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 16

我淡淡開口:「萬壽節時,我上供了一艘萬福船,陛下很是滿意,特賞我一個恩典。」


 


聞言,方懷銘立刻親熱地喊我:「沁沁!」


 


「你救救我!」


 


「我寒窗苦讀多年,你是最知道的,我不可能作弊,也沒必要作弊。你用你的恩典,去求陛下給我一個重審的機會,我一定能證明自己的。」


 


父親也從柵欄間伸出了手,試圖拉我衣裳:「好女兒,救救爹爹。」


 


「當年江家投靠先太子是不得已,後來你助陛下登基也算是新臣一派,能不能求陛下饒過我們江家老小一命,如若可以,往後江家必定誓S效忠陛下!」


 


溫家的幾房叔叔也跳出來求我,他們細數著溫澤如何對我好,要我看在他的面子上保他們一命。


 


我為難地一偏頭,語氣中盡是可惜:「陛下賞我的恩典,隻有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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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未落,還是方懷銘搶著第一個開口,他面上賠著笑:「沁沁,你不知,我早就和江瀟瀟和離了,之前要你做妾的話,不過是賭氣,隻要你救我出去你必然是我舉案齊眉的妻子。」


 


我還未有反應,角落的江瀟瀟尖叫一聲,撲上來抓住方懷銘的頭發:


 


「原來你與我和離是為了娶這個賤蹄子,根本不是為了擺脫幹系後救我們江家。」


 


江瀟瀟自覺被欺騙,崩潰之下對方懷銘拳打腳踢。


 


方懷銘卻一把將她踢開,繼續朝我獻媚。


 


我冷眼看著他,從懷中掏出一包啞藥丟在地上:「小時候,江瀟瀟給我灌下啞藥,對我百般欺凌。」


 


方懷銘立刻會意,爬著撿起我丟下的藥包,摁著江瀟瀟親手給她灌下去。


 


眼看著方懷銘表了忠心,父親頓時手足無措起來。


 


我的餘光撇向了大夫人。


 


她愛女心切,正為了江瀟瀟和方懷銘撕扯。


 


隻消一個眼神,父親也明了了:


 


「爹爹知道,從前大夫人對你和你娘都不好,爹爹給你出氣。」


 


女人的尖叫,瞬間此起彼伏響徹整個監牢。


 


我走到溫家二三房叔叔面前,居高臨下睥睨著:「想活命嗎?」


 


他們遲疑著點頭。


 


「從前,你們為了將溫澤擠出溫家的生意場,栽贓他偷盜,打了他十幾耳光,將他打聾。」


 


「你們若是各自給自己兒子二十耳光,我倒是可以考慮救你們一命。」


 


猶豫再三,溫家兩位叔叔還是動手了。


 


監牢裡一片混亂,夫妻父子相殘,隻為爭那一個活下來的機會。


 


真是一場狗咬狗的好戲。


 


他們各自表了忠心後,都眼神熱烈地看著我。


 


我一一走過他們身側,宣告了他們的S刑。


 


第一個,是溫家兩位叔叔:


 


「你們從前對大房做的孽,溫澤都一字不落和我說過了。你們為爭權奪利,害得大房家破人亡。」


 


「溫澤若是知道我救你們,必定會亡靈不安。」


 


「叔叔們若是真心覺得對不住溫澤,便去下頭給他還有你們的兄嫂賠罪吧。」


 


第二個,是父親:


 


「父親,當年陷害外祖貪腐的假賬,有您一份功勞吧?」


 


「年輕時,娘親還是刺史小姐,您上門求娶,被外祖拒之門外,你一直以為是外祖看不上商賈之家,懷恨在心,才在外祖落難時狠狠踩上一腳。」


 


「娘親被貶為官妓後,您將她買回來,百般折辱,就是為了看曾經高高在上的刺史家小姐在您手下苟延殘喘吧?」


 


「這些,我都知道。」


 


「就算您是我的父親,為了娘親,為了外祖,我也不能救您性命啊。」


 


最後一個,輪到方懷銘:


 


「其實,我在回來之前,就為你求過一份恩典了。」


 


方懷銘欣喜若狂:「沁沁,我就知道,你心中始終是有我的!」


 


我一字一頓地說著:「我求的是——要、你、S。」


 


