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我咬下一角藕,有鮮血從口中溢出。
既然目標是我,我若毫發無損,又怎可取信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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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睜眼,已經是兩天後,胡須都白了的老太醫松了一口氣道:「姑娘總算是醒了,老朽也能回宮去交差了。」
再旁邊,是我娘和一個眼生的女官。
我娘見我醒了,隻是落淚不說話,那位女官卻公事公辦道:「柳大娘敲了登聞鼓,狀告楊延大人要毒害你,卻牽連柔安公主和驸馬也中毒身亡,姑娘現在是否清醒,容我問個口供?」
我娘不愧是我娘,原來那日我倒下後,她迅速找公主的嬤嬤請了太醫,再然後,從府裡拎了銅鑼和鼓槌,將我告訴她的話,從公主府一路喊到了登聞鼓。
世人都知道她出身粗陋,粗人喊冤可不就是這麼潑,她敲響了數年未響過的登聞鼓,狀告的是滿朝文武第一人楊首輔的長子。
草根告權貴,還是一個剛剛在京城熱鬧過的草根,S的人裡還有公主和驸馬,故事有多離奇,就有多牽動百姓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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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小半日,楊延停了官職,楊首輔被參教子無方,那些血氣方剛的少年臣子,像聞著血肉的雄獅,一鼓作氣把這個案子推到了高潮。
因為證據太完整了。
菜場的劉叔知道我跟楊凌有瓜葛,他們知道了這件事,義憤填膺地幫我到處宣揚鳴不平。
春風樓的客人,親耳聽見楊延說那蜜糖藕是他給我的。
最重要的是,那藕裡真的有劇毒,我也隻是吃得少,僥幸撿回一條命而已。
你說堂堂首輔公子會蠢得自己下毒?
不重要,隻要老百姓議論得夠多,隻要在這京城鬧得夠大,隻要能給當今天子一個查楊家的理由,那就夠了。
這都是我跟在楊凌身邊學到的。
他進城那日,我就見過他了。
福壽巷的乞丐驚了他的馬,他一邊捏著鼻子罵埋汰,一邊往那群孩子堆裡扔了好大一袋銅錢。
這世上總有這樣的嬌養兒郎,嘴是臭的,心是軟的。
隻要讓他滋生一點同情,就能生出無數糾葛。
所以他在我家門前望風好幾天,我早就認出了他,那一撞,也是他遲遲不下手,我故意現身的。
我不得不撞,這偌大的京城,我誰也不認識,什麼都不懂。
懵懂不知局勢之人,就算我靠一腔孤勇S了那對男女,又怎麼帶娘安全脫身?
起初我隻是看中他姓楊,姓楊就代表著他有很多消息,還能帶我悄無聲息地出入那些優秀學子之間,尋一尋趙正有什麼把柄可抓。
可越聽那些未來棟梁辯道,我靠自己腦子分析出來的結論就越讓自己心驚,原來這一場大戲,已經牢牢把趙正綁在了新帝的船上。
皇上登基三年,想接回親生母親是真,借機跟那些不願還政的老臣開戰也是真。
趙正和柔安公主正是抓住這個時機,賭了一把大的,隻要成了,小人物可以立時變新貴,落魄公主也不需再遠離生母。
他們不止是小娘娘進宮的功臣,更是新帝的一面旗,一面向皇室和天下臣工展示,若站在新帝那一邊,能得多大好處的旗。
若這面旗S了,不管是為了顏面還是穩定人心,陛下都必然會追查兇手到底。
趙正的故事是真是假不重要,有能力幫到皇帝,向著皇帝的心是真就行。
而若我投靠楊家揭露趙正,即便一時不S,隻要陛下在,早晚有找我們算賬的那一天。
往哪一邊走,我跟娘竟都沒有生路。
想通這一點,我坐在床上發了一夜的冷汗。
可我不甘心,我們母女那麼艱難地活到如今,他們大人物鬥法,合該由那些享了富貴的去拼S拼活,作甚來為難兩隻蝼蟻?
