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一那年,我在午夜街頭的垃圾桶邊撿了一個衣不蔽體的少年。
我把少年拉出泥塵,撫平他眉間哀愁,助他登上高位。
後來,許珩一夜翻身,成了商界令人聞風喪膽的活閻王,身價千億。
我卻轉頭去了一個讓他找不到的地方。
三年後,在商業酒桌上再相逢。
許珩是高高在上的天之驕子。
我是為了合作能成功而陪酒賠笑的打工人。
三杯酒下肚,合作的甲方客戶開始對我動手動腳。
Advertisement
席間人漠然地看著,早已對這種事習以為常。
這時,一聲玻璃碎響砸破這亂糟糟的場面。
迎著所有人的目光——
許珩高坐主位,懶散地靠在餐椅上,一手端酒杯,嘴角掛了個漫不經心的冷笑。
他掀掀眼皮子,聲音倏然一壓。
「過來。」
1
這話一出,周圍一瞬間變得鴉雀無聲。
放在我大腿上的那隻油膩膩的肥手悄悄收回去。
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餐桌主位上的男人——
許珩。
許珩眯著眼睛,懶散地靠在椅子上,拇指捻著杯口,嘴角扯著抹戲謔的笑容。
姿態懶洋洋的,牽著幾分漫不經心。
帶我的領導李總生怕最後合作要吹。
連忙為自己倒滿酒,做低伏小地湊上去:「許總,請您提點一二。」
「誰招你進來的?」
李總一臉茫然:「啊,我,我是……」
許珩微微坐直身子,周身氣壓猛地往下一沉,臉上的笑意散了,逼過來的目光,冷意沉沉:
「我最後再問一次,是誰招的你?」
李總的話戛然而止,僵在許珩身邊,站也不是,走也不是。
氣氛僵了許久。
身邊的男人終於有了動靜。
肥頭大耳的男人磨磨蹭蹭地站起來,聲音細不可聞:「是人事部的張主管招來的。」
剛說完,一隻玻璃酒杯就從許珩的方向拋來,擦過男人的臉,撞在身後的牆上,噼裡啪啦地碎了滿地玻璃碴。
有血從男人額角順著側臉慢慢流下,男人嚇得大氣不敢出,肩膀抖得厲害。
「你和他,明天都不用來公司了。」
這時,坐在我對面的男人要起身說什麼,許珩一個輕飄飄的眼神掃過去,他立馬又重新坐下。
許珩收回目光,從椅子上站起身,邁著修長的腿朝男人這裡逼近。
男人抖如糠篩,最後,像是終於抵抗不住這強大的氣壓似的,眾目睽睽之下,他居然直接朝許珩跪下。
扯著許珩的褲腿,聲音顫著:「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敢了,許總再給個機會。」
許珩壓睫,掃了他一眼,一聲冷笑。
「滾。」
許珩居高臨下地站著,一身剪裁得體的高級黑色西裝,西裝外套放肆地敞開,高調地露著裡頭的潔白襯衫。
分明是正裝,卻偏偏被他穿出幾分放蕩不羈的味道。
包廂裡十八個人噤若寒蟬,沒有一個人再敢上來求情。
所有人都在注視著許珩,等著他下一步的動作——
緊接著,他抬眼朝我看來,四目相對。
嗓音沉沉。
「三年了,鬧夠了嗎?」
2
許珩這一開口,眾人紛紛把探究的目光轉向我。
商業酒席,說出的每一句話都能成為對方的把柄。
頂著強大的壓力——
我不慌不忙地把剛被男人掀開的裙子一角重新壓下去。
端起酒杯起身,朝許珩敬酒。
還沒來得及說什麼。
下一秒。
酒杯被許珩奪過,重重地砸下去。
