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嘴唇也沾了血。

但我感覺不到痛。但我感見不到痛。

我迷茫地看著他。

咬我做什麼?

楓燁又崩潰了。

他緊緊抱著我，聲音幾乎哽咽:

「蘇冉冉，你怎麼了?

「你怎麼變成這樣了?」

他好像突然意識到了什麼，動作一頓，然後急忙抽身。

連身上的血都沒擦，就披上外衣往外衝。

「叫巫醫來!

「快，給我叫巫醫!」

我隱於屏風之後，目睹楓燁用劍指向跪在地上的巫師:

「你到底給她吃了什麼東西?

「她為何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他原本就帶著一股嚴厲，現在長發披肩，襯衫敞開，露出流血的胸口。

巫師嚇得臉色蒼白，連連磕頭:

「陛下燁，我給娘娘服的確實是解憂草啊!」

「如果是解憂草，她怎麼會像看陌生人一樣看我?!」

「可能是……」

巫師低聲說著，話題一轉:

「陛下，解憂草能使人忘卻所有憂傷，也會忘掉造成憂傷的源頭，可能是……」

他不敢繼續，但楓燁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

臉色頓時慘白。

「胡說!如果隻是解憂草，她怎會連皮膚的痛覺都沒有了?!」

「陛下，娘娘之前是否經歷過極度的痛苦?如果有，解憂草可能確實會讓她失去痛覺……」

楓燁的臉色更加蒼白。

他可能在想那個被他打掉的孩子，或是我為他擋的那一刀。

他手中的劍顫抖不已。

他怒視著巫師:「解蠱的方法，給我說!」

「陛下，施蠱之前我曾告訴過您。

「一旦蠱蟲入體，便與血肉合為一體，無法再分離!

「但是……

「如果蠱蟲感覺到宿主體內沒有『憂愁』可供它吸食……」

巫師深深地磕了一個頭:

「它自會離開，尋找新的宿主。」

楓燁變得不同了。

他恢復了我作為妃子的地位。

過去鳳儀宮的許多禮物，現在都送到昭華宮來。

他的傷口愈合了，但他拒絕離開昭華宮。

他整天整夜都跟在我身邊。

「冉冉，你還記得這個嗎?這是你嫁給我那年為我做的香囊。」

我看著那個舊香囊:

「記得。」

「那這個呢?那年冬天，你為了給我織一雙兔毛手套，卻又不忍心S兔，結果追了那兔子一整院子。」

「我記得。」

「還有那年……」楓燁說得越多，眼神越是發亮。

「那年春節，我們一起去歲鳴山祈福，希望……」

「我都記得。」我平靜地回答他，「然後呢?」

楓燁的目光突然黯淡下來。

「沒事，冉冉。」他勉強笑了笑，「隻是解憂草而已。」

「等那蠱蟲離開了，你就會好的。

「你會恢復的。

「冉冉，我們有很多誤會，讓我解釋。」

楓燁開始講述之前的疏遠。

他說他隻是因為我把他送的玉佩打碎了而生氣。

生氣我對他的冷漠和尖刻。

他不知道從哪兒找回那些碎片，把它們粘貼起來。

「看，我親手修復的，還是一樣的，對嗎?」

我誠實地說:「很難看，還是扔了吧。」

這麼一句話，卻讓楓燁眼眶泛紅。

「沒關系，沒關系。」

他繼續說起蘇語薇的那句話。

說蘇語薇隻是無意中看到了我過去寫給他的信。

「那些信我一直小心保存，累的時候就拿出來看看。

「不是故意讓她看到的。」

我點頭:「嗯。」

「還有關於立後的事情。」

楓燁握著我的手:

「冉冉，蜀王還未S，局勢未定，蘇語薇成為皇後，隻是為了給外人看的。

楓燁出人意料地說了，蘇語薇肚裡的孩子跟他無關。

孩子其實是蜀王的後代。

蜀王假S逃脫，帶著他秘密培養的S士們消失了。

敵人藏在暗處，而他暴露在光明之中。

他之所以立蘇語薇為後，目的就是為了保護那個孩子，以此引出蜀王。

「那是蜀王唯一的血脈，他不會不管。

「即使暫時不露面，那孩子也是他的弱點。

「而且，我的計劃不是成功了嗎?