但天無絕人之路,柔安公主帶我去的一場場宴席,叫我明白了另一個道理,上位者之上還有上位者。
既如此,在皇帝那個天下最高位眼裡,便誰都是蝼蟻。
我和我娘是,趙正和柔安也是。
如果我讓趙正的S變得有價值,那麼真兇是誰,或許不再重要。
必S的僵局,不如去賭一賭那三分勝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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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賭贏了,我醒了,我的口供裡多了一個人,那個塞給我紙條的小丫鬟。
S人罪責需要時日去釐清,可往公主府安排內應卻也是大忌。
天子震怒,終於下旨將楊延下獄。
東風隻要壓倒西風一點,就有無數觀望的人會跟著下注。
一時間,參楊延的折子一封接著一封。
他沒S過趙正,可他主導S過王正、李正等不知凡幾、不願黨附他楊家的人。
這天下能掌權的門戶,除了楊凌那樣的痴人,誰的手裡也不會幹淨。
到最後,我的案子結果是什麼已不重要,因為有無數隱藏在暗處的苦主,一擁而上,將楊延啃了個幹淨。
他S定了,楊府卻還有許多人,為著那許多人,楊首輔主動上書認罪請辭,求陛下看在他三十幾載為官的份上,放過家裡無辜的家眷。
誰都知道,楊延做的事,就是楊首輔吩咐的事。
可朝上還有許多未倒的老臣看著,若趕盡S絕,他們拼S一博,也會叫皇帝頭疼。
所以陛下隻賜S了楊延,流放了他的妻兒,其他楊家人,都能跟著楊首輔返鄉。
聖旨下的那天,楊首輔在家自缢了,罪魁禍首都不在了,沒有人再痛打落水狗。
至於我跟我娘,我們是趙正這個孝子賢臣留下的親眷,從前他是陛下的旗,現在我們頂替他成了這面旗。
皇帝封了我娘做诰命夫人,娘說想回鄉休養,離開京城這個傷心地,朝廷就下旨在長壽鎮為娘建一個山莊。
我跟我娘,不止現在,這一輩子都安全了。
可我卻不敢出門。
這場謀算裡,誰都罪有應得,隻有楊凌是個捧出真心的傻子。
那份真心叫他時時記得我,叫他把要他哥命的蜜糖藕送到我手上,沒有那盤藕,按我原本的打算,故事隻能有七分合理。
那是連我都沒料到的意外,是一個人心悅另一個人閃閃發光的真誠。
可它從此,要變成楊凌心上再也拔不出的刀。
往後天大地大,這世上有一個人,我永遠都對不起。
娘塞了一包銀票在我懷裡:「聽說他要陪他大哥的家眷去流放,把這個給他吧,什麼抱歉都是假的,隻有幫他們活下去最實在。昭娘,你還小,總會過去的。」
17
我在城外五裡等到他,往日跳脫的人,變得再沉穩不過,一身麻布,遠遠綴在流放的隊伍後面。
給押送的大人打點了銀錢,叫隊伍休息一下,我才有勇氣上前。
我問他:「恨我嗎?」
他看我的目光很平靜,平靜得像從未認識過我。
「我哥叫我不要恨,別恨你,也別恨我自己,他說楊家遲早要有這一遭,砍在他頭上,總還有爹能保一家不S,若等以後爹跟陛下魚S網破,那就一個也活不成。」
我不敢再看他毫無波瀾的眼,將銀票胡亂塞過去:「他說的對,別恨自己,真要恨,恨我就好,錢是流放人的命,為了他們,收下吧。」
他穩穩地接過:「你怕什麼?怕我不收嗎?如今莫說你白送的錢,就是讓我跪地討錢,我也立時就能跪。」
轉身,再不看我一眼,他邊向遠處走邊道:「柳昭,什麼愛啊恨的,都太奢侈,我不恨你, 這是楊家早晚要贖的孽。
可是我們別再見了,我怕我忍不住掐S你, 再結果了我自己。我侄兒侄女還小,我還不配S。
往後餘生,你過你的, 我過我的,我們,就此別過。」
我看不見他的臉, 可我知道他流淚了。
若此生這是最後一面, 我要留給他最後一句話,迎著風, 我堅定地說道:
「楊凌,你騙鬼去吧, 你就是恨S我了, 可我不會S,我會活得比誰都精彩。若你在那個鬼地方一蹶不振, 那就隻能說明你楊家不僅做官失敗,做人也失敗,才會養出你這種爬不起來的廢物東西。」
他的身影頓了一下,可他沒有再回頭,我亦轉身, 沒有再回頭。
隔著人命的愛,隻有話本裡才能破鏡重圓。
18
我沒有騙楊凌, 拼盡全力拿回來的命,我要一條命當成三條命地活。
我們回了長壽鎮,朱娘子抱著娘又哭又笑。
她丈夫不在了, 她削瘦了,可那對兄妹卻白胖了不少, 不再像我們離開時那麼戰戰兢兢。
她開著典妻行,生意卻不算好,撓著頭抱歉道:「老姐姐, 實在對不住,我沒有你眼睛毒,撐不起這門面。」
我大手一揮:「那就不開了,現在我們有錢又有名,可以幹點大生意。」
人為什麼要典妻?是丈夫不堪託付, 可更是因為窮。
從前我們沒有能力做更多,現在有了, 我便要盡全力去做, 我要讓錢在最窮的地方流動起來, 讓典妻最大可能地消失。
日子很忙,也很充實,娘終於明白我長大了,是個多聰明有主見的姑娘, 她不再成日繃著臉, 跟朱娘子有說有笑,越活越像有錢人家幸福的小老太太。
撥著算盤數著錢,我也過得很快活。
我想雖然我會變成一個老姑娘, 可我會是一個快樂又有成就的老姑娘。
也許有一天,有人跋山涉水,會來再見我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