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來護工在醫院照看時苒女士,我匆匆回了趟家洗澡換衣服,然後繼續趕去上班。
因為休息不足,大腦轉得很慢。
臨近下班時,接到了許珩的電話。
他在那頭調笑:「時小姐拿錢不辦事?」
抿了抿唇,低聲說了句抱歉:「我今晚可能會晚點過去。」
掛斷電話後,先去醫院看了時苒女士,她還沒有醒來,醫生說她摔到了腦袋,狀態很危險,可能會有再次重度昏迷的風險。
從醫院出來,已經是晚上九點。
打了一輛出租車,依舊是來到那家會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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廳裡,許珩不在,蘇甜甜和幾個男人圍在一起抽煙。
看見我,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我站在門口:「許珩呢?」
蘇甜甜瞬間炸毛,尖叫:「你也配叫許哥哥的名字!」
不管她,獨自走到一邊的高凳上坐下。
蘇甜甜緊接著就跟來,坐在對面,趾高氣揚道:「喂,你跟許哥哥什麼關系?」
不理她。
她繼續喋喋不休道:「許哥哥三年前被女人騙過,聽人說那個女的收了他媽三百萬,把他給踹了,在外頭又找了個小白臉。
「所以說許哥哥這幾年都不怎麼挨女人,當然,我是例外。
「我勸你識相點,別對你口中的許總生了什麼不該有的歪心思。」
我揉著虎口,聽完蘇甜甜說話,驀地笑了。
蘇甜甜一臉莫名其妙:「你笑什麼?」
掀睫,盯著她漂亮清純的臉蛋:「若是我偏要生歪心思呢?」
「你,你……」蘇甜甜頓時慌了,六神無主道,「你這個女人,我這是好心勸告你,你別不識好歹。」
廳門被人推開,身著白色長袖 T 恤、黑色長褲的許珩,雙手懶懶地揣兜,耷拉著眼進來了。
第一眼,就朝這裡看來。
眼睛盯著許珩的臉,身體卻悄悄湊近蘇甜甜,一字一句小聲道:「你口中那個為了三百萬而把許珩踹了的女人就是我。」
蘇甜甜身子一顫:「你太壞了。」她說,「我要替許哥哥報仇。」
剛說完,一杯紅酒就朝我臉潑來。
我下意識地偏了下頭,還是沒躲過。
蘇甜甜似乎也被自己的舉動嚇到,在看到我臉上滑落的紅酒珠時,愕然呆坐原地。
在場所有人都被蘇甜甜這一舉動震驚住。
許珩本人,皺著眉頭走過來。
蘇甜甜惡人先告狀,拉住許珩的胳膊:「許哥哥,她對我出言不遜!」
我靜靜地低著頭,聽完她的話,笑出了聲。
於是在場所有人的目光便又轉到我身上。
不在意地抹了一把臉,翻出許珩昨晚給我的卡,走到許珩面前,把卡重重地拍上他胸前。
「一百萬,一分不少。
「兩清了,許總以後也別來找我了。」
說完就要走。
還沒走出兩步,胳膊就被人拉住。
奇怪回頭,看見許珩一手拉著我,一手不在意地推開蘇甜甜。
他嘴角帶著嘲諷的笑意,透出一股子執拗的勁兒:「玩不起是不是?」
這兩天連軸轉讓我很累,我不想在這裡跟他吵架,就往外甩他手。
卻甩不開。
在我三番兩次掙脫之後,許珩徹底生氣了。
許珩微一用勁兒,就把我往回拉到他懷裡,他湊近我,咬牙切齒道:「我今天就要看看,你那個小白臉到底長什麼樣。」
9
許珩把我推進副駕,重重地甩上副駕門。
隨後又繞回主駕駛座,大力地扯過安全帶扣上,動作泄憤似的重:「地址。」
車子最終停在了一個破舊殘敗的老式居民樓下。
許珩朝我看來的目光有些奇怪:「你就住這地?」隨即,他又嘲諷道,「寧可自己住狗窩,也要給小白臉花錢?」
「時傾,看來三年不見,你戀愛腦長了不少。」
面對許珩的嘲諷,我照單全收。
不慌不忙地解著安全帶,順著他的話說下去:「對,所以許總以後也別來找我了,不然拿著許總的錢養小白臉,外界傳出去了,到時丟的可是你許總的臉。」
推開車門,準備下車的時候,胳膊被人從後拉住,隨後對方一用力,我便因慣性跪倒在副駕上。
