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之,將他折磨得不成人樣。
隻消看一眼,我的淚便控制不住地簌簌落下,他從前是分明是那樣一個俊朗倜儻的人兒。
官差是從前與江溫兩家交好的,他語氣中有幾分不忍:「從進來到現在五日了,受盡了極刑,又顆米未進,我偷偷把水換了米漿,又兌了點參湯進去,才算能多撐段時日。」
我點頭朝他道謝,哪怕是如此微不足道的小事,亦可能救溫澤性命。
「能不能讓我進去看看他?」
我朝官差跪下,打著手語。
「您快起來。」官差一把將我攙起,為難道,「不是我不願行這個方便,是鑰匙不在我手上。」
那鑰匙必是在方懷銘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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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隔著小小的鐵窗看向溫澤,淚如雨下。
就在這時,密室中的溫澤好像動了動。
他的頭好像微微抬起來了些,睜開了眼。
「溫澤!溫澤!」我用力地拍門,努力地張大嘴,比著口型。
可密室裡的溫澤,分明將臉轉過來了,卻目不聚光。
也沒有給我半分回應。
嘆息聲,從我身側傳來,官差說:「這幾日,溫家主都是不見光的,這也是刑罰的一種。如今,驟然見到光,他也看不見了。」
看不見了?
我立刻轉身抓著官差的袖子,著急地想要說些問些什麼,喉管卻被緊緊扯住,發不出一點聲音。
絕望瞬間將我淹沒。
溫澤他本就耳聾,如今又看不見,我也進不去這密室。
一道鐵門,幾根柵欄,仿佛成了攔住我和溫澤的天塹。
明明咫尺之距,卻無法跨越。
「沁沁。」極細微的一聲低吟,從密室中傳出。
我欣喜地轉身,趴在那小小的鐵窗上,慌亂地比著口型,打著手語:
「我在!你看得見了是不是?溫澤,我在!」
可溫澤依舊目不聚光,愣愣呢喃著:
「沁沁,我又夢見你了,真好,看見你身上的痛也減淡了幾分。」
此刻,我才意識到,溫澤他還是看不見我。
巨大的悲傷,像是灌滿了我的身體,無法承受之際,就這麼瞬間衝破了我一直被緊箍的喉管,化為了一口鮮血,噴灑而出。
隨即,我的喉管像是通了般,哭腔混著悲鳴盡數湧了出來:
「溫澤!不是夢,我就在你面前啊!」
時隔十年,我又一次發出了聲音。
自從娘親去世後,我被毒啞,這十年間不論我怎麼努力,都吐不出一個字。
如今,我能說話了。
但我最想讓他聽見的人,卻聽不見。
溫澤,你答應過我的,隻要我叫你,你都會回應的。
如今,我叫出聲了,你為什麼不應我一句呢?
「溫澤!你應我一句啊!」
「你看看我,我能說話了!」
可不論我如何聲嘶力竭,密室中的溫澤也沒有絲毫反應。
最後,隻能留下一句沙啞的哀求和保證:
「溫澤,我一定救你,你千萬千萬要等我!」
15
我才出監牢,就看見方懷銘在外頭等我。
他似乎胸有成竹:「看過那個混賬不人不鬼的樣子了,居然沒被嚇得走不動路?」
我懶得理會他,徑直從他身側走過。
卻被他一把拽入懷中:「你說隻要見過他一面,便是給我為奴為婢都甘願,現在是要翻臉不認賬了嗎?」
我挑挑眉,眉眼中全是挑釁和不屑,打著手語:「是又如何?」
「江沁沁,耍我是要付出代價的。」ƭū́₂
方懷銘沉下臉,顯然是生了氣,要對我用強了。
隻是,方懷銘如此小人,見他之前,我怎麼可能沒有防備?