匍匐在地的男人瞬間吃痛「嘶」了聲。
緊接著,他長臂一伸,拉過我的手,轉身朝門外走去。
丟下包廂一眾人面面相覷。
許珩的步子邁得很大,我得小跑著才能跟上他走路的節奏。
其間李總給我發來信息。
【不管用什麼方法,必須給我拿下尚萊的合作!!!】
剛把手機塞進口袋,一個天旋地轉,人就被許珩推進車內後座上。
掙扎著要爬起來,緊接著許珩就欺身而上。
他的腿橫著壓上我的腰,力不大,技卻巧,被他這樣壓著,我動彈不得。
他覆下來,單手掐著我的腰,完全一副侵略性的姿態。
捏起我的下巴,逼我直視他。
他微微眯眼,嘴角扯著抹譏诮的笑,字字嘲諷。
「三年前你他媽撒丫子跑得比誰都快,好,跑得真他媽好。
「我還以為你多有本事,能他媽讓我一輩子找不到你。
「現在才過去三年,時小姐就主動送上門來,怎麼,是三年前的那三百萬花完了,小男友不養你了,在外面混不下去了?所以來吃回頭草了?」
三年前,許珩被許家認回去的第二天,他的媽媽就找上我。
咖啡館裡,打扮精致的夫人推給我一張卡。
淺淺地啜了一口咖啡,高高在上地開口。
「裡面一百萬,你應該知道是什麼意思。
「許珩是許家的獨苗,如今他既然已經恢復身份,那麼前二十年的事跡都是他的人生汙點,而你作為他人生汙點的唯一見證人,你必須得消失。
「許珩回去,是要子承父業的,我不想讓他為了一個女的毀了他的人生前途,拉低他的階級。
「我聽許珩說了,你是一個很聰明的小姑娘,想必你自己也知道,再S纏爛打下去對你我他都不好。」
許珩媽媽說完很長一段時間,沉默在我們四周蔓延。
窗外車流聲不絕於耳,店內不斷響著服務員叫號的聲音。
面對許珩媽媽嚴厲、尖銳的目光——
我緩緩地搖了搖頭。
她眉頭一皺,正準備開口說什麼。
我比她先一步開口,目光平靜地看著她:「一百萬不夠,我要三百萬。」
婦人「嘶——」了聲:「好大的胃口。」
「三百萬,錢到賬的第二天,我保證能消失得幹幹淨淨,讓許珩連我的一根頭發絲都找不到。」
我這爽快的態度讓她露出疑惑的神色 :「我聽許珩說你並不貪慕虛榮,而且據他所說,你們很相愛,為什麼現在會為了錢……」
我高高地揚起下巴,不屑地笑了聲:「很簡單,因為我不愛你兒子。」
我不曾得知,在我離開後,許珩媽媽給許珩說了些什麼,隻是偶爾聽到傳聞說,林城的三月不太平,許家新認回來的小少爺為了找個人,把林城翻了個底朝天。
那時,我正坐在江北市第一人民醫院的神經外科的病房裡,眯眼打著盹。
手機的提示音響起來,我漫不經心地滑開。
一則碩大無比的新聞標題蹦出來。
【許家小少爺,歸家僅僅三個月,就奪下了尚萊集團掌門人的位置。】
新聞標題後,跟著一段視頻。
視頻中的場景是在某個大廈樓下,雨下得很大,撞在地面上,激起一地水花。
幾輛低調奢華的黑車從遠處駛來,停留在大廈下。
一群人從黑車上走下。
為首的許珩穿著黑色西裝,打著黑傘,撐著傘的手白皙勁瘦,身形高大挺拔,大步踩著水走進大廈裡,後面跟著一群同樣穿著黑色西裝的中年男人。
個個表情嚴肅,唯有許珩臉上掛著漫不經心的笑。
在面對記者鏡頭時,他抬了下眼,對著鏡頭頑劣地伸來手,在虛空中五指開合抓了抓。
視頻還沒看完,身後的病床上突然傳來異動。
護士恰好進來,掃了病床上的人一眼,公事公辦道:「多給你媽擦擦身子,避免生褥瘡。」
3