「陛下答應了,不然你以為,你為什麼因為科舉作弊這樣荒謬的罪名被捕?」


 


方懷銘的笑,僵在了臉上。


 


「我說過,溫澤若S,你就給他陪葬。」


 


「你對他用了這麼多極刑,別妄想輕易逃過去,在你S之前,我也會交代人一一給你體Ṫüₛ驗一次。」


 


我俯身朝方懷銘說完最後一句,轉身離開。


 


身後,是止不住的咆哮謾罵。


 


他們罵得越大聲,我笑得越是癲狂囂張。


 


給了他們生的希望,卻又一個個親手碾碎,怎麼不算是痛快的復仇呢?


 


可走出監牢後,我卻止不住淚如雨下。


 


明明該覺得痛快的。


 


此時,我卻覺得悲涼。


 


若是可以,我寧願用這一監牢畜生的性命,換回溫澤。


 


可是,不行。


 


溫澤做錯了什麼,居然要和這幫畜生一同去S?


 


他們就該統統去下閻羅殿!


 


18


 


一月後,我親眼見著江家和溫家因為勾結先太子搜刮民脂民膏,而滿門抄斬。


 


江家船坊和溫家鏢局,都盡數收歸朝廷。


 


名義上,由蓟州府衙直接管轄,實際上,受舒王控制。


 


又過十天,我聽見官差的消息,說方懷銘受不住極刑,S在了監牢裡。


 


沒過多久,溫澤也在菜市口問斬。


 


他被人押著跪在刑場,滿臉的血,滿身傷痕,瘦骨嶙峋,已然看不出人樣。


 


铡刀落下的一瞬,仿佛利刃將我的心剖成了兩半。


 


我哭喊著,想要撲上去,卻被官兵SS攔著。


 


與我同去的官差,在我身邊安撫:「夫人莫急,我去給溫家主收屍。」


 


棺木是我準備好的,收屍後由殯葬儀隊抬出城外,一路的敲鑼打鼓。


 


而我也痛哭了一路。


 


一般斬首示眾的囚犯,都丟在亂葬崗喂狗,不許下葬。


 


溫澤能得官差收屍,能用棺木,奏哀樂,已然是陛下天恩了。


 


溫家祖墳前,早已備好了兩個墓坑。


 


一個,是溫澤的。


 


另一個,是我的。


 


將溫澤的棺木放下墓坑後,我朝官差道謝,還給了他一錠銀子:


 


「多謝你陪我走這一遭,這是報酬。」


 


「我想再單獨和他說說話,明早麻煩你再辛苦走一趟,替我收屍。」


 


其實,很早很早之前,我就不想活了。


 


在娘親去世,我被江瀟瀟灌下啞藥時,我就想和大夫人母女同歸於盡。


 


是方懷銘攔住了我。


 


我將生的希望,寄託在他身上,他卻違背諾言要我做妾。


 


我人生的希望,霎時間就隻剩下為娘親報仇,為外祖翻案。


 


如今,大仇得報了。


 


心愛之人卻命喪黃泉。


 


世間再無牽掛眷戀,我都不知道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倒不如陪溫澤一同去了。


 


再者,我也很久沒有見娘親了,我當真想她了。


 


於是,一杯毒酒下肚。


 


我留著淚,撫摸著棺木,回憶訴說著我和溫澤這兩年來的點滴。


 


我是何時對他動心?


 


我又是何時認定他是我一生所愛?


 


那些曾經我沒能親口訴說的愛意,此刻都化為了無法彌補的遺憾。


 


溫澤再也不能知曉了。


 


杯杯酒下肚,我漸漸神志不清,倒在了溫澤的陵墓前。


 


「溫澤,等等我,我就來尋你了。」


 


……


 


再睜眼,我看見了溫澤。


 


他閉著眼,金色的晨光在他臉上鍍上了一層光暈,面頰雖消瘦,嘴唇蒼白,卻還是有幾分從前的貴公子模樣。


 


我看呆了,腦子昏昏沉沉,不知自己是上了天庭還是入了地府。


 


我伸手觸摸著他的眉眼,溫熱的觸感,真實得叫我瞬間酸了鼻頭。


 


溫澤緩緩睜眼,第一眼看見的,便是我涕泗橫流的模樣。


 


「是我不好,將你瞞得辛苦。」


 


他一把將我攬進懷中,溫暖的懷抱,才叫我確信,原來這一切不是夢境。


 


溫澤活著!