我拿出了蓟州刺史親寫的聘書。
他聘我造一艘「萬福船」做為蓟州貢品,在萬壽節時,上供陛下。
早在看見溫澤和離書的那天,我就已動身去過了蓟州府衙。
我知曉,蓟州刺史正為萬壽節的貢品發愁。
因著查處那多年前的貪腐案,蓟州最大的兩個商賈之家,江家溫家都一朝沒落,這才貼了告示在府衙前,尋能工巧匠來打造有蓟州特色的貢品。
但久久未有人敢應。
我親去揭下了告示,也代表江家應下了這個活。
我知道,此時能救溫澤的也隻有皇帝了。
從前皇帝還是永王時,溫澤就為他辦事,在遠安郡、在蓟州,幫他料理了多少見不得人的齷齪事,手裡沾滿了汙穢與鮮血。
後來,與太子奪權時,又是溫澤冒著生命危險,截住了那幾十船援助太子的精兵。
說句自誇的話,溫澤是有從龍之功的。
有著如此情分,想來求皇帝保溫澤一命,也非不可能。
我需要一個面見聖上的機會,萬壽節的上供,便是最好的機會。
「貢品明細和我的名字,如今已然上報入京了,如果你此時要強扣住我,得問問刺史大人答不答應?」
我打著手語,一偏頭,看見刺史派給我的一隊官兵正在外頭候著。
方懷銘SS瞪著我,權衡再三,還是松了手。
如今的蓟州刺史是重查當年舊案後,皇帝從中央親派下來替換前刺史的,方懷銘得罪不起。
我冷哼一聲,朝外走去。
走出兩步時,突然想到溫澤,頓住腳步。
沒有回頭,隻是用我喑啞的聲音,字字警告:
「方懷銘,便是溫澤真犯了什麼罪,你也得依律辦事,他若是不明不白S在了監牢,我必會追究到底。」
「當年助新帝登基,亦有我一份力,你且看看我的這份從龍之功能不能換你為他陪葬!」
說完,我快步回了江家。
距離皇帝的萬壽節,隻有不到三月的時間,要在這短短時間做出一艘精細繁復又恢弘的萬福船,實非不易。
但更大的問題是,如今我雖拿了江溫兩家的家主令,卻號令不動這些人。
兩家家主被抓,不少人已經想著分家辭工跑路了。
我派人將江溫兩家這些沒被抓進監牢的上百號船師鏢師,全圍在了船坊裡。
待我回去,江家船坊已經一片怨聲載道。
我踏上高處,拿出兩塊家主令,扯著我那和破銅鑼般的嗓子威逼利誘:
「我已代表了江溫兩家領下了萬壽節進貢貢品的差事,三月後,進獻的萬福船必得入京,若完不成江溫兩家便是欺君之罪,滿門抄斬。」
話畢,底下騷亂不斷。
我又加大了幾分音量:「各位也知道,江溫兩家如今是什麼境遇,前太子倒臺,江溫兩家亦是受了牽連。此時,隻是兩位家主被抓進了監牢,焉知不會輪到我們?」
「此刻,若能做好這個萬ŧũ̂⁹福船,便是將功折罪,進京上供我必會為大伙求個恩典,求條生路。」
一番話,將江溫兩家變成了一根繩上的螞蚱。
他們沒有退路,隻能拼了這條命去幹,總算是穩住了局面。
看著所有鏢師船師幹的熱火朝天的模樣,我捏緊了拳頭,
我早已不是從前那個隻知道靠著男人的江沁沁了。
溫澤教會了我太多,算計、謀略,還有孤注一擲的瘋狂。
這一次,我便要拿著他教會我的這些,救他性命。
16
三月後,我如願隨著萬福船進京。
皇帝對這艘Ŧū́₃萬福船,很是滿意,他當即表示要賞我。
我跪地謝恩,俯首道:「民女謝陛下賞賜,隻是民女鬥膽,能否將賞賜抵陛下一份恩典?」
此話一出,與我同行的蓟州刺史頓時慌了神,替我告罪。
皇帝卻擺擺手,道無妨。
還屏退左右,將我單獨留在了殿內。
「你就是溫澤娶的那個江家小啞女?」皇帝看我時,眼裡有幾分探究和玩味,「如今怎的會說話了?」
「民女啞疾藥石難醫,可那日在監牢,看見溫澤被打得皮開肉綻,一時間急火攻心,吐出一口鮮血,便可以說上兩句話了。」
我回話謹慎恭敬,不敢有絲毫差錯。
「朕知道你大費周章進京,又是做萬福船,又是求恩典是為了什麼。」
「你想救溫澤,是嗎?」
皇帝如此一問,激得我連不能直面天天顏的規矩也忘了,直起身,就這麼朝前膝行兩步到了皇帝跟前。
小心翼翼拽著龍袍一角哀求:
「是,求陛下恩典,救民女夫君性命。」