「端陽節他就忍不住行動了!」

如果是以前，聽楓燁這麼說，我可能會非常感動。

但現在，我隻是靜靜聽著。

「冉冉，這件事結束後，我會廢除蘇語薇的後位。

「我曾經向你承諾過……」

我打了個哈欠:「陛下，我有點累了。」

「國家大事，您還是和您的謀士討論吧。」

我真的很累。

回到我的房間，關上門，一覺睡到天亮。

楓燁說的不管是真是假，我都不怎麼在意。

對我來說，這些事情就像秋天即將到來，葉子要變黃一樣，沒什麼太大關系。

他跟著我，說著或許以前我會很喜歡聽的話。

這和夏天的蚊子嗡嗡叫沒什麼兩樣。

我每天繡花，睡覺，日子過得挺快。

真正進入秋天的時候，蘇語薇生了個男孩。

楓燁隆重地宣布這個消息。

孩子滿月的時候，他要大張旗鼓地帶著孩子和皇後出行秋狩。

我明白他想做什麼。

他也知道我明白他想做什麼。

但當我讓他帶我一起去時，他還是很高興地同意了。

「冉冉，最後一步了，信我。」

出發的前一夜，我去了一趟鳳儀宮。

端陽節過後，鳳儀宮就被金吾衛緊緊圍住了。

但最近楓燁對我真的是寵愛有加。

門口的守衛沒人阻止我。

那孩子長得真像蘇語薇。

「倒是脾氣像你。」

蘇語薇把他摟在懷裡，話雖然不好聽，但也是她的風格:

「一聲不吭，餓了都不哭，真是傻。」

我正準備離開。

她突然又開口了:

「別以為我總跟你過不去。

「陛下娶了我，利用我，羞辱我。

「我為什麼要讓你覺得好受?」

我低頭，對這些爭執沒興趣。

她又問:「妹妹，你真的決定這樣做?」

這次她叫我妹妹，聽起來很認真。

沒有嘲笑，沒有譏諷。

我便抬頭看著她。

「陛下從沒碰過我。」蘇語薇冷笑，「除了那次在涼亭外。」

「他每次我一叫就過來，就怕我傷了肚子裡的孩子。」

我不解地看著她。

「姐姐是不是真的投入到這個角色裡了?」

剛才還在責怪楓燁的種種不是。

現在卻又開始替他辯解。

蘇語薇抱著肚子笑得很大聲:

「解憂草，還真是個神奇的東西。」

她笑中帶淚:

「去吧，隻要你將來不會後悔。」

我邁開步子:「也希望姐姐，到時候不會後悔。」

我出賣了楓燁。

他用蘇語薇和孩子作誘餌，創造了一個機會讓蜀王動手。

蜀王雖然知道這是一個陷阱，但如果他真的動手，肯定會全力以赴。

秋狩，注定是一場生S較量。

我告訴蘇語薇，我願意幫助蜀王。

楓燁總是緊緊地監視著我，所以他的每一個布局我都了如指掌。

蘇語薇問我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直接回答她:“因為我想逃跑。”

誰願意每天和一隻蚊子待在一起啊。

但端陽節那次，蜀王的內線被剿除了。

我父親的人也全都在裡面。

這次，父親無法再幫助我了。

事情發展正如我預期。

楓燁對我沒有任何戒備，甚至願意把所有的前因後果都告訴我。

蘇語薇真的一直在和蜀王保持聯系，她把信息傳了出去。

那天，楓燁的心情非常好。

“冉冉，等我回來。”

他緊緊抱著我，就像當年那個隻看著我的少年。

“好的，我會等你。”

我回應他，就像當年那個心裡隻有他的女子。

出門前，楓燁突然回頭。

“冉冉，給我笑一個。”

我一愣，然後放下手中的繡活，微笑著看著他。

但他卻突然轉開了視線。

手中握著長弓的手微微發抖。

“沒關系。”他輕聲說，不知是對我說，還是自我安慰。

然後重新看著我:“等我回來。”

他掀開簾子，走了出去。

我自然不打算等他回來。

畢竟，他能否安全回來還是個未知數。

楓燁剛離開，我就帶著琳琅，我們輕裝簡行，迅速離開了營地。

直到多年後，我才得知那天的山林沾滿了鮮血。

那位早已戰S的蜀王殿下奇跡般地「復活」了，領著數百精兵突襲新帝。

新帝本有親衛圍繞，但卻被切斷了前後聯系，陷入了孤立無援。

困在山谷中，他們激戰了三天三夜。

在這漫長的日夜中，皇後和剛滿月的皇子都不幸犧牲。

新帝傷心欲絕，終於爆發出憤怒。

蜀王在這場怒火中被斬落馬下，屍骨無存。

而我，那時並不關心這些山林中的紛爭。

三天的時間，足以讓我和琳琅擺脫重重山嶺。

再過三天，我們就接近了北境。

再有三天，邊關就在眼前。

一旦越過邊關，便是鄰國。

在大夏之外，還有七國，各有風土人情。

我們可以找一個自己喜歡的地方，用我喜歡的方式，自由地過完這一生。

我們沒有停下來，手握著事先準備好的通關文牒，就快要通過了。

就在馬鞭舉起的瞬間，身後傳來急速的馬蹄聲，伴隨著一聲嚴厲的呼喝:

「站住!」

血腥味穿透馬車，彌漫在空氣中。

天色漸暗，風也更加沉重了。

我坐在馬車內，靜靜地聽著。

「蘇冉冉，出來吧。」

那熟悉而帶有憤怒的聲音響起。

「蘇冉冉，我說現在出來。」

「你做的一切，我都不會追究。

外面的人影朦朧可見，我卻沒有動。

「蘇冉冉，你究竟還有什麼不滿的?」

楓燁的聲音聽起來幾乎是哭腔:

「你下來，我會給你解釋的。

「我已經親手結束了蜀王，沒有人可以阻礙我們了。

「我們的未來……」

「我們沒有未來。」我冷冷地打斷他，「陛下，我不想和你有任何「未來」。」

「不可能!」楓燁突然失去平衡，搖搖欲墜，緊緊抓住車轅。

「冉冉，是我不好。」他的聲音沙啞，「聽我說，跟我回去。」

「是蠱蟲影響了你，你忘了你曾多麼愛我。」

楓燁再次靠近幾步。

馬兒不安地蹄聲更加頻繁。

楓燁似乎失去了平衡，摔倒在地。

旁邊有人想要幫他，卻被他怒吼著趕走:「滾!」

「冉冉，你忘了以前你怎麼把我放在心上。

「為我做衣服直到雙眼發紅。

「節省著用度，卻做羹湯給我吃。

「你把我看得比你生命還重要，怎麼可能不關心我的生S?

「怎麼可能想要離開我?

「怎麼可能……」

「陛下，那已經是過去了。」

我平淡地打斷他:「陛下，我不愛你了。」

不愛了，所以看得更清楚。

車簾外突然響起異動。

風吹起車簾，露出裡面的人。

楓燁失去了一條手臂。

他顯然是為了趕來而沒有更換衣物。

滿身是血，臉色蒼白至極。

他幾乎是趴在馬車上，雙眼充滿血絲。

「你為何要表現出這樣深情的樣子?」

我毫不避諱地和他對視:

「陛下，你也不是那麼愛我。」

「不!」他情緒激動，「冉冉，有很多事情是你不知道的，我們經歷了那麼多……」

「是嗎?」

我靜靜地看著他:

「陛下，如果那孩子是個男孩，你還會那樣輕易放棄嗎?」

楓燁愣住了，好像突然想起了我提到的“孩子”是誰。

「如果是男孩，那是皇家的血脈，那是不同的……」

「並沒有什麼不同。」我淡淡地說，「你總是選擇對你最有利的方式。

「即使意味著犧牲別人。

「你為了權力，為了地位，為了面子。

「你為什麼非要娶蘇語薇?你真的看不穿她的小計嗎?還是你願意配合她，隻是為了權謀?」

「陛下，在你的世界裡，我隻是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曾經我很困惑。

為什麼他要這樣對我?

現在我明白了。

愛，也許隻是一種說辭。

「陛下，這樣的愛，我不需要。」

楓燁搖頭，淚水在他的眼眶裡打轉。

「不是的……冉冉，我是真的愛你……」

他的淚水混合著身上的血跡。

我站起身，掀開車簾，面對他。

我舉起馬鞭:

「讓我們看看，你到底有多愛我。

「現在，我想離開。

「你會放我走，還是為了你自己?」

楓燁搖搖欲墜地看著我，手伸出來想要抓住我。

「髒了。」

他的手停在空中。

我沒有再看他，也沒有理會他倒在馬車前的身體。

我舉高馬鞭:“走!”馬車緩緩啟動，留下楓燁孤獨的身影。

多年後，我才聽到關於那一天的傳說。

傳說中，新帝在經歷三天的激戰後，不顧身體的劇痛，連續七個夜晚都在追尋著他的愛人。

但他的愛人心如鐵石，不為所動。

那天，在邊關，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決絕離去的馬車上。

本已傷痕累累的新帝，在那一刻幾乎喪命。

他被救起後，依然執著地追尋，直到力竭倒在塵土之中。

我一直未曾回頭，不知道這些傳聞是否屬實。

隻記得穿過關口那剎那，我的心仿佛長出了翅膀。

駛過護城河後，琳琅才從車裡探出頭來。

「姑娘，我們要去哪兒?」

我接過她手中的馬鞭，命她把車停在一個寧靜的湖邊。

天空一片湛藍，湖水清澈見底。

我取出隨身的竹筒，釋放了那隻等待已久的蠱蟲。

「走吧，找你的新主人去吧。」

對它，我不再感到恐懼。

那些更加可怕的情感糾葛，我都已經渡過。

從此以後，無邊的天空和廣闊的海洋，都是我的自由。

（完）

第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