手撐著座椅,與近在咫尺的許珩面對面,四目相對,呼吸交織。
他看著我,眼眸黑漆漆的,帶著幾絲不易察覺的委屈,像一潭軟著的春水:「你一定要這樣氣我嗎?」
許珩在熟人面前很沒有邊界感,總是用撒嬌委屈求得對方心軟。
以前和他談的時候,他總是因著吊兒郎當的少年氣性惹我生氣。
猶記得有一次,晚上十一點,他帶著滿身傷,蹣跚著步子進了家門。
一問才知道,他擺攤的東西被地頭蛇強佔了,他氣不過,以一敵五和對方幹起來。
最後自然是被打得遍體鱗傷。
我一言不發,沉默著為他上藥。
他知道我生氣,也知道隻要他一撒嬌,我就一定會心軟。
所以當我剛為他上好藥,他立馬就把我抱在懷裡,哄小狗似的:「你別生氣了嘛,沒有下次了。」
我一聽這話,剛壓下去的火氣頓時又蹿了上來:「還想有下次,你以後如果再讓自己受傷,我家門都不會讓你進!」
他小聲地嘀嘀咕咕:「大不了翻牆嘍。」
「你!」
話還沒說話,他突然低頭親上來,於是那些還沒說出口的話都變成了「嗚嗚哝哝」。
他抱著我,摸著我的頭發,聲音低低的,誘哄道:「好啦,別氣了。」
到了現在,許珩仍習慣用這個招式逼我心軟。
更糟糕的是,面對這樣子的許珩,我完全沒有任何抵抗力。
閉眼,深呼吸,強制壓下紊亂的心神。
手顫著,摸上許珩的眼睫毛,他在我的掌心裡眨眼,睫毛撓得我痒:「許珩,三年了,人都會變的,我現在不喜歡你了。」抬眼,盯著半空中虛無一點,睫毛輕抖,「你以後別來找我了。」
不是的。
我心想,不是這樣的。
你知道了真相,如果你知道了我當初撿你的真相,你一定會恨S我的。
所以,在你的恨意滋長之前,我一定要先斷幹淨。
給我們彼此留最後一絲體面。
10
回家拿了換洗的衣服,我又連夜趕回醫院。
在醫院守了一夜。
第二天上班時,突然接到李總的消息。
要我今晚和他一起去參加尚萊的酒會。
「尚萊這次是我們公司這個項目的最大投資商,如今對方既然邀請我們去參加了,或許這是個打入尚萊圈子,擴大我們公司名氣的好機會。」
這是李總的原話。
尚萊作為上市公司,酒會自然也辦得豪華無比。
富麗堂皇的大廳,衣著光鮮的侍者穿梭在舉杯暢飲的客人中間,財富與權力交織,豪門的輝煌在此刻達到了頂峰。
我跟著李總一路敬酒,一圈兒下來,結識了不少貴客。
酒會的氣氛達到濃烈的頂峰時,一身高級手工定制的黑色西裝的許珩攬著蘇甜甜出場。
許珩生得高,典型的寬肩窄腰的完美身材,西裝這麼一套,渾身的氣質矜貴而散漫。
蘇甜甜小鳥依人地偎在他懷裡。
有識眼色的連忙上前敬酒,許珩漫不經心地端過侍者託盤裡的酒杯,與對方酒杯輕碰,仰頭抿了兩口。
性感的喉結上下滾動。
李總連忙拉著我,見縫插針擠了上去。
「許總。」李總笑得兩眼眯起,「不知道您還記得我不?我是初升公司的,您對我們公司投資的項目,是我在負責。」
說著,他將我拉到面前:「這是我下屬,新人,帶她見見世面,學習學習。」
李總是個人精,那晚許珩在酒席上眾目睽睽之下把我拉走,他看出我們關系不一般,今天特意把我拉來,博許珩一個好感。
可惜的是,李總的算盤打錯了。
昨晚我才和許珩在車上鬧得不歡而散。
許珩懶懶地笑了下:「初升?」他壓睫盯著手中的酒杯,看著提不起來什麼興致,「沒聽過。」
李總的笑意瞬間僵在臉上。
「我們是初創公司,許總不知道是情理之中的。」我適時插進去話,「如果許總想要了解的話,我可以……」
許珩一手攬著乖巧的蘇甜甜,一手用拇指捻著杯口,面上是拒人於千裡之外的冷。
絲毫不給面子:「我不想。」
「哎喲,許總,好久不見好久不見。」林城電器巨鱷老板走過來,強硬地插進話,「許總近來可還好?」
李總自討沒趣,生了一腦門汗,拉著我悄悄退出這場無硝煙的戰場。
我一回頭,隱隱約約看見一位衣著雍容華貴的婦人上了樓,與此同時,一名服務生走到我耳邊悄聲說:「夫人讓你去 3108 號房間。」
11
與樓下的喧鬧相比,3108 號房間要寂靜得多。