「十八年前的貪腐案,和溫澤無關,那時溫澤不過是五六歲的孩提。」
「後來成人,溫澤一直偷偷效忠您,和先太子並無半分瓜葛!」
我的腦中總是出現溫澤被懸吊密室的模樣,說著說著,淚便湧了出來,滴落在皇帝的龍靴鞋面上。
年輕時,素有狠辣之名的皇帝,看見我如此模樣,也面露幾分不忍。
踟蹰著,像是有什麼話,說不出口。
「不是朕不願救,而是朕……救不了他。」
皇帝臉上出現了幾分懊惱:「溫澤是朕的人,他十六七歲時,就跟著朕,效忠朕近十年,算是朕的家臣,替朕把控著蓟州這個水運樞紐地帶,朕也不願失了他這條臂膀。」
「隻是……」
皇帝嘆息一聲,和我說起了他的不得已。
其實,早在奪位成功,皇帝繼位之初時,他就秘密召溫澤進宮過一次。
商量的便是十八年前的那樁貪腐案和先太子黨羽之事。
皇帝的意思是,他剛登基,根基不穩,此事不宜重提,也不願溫澤為此白白枉費性命。
可溫澤,卻願意以命為代價,求皇帝重審當年之案。
當日,溫澤在宣政殿說:
「重查當年之事,一則為陛下肅清先太子在蓟州的勢力,震懾朝中先太子黨羽,助陛下穩固根基。」
「二則,還臣父母一個清白公道。」
「三則,為家妻母家平反,安她一片純孝之心。」
「於臣而言此乃一箭三雕。」
「若局勢不如預料,陛下隨時可舍棄臣保全大局。」
「隻求陛下允臣畢生夙願,隻要試過這一遭,臣S而無憾,實也不算是白白枉費性命。」
溫澤考慮到了所有人,唯獨放棄了他自己。
徹底收回對蓟州和周邊幾個州郡的管控權,對新帝誘惑力一樣很大。
他們君臣,就這麼拍板決定了重查當年之事,企圖順藤摸瓜一一鏟除先太子餘下勢力。
可是,卻低估了他在位四十年的影響力。
先太子早已收服了朝中絕大多數貴族和世家勢力。
他雖已亡故,但他一母同胞的親弟舒王,如今二十出頭,正值壯年,母家也未曾被牽連而沒落,妻家亦然是世家大族,實力不俗。
他聯合舊貴族勢力,對新皇虎視眈眈,不斷施壓。
而方懷銘,中進士後,投靠了舒王,成為了舒王強硬插在皇帝心中的一根針。
隻有換欽差,S溫澤,斷了皇帝的臂膀,將蓟州這個祈朝水運樞紐重新收回到舒王手中,
舒王才願心平氣和再坐下和皇帝談判。
否則……
聽到此處,我已明晰,這是溫澤自己的決定。
他也早就知道自己有可能會落得這個下場,早早籤下和離書,把我摘了出去。
事態發展到如今,早已超出了一郡一州的範疇,而是關乎著整個祈朝的皇權更迭了。
稍有不慎,又是一場皇權之爭,ŧŭ₅血流成河。
我明知事情再無轉圜餘地,卻還是不甘心問了最後一句:
「溫澤非S不可嗎?」
「非S不可。」
我最後的一絲希望破滅了。
連皇帝都救不了溫澤,那世間再無人能救他了。
我擦幹最後一滴淚,仰頭看向皇帝,重新朝他要了一個新的恩典——
我要方懷銘S。
17
其實方懷銘是舒王的人,S他不容易。
但我硬是用我這副喑啞的嗓子,說服了皇帝。
我說:「陛下難道真要這麼輕易將蓟州拱手放給舒王?S了方懷銘,再給蓟州,不至於叫天下人都覺得陛下是怕了舒王。」
「舒王得了蓟州,自不會太過在意方懷銘這等鼠輩的S活。」
「……」
那日,我說到口幹舌燥,皇帝方才點頭。
等我半月後回到遠安郡,方懷銘已因為科舉作弊而被取消進士身份,鋃鐺入獄。
其實,隻要皇帝願意,治一個臣子的罪,或保一個臣子的命,都再容易不過了。
隻是皇帝不願犧牲太多來保全溫澤。
既如此,我報完該報的仇,陪他就是。
我走進了遠安郡的大牢,此處並不是關押溫澤的那種密室,隻是普通牢房,用木柵欄隔開,十幾二十多人一間。
我站在監牢中央,環視一圈,四周監牢關著的都是熟悉的面孔。
父親、方懷銘、大夫人、溫家叔伯、江瀟瀟……
見我來,所有人都瞬間衝到了柵欄前,七嘴八舌地問我可有法子救他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