人情冷暖,暗處是世態炎涼。」
「今日我們跪的是權勢,來日你要立的,是胸中乾坤。」
協兒似懂非懂點點頭。
直到深夜,天降驟雨,協兒幼小的身子倒在了雨中。
門開了。
一把傘落在我的頭頂,是四姑娘。
驚詫之際,卻見她眼中似笑非笑。
「沒想到,你敢破釜沉舟至此。」
我低頭,一貫恭敬道:「都是姑娘教得好。」
「罷了,進來吧。」
協兒早已被家丁抱了進去。
我接過她手中的傘,撐在她頭頂。
「往後,年年歲歲,奴婢都為姑娘撐傘。」
22
我在懷義侯府伺候了五日,比從前更加盡心。
五日後,懷義侯府大門敞開,陳嬤嬤親自送我出府。
剛轉過街角,溫府管家就踉跄著撲來。
「大奶奶!老爺……老爺歿了!」
我眼前一黑,帶著協兒快馬趕回。
路上,管家告訴我。
三日前,又有友商來要賬,溫弘賢躲著不敢出去,一晚上喝得爛醉。
恰逢許久未出面的蕊姨娘經過。
楚楚可憐的面孔和曼妙的身姿,頓時讓溫弘賢心中一跳。
他欲火上頭,跌跌撞撞去追蕊姨娘。
那夜的雨很大,花園的鵝卵石湿滑無比。
溫弘賢喝了酒本就走不穩,路過花園時,直接打滑栽進了蓮花池。
因為雨聲太大了,誰都沒聽到他的呼救。
到了快天明,有丫鬟經過,才發現了他的屍體。
回府後,蕊姨娘哭哭啼啼跪在祠堂。
「我身子不好,又逢那麼大的雨,我怎麼可能獨自出去。」
誰都知道蕊姨娘自生完孩子便得了血山崩,走路都費勁。
確實不可能在雨夜出來闲逛。
我問管家:「到底有沒有真的見到蕊姨娘?」
管家哆哆嗦嗦:「小的隻聽見老爺叫蕊兒,並未……看到蕊姨娘。」
我讓人將蕊姨娘軟禁,先行操辦溫弘賢的後事。
葬禮上,我幾度哭暈在靈前。
又對來討債的友商表示,就算變賣家產也會將貨款還上。
出殯那日,懷義侯府派人來吊唁。
可那管事的腰間,分明掛的是孔氏的牌子。
眾人心領神會,明白我必州這一遭, 求得了孔氏的原諒。
有了這層緣故, 友商也願意寬限幾日。
工匠們的銀錢我已補齊,各個商鋪都逐漸運轉了起來。
我以一己之力撐起了溫氏的門楣,救活了風雨飄搖的產業。
又給溫母頤養天年,連大夫都說活不過一年的人。
我硬生生照顧了三年。
就連知府大人都給我寫了「貞潔流芳」的牌匾。
頃州上下誰不說我一聲好?
23
溫氏在我的帶領下,產業越做越大。
我將所賺銀錢的九成都給了四姑娘。
京城要變天,這便是一場豪賭。
直到兩年後, 貴妃娘娘的兒子登基為新帝。
相爺急流勇退,另封安國公,頤養天年。
孔氏明面不如從前,內裡卻更上一層樓。
我瞅準上頭的風向,以頃州為基底,創辦了蓮花女學。
女學與女則為底, 傳授知識,教女子安身立命的本領。
剛開始時, 許多人存疑。
「女子拋頭露面, 成何體統?」
直到後來, 知府千金在刺繡大賽奪魁,掙得百兩賞銀。
糧商之女用珠算揭穿掌櫃貪墨, 替父保住家業。
漸漸地,連最古板的鄉紳也開始把女兒送來。
當然,這一切離不開四姑娘的鼎力相助。
這幾年來, 二房對我心悅誠服,我說往東她絕不敢往西。
溫弘孝也頗為識抬舉,在我的推動下, 如今在戶部任職。
莊子上的周姨娘,如今是我在邊陲分號的掌櫃。
府上的事我已不大愛管了, 都是趙姨娘在打理, 福姐兒和鴻哥兒也是她在帶。
環姨娘心思內斂,整日悶悶不樂,我讓她去女學幫忙, 人多熱鬧, 倒是開朗了不少。
至於蕊姨娘,也算幫了我,送到莊子上眼不見為淨,能活幾日是幾日。
紫芙喜滋滋推開門,眼角眉梢掛著笑意,小跑到我跟前:
「(這」後宅的女人家, 不是鬥個你S我活才算完。
有四姑娘提點, 協兒跟隨四姑娘的嫡子, 一道送往京城, 由孔氏管教。
孩子離開娘身邊, 總有萬分舍不得。
紫芙問我,為何不把生意開到京城,這樣便能與家人團聚了。
傻姑娘, 人外有人, 天外有天。
在外,我是溫氏主母,蓮花女學的東家。
可到了京城,我便隻能是婢女。
人要懂得知足, 見好就收。
我不做改天換命的奇女子,也不做任人宰割的案板魚。
審時度勢,乘風而起。
這才是女子最難得的清醒。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