許珩媽媽雙手搭膝,坐在椅子上,冷冷地看著站在門口的我。
「當初你拿錢時是怎麼向我保證的?你說你讓許珩連你的一根頭發絲都找不到,這才過去了多久,你就又在他面前晃悠?」
自知這件事的錯處在我,是我沒守好承諾。
所以姿態放得低低的:「對不起,但我的確是有不得不回林城的理由,我媽媽生病了,隻有林城的老中醫才能治好她。
「再碰見許珩,是我沒想到的,我以為林城很大,我不會……」
「以為?」夫人不屑地眯眼,「違背承諾的事不是你一句以為就能打發的。」
「我,」手漸漸握起拳頭,艱澀地開口,「請你再給我一些時間,我這邊情況很復雜,我媽媽她摔到頭,到現在還沒醒來,我暫時不可能會離開林城的。」
「你以為我還會信你嗎?」
許珩媽媽站起身,走到我面前,上下打量著我,姿態肆意高傲:「收回你拙劣的話術,你能騙許珩,可你騙不了我。」
許珩媽媽斬釘截鐵道:「你見許珩的第一面,就認出了他的身份,你把他帶回家,等的就是向許家要錢的那一天。」
我和許珩的第一次見面,是在大一那年的十二月份。
十二月份的林城已到了隆冬時節,天寒地凍。
因為我睡眠淺,就獨自在校外租房住。
午夜,因為肚子餓得實在受不了,就下樓覓食吃。
白雪茫茫,整條街除了黯淡的路燈,就隻有一家 24 小時便利店還在深夜的寒冬中堅挺地開著門。
拿著泡面和面包,我往回走。
長街上,一個綠色的垃圾桶旁,圍著三五個穿著灰撲撲棉袄的乞丐。
我好奇地掃了一眼。
就是這麼不經意的一眼,我看到了蜷縮在垃圾桶邊的許珩。
一群乞丐圍在他身邊,竊竊私語著:「這小孩兒不會凍S了吧。」
「白天沒見過他啊,誰知道他是從哪裡來的。」
……
漠然地看了眼,我便收回了視線。
可當我逐漸走近垃圾桶時,不知什麼力量驅使了我,鬼使神差般地,我再次向那裡投去了目光。
就是這麼一眼,我當場愣在原地。
少年衣衫褴褸,靠坐在垃圾桶邊,一隻腿伸得筆直,另一隻腿曲著,輕輕閉著眼,好似外界的事物完全與他無關。
臉上沾了灰塵,隱約可以窺見衣領下白皙的皮膚。
他悠悠轉醒,掀睫抬眼,一雙黑黢黢的眸子,拒人於千裡之外的冷。
明明身處汙泥,渾身卻散發出一種執拗的倔強的矜貴勁兒。
隱約覺得這張臉眼熟,卻又實在想不起來究竟在哪裡見過。
改變方向,抬腳走過去,雙手抱膝在他面前蹲下:「你叫什麼名字?」
一旁的乞丐打岔:「他原本是老劉撿的孩兒,前兩天聽說老劉去世了,他自己一個人沒依沒靠的,天天在這兒附近轉,巧了這不是,今晚轉到這裡了。」
「喂,小孩兒。」乞丐露著黃牙笑,打趣,「人家問你叫什麼名字?」
少年漠然地看了我一眼,隨即偏過頭,重新閉上眼,一副拒絕溝通的樣子。
我疑惑:「警察不管的嗎?」
「警察?」乞丐好像聽到了什麼天大的好笑話,「這流浪漢的事兒,他們不管,再說,要管也是城管來管。」
眨眨眼,一個大膽又瘋狂的想法出現在我腦中。
在所有乞丐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眼神下,我朝少年伸出手:「你願意跟我回家嗎?」
少年閉著的眼睛,睫毛抖了抖。
我耐心地哄:「我不會傷害你的。」
長久地沒有動靜。
正當我在想自己的這個提議是否太過冒失的時候,他睜開了眼。
「我叫許恆。」他說。
12
許珩說他從有記憶開始,就跟著老劉撿垃圾生活。
在當年人口戶籍管理不嚴的時候,老劉不知用了什麼方法給他弄了張身份證。
戶籍上,二人是父子。
至此,許珩在我的出租屋裡長久住了下來。
老劉供許珩讀書讀完初中,後來老劉生了哮喘病,花錢地方很多,許珩就自己主動放棄考上的重點高中,在飯店打工當服務員,掙錢為老劉看病。
我讓許珩不要浪費他的腦子,讓他繼續上學,他卻幹脆利落地拒絕。
「在學校讀書太費時間了。」他說,「我想自己跑創業。」
在許珩二十歲的這一年,隆冬,我帶他回家和時苒女士一起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