 


他還活著!


 


我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怨他、恨他的話,全被哭腔堵住。


 


我說不出話,便泄憤似地一拳砸在他胸口。


 


溫澤霎時間白了臉。


 


我亦是嚇了一大跳,連忙解了他的衣衫才發現,這副身子傷痕交錯,還有許多傷疤沒好全。


 


「不礙事的,別看了,怪嚇人。」


 


溫澤笑著將衣服攏起。


 


隨後正色,同我道歉:「我不是故意要瞞你的,當初進監牢時,我是真沒覺得自己能活。」


 


「我也早就做好了必S的準備了,因為我知道自己是陛下鏟除異己計劃中的一環。」


 


這就是溫澤非S不可的理由。


 


皇帝也曾清楚明白地同我說了。


 


接下來的戲和局,皇帝連我和溫澤,都一同诓進去了。


 


他需要我為「溫澤」收屍,需要我在大街痛哭,需要用這樣的方式叫天下人都知道皇帝為了坐穩位置,連效忠多年的屬下臣子都能舍棄。


 


——皇帝就是這麼一個膽小懦弱的庸君。


 


隻有騙過了我,我才能騙過天下人和舒王。


 


「隻有我S了,舒王還有他身後的家族臣子,才會覺得陛下好拿捏,才會放松警惕,漏出破綻。」


 


「好在陛下還顧念我從前效忠他多年的情分,瞞天過海地給我保了下來。」


 


「也好在,我聽聞消息後,提前買通了官差, 調換了你的毒酒,否則咱們真要天人永別了。」


 


溫澤緊緊將我箍在他懷中,滿眼都是失而復得的欣慰。


 


而我,也是如此。


 


許久過後, 我才猛然發覺, 我們置身於馬車中。


 


一見到溫澤, 我的心裡眼裡,再也容不下旁的東西似的。


 


馬蹄嘀嗒,不知要送我們去何處。


 


「溫澤和江沁沁已經S了, 蓟州我們是留不下去了。」


 


「陛下重新給我們造了身冊戶籍, 就在蔚洲,現今我們就去那兒。」


 


「還有你娘親的牌位,我去三清寺取了也帶上了。」


 


溫澤輕笑著,眼底笑意波光粼粼,晃得我又紅了眼。


 


蔚洲,那是外祖的家鄉。


 


溫澤他要帶我和娘親回家了。


 


19


 


半年後,外祖的貪腐案被平反。


 


流放邊陲多年的舅舅們,也終於可以回到蔚洲了。


 


舅舅在信中說, 最想念蔚洲的鱸魚。


 


為了迎接他們,我和溫澤特意下江去網。


 


網魚時, 正好碰見了舅舅們乘船回來。


 


我即刻撒開了漁網奔向他們。


 


舅舅舅母, 還有表兄妹們, 各個喜極而泣, 咿咿呀呀地說著話。


 


半晌過後, 表妹發現我久不說話,遲疑地開口:「不是說姐姐的啞疾已然好了嗎?」


 


我笑著搖搖頭,打著手語:「當日是一時情急, 逼得自己能說話了, 但每說一個字,喉管都如吞刀片般。硬撐著幾個月, 算是徹底將這副嗓子給毀了。」


 


聞言,舅舅舅母們面上都是心疼,止不住地念著「可惜可惜」。


 


而我,卻不覺可惜。


 


因為溫澤,已然「聽」過了我的聲音。


 


在我們剛重逢時,我叫了他的名字。


 


他伸手撫摸著我的喉嚨,感受著震動。


 


後來,我倒了嗓子, 比從前更糟,徹底不能說話了。


 


我也不甚難過。


 


我早就習慣了說不了話, 習慣了打手語。


 


而且,不論我會不會說話,在溫澤眼裡都是一樣的。


 


所以, 倒也不算可惜。


 


我們一個聾, 一個啞,還是很般配。


 


想到這,我回頭看了眼因為網不到魚,站在水裡叉著腰生氣的溫澤, 不禁莞爾。


 


江河無聲,魚躍有聲。


 


我亦無聲,愛意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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