我毫不畏懼地迎上身上許珩的視線:「我來吃回頭草,那許總這是在幹什麼?心甘情願來送上門讓我吃嗎?」
許珩聽這話,一愣,繁雜的目光中,漸漸生了怒意。
我抬手,想要摸摸他的眼,輕喃:「你還是如此沉不住氣。」
他似乎料到我的動作,在我的手碰上他的眼睫毛之前,驀地轉過頭。
「算你狠。」
他扔下一句,從我身上爬起來,坐在窗邊。
沉默著,身影看著如此冷漠而茫然。
抬手摁下窗戶,似乎想要透氣,然而緊接著外頭汽車的汽笛聲就鑽進來,他又不高興地把窗戶升上去。
五指插進頭發,略顯煩躁地揉了揉。
我看得出神,不自覺地喊出聲:「許珩。」
他下意識看來,目光執拗純粹,手還停留在黑漆漆的發梢裡。
我呼吸瞬間一滯。
很快調整好狀態。
低眉順眼輕著聲說:「請許總給我們彼此一次合作的機會。」
他湊過來,低頭看著我,呼吸落在我的臉頰前,冷笑著問:「你出什麼?」
我抬眼,對上他的目光,定定地說:「許總想讓我出什麼?」
「親我。」他說。
還是這麼幼稚。
我心下感嘆著。
緊接著,我抬頭貼了上去。
我看見他的瞳孔一點一點不可思議地放大。
很快,他將我推開,似乎想笑,卻笑不出來,雙手用力握緊拳頭,呼吸也逐漸變重。
「從前的時傾,從來不會這樣。」
我平靜地開口:「你也說了是以前。」
「算了。」他說。
許珩推開車門,冷風瞬間灌進車內,他下車站在門前,指著遠方,冷著臉驅逐:「你走。」
入秋的林城,冷了許多。
我摸了摸發涼的胳膊,一言不發地下車,停留在車門前:「那尚萊跟我們的合作……」
許珩平靜地抬眼,嘴角一點一點,扯了個諷刺的笑:「如你所願。」
我點了下頭:「謝謝許總。」
踩著急促的步伐離開,走出老遠,給李總發去【拿下合作】的消息。
發完後,我站在原地,回過頭。
黑車停留在彌漫的大霧中,一身黑的許珩單手扶著車門,垂著頭站在車門前。
長久地站著,風霜雨露沾滿他身。
冰冷的長街上,一輛開著遠光燈的轎車馳過。
燈火在他身上轉瞬即逝。
我轉過身,重新抬起腳步離開。
4
穿過狹窄的弄堂,走進裸露著紅磚瓦的老式居民樓。
黑黢黢的樓道,鑰匙碰撞的金屬聲響。
我推開門。
昏暗狹小的屋內,輪椅傾倒在桌子前,輪胎「哗啦啦」轉著。
時苒女士半邊身子歪倒在地上,手努力地向上舉著,嘴裡咿咿呀呀著什麼。
凌亂的場景昭示著剛剛的慘烈。
在她手指的地方,是沒有鉤完的一半黑色毛衣。
這毛衣,她鉤了三年。
我走過去,駕輕就熟地把輪椅扶正,抱起瘦小的她重新放在輪椅裡。
扯過鉤針和毛衣,一起塞進她手中。
平靜地轉身,收拾著被她弄髒的地面。
她在我身後,嘴裡還在咿咿呀呀著我聽不懂的語言。
三個月前的某一天,時苒女士的主治醫生突然宣布她已經清醒過來,但出現了肌肉萎縮、大腦功能異常以及癱瘓等後遺症,隻有藏在林城深巷裡的一家老中醫可用針灸治療緩解她的病情。
於是,我帶著瘦成皮包骨的時苒女士,千裡迢迢地從江北回到林城。
我把被她弄亂的東西重新擺回原位。
時苒女士坐在我身後,玩弄著手中的毛線,像一個三歲的小孩子般,隻是專注地盯著它,眼裡再沒其他東西。
「阿……阿,阿珩。」
我停下手中動作。
「阿,阿呀,阿珩。」
轉過身,蹲在她面前:「阿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