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落,不僅是顧淮安,就連我的兒子顧林恆都愣住了。
他似乎很是吃驚,滿眼錯愕,有些接受不住的看著我,「我娘以前從來都不會對我說這種話的,你難道真的要為了妃位不要我了嗎?」
江閔似是累了,坐了起來,指著柳姨娘和顧林恆,語氣冷淡,「那個杖斃,這個小的,送進教習院,終生不得出。」
輕飄飄的一句話,就已經決定了兩個人的命運,代表著顧林恆這輩子都隻能呆在那小小的院子裡,不見天日。
我沒想過要她的性命,想要上前阻攔,卻被他的眼神嚇住。
他低垂著眸,眼底的光暗的讓我難以分辨,「你是心疼他,還是舍不得顧淮安?」
我聞言,下意識的跪下,「臣妾知錯。」
我一跪,下面哪還敢有人坐著,紛紛跟著跪下,周遭陷入一片S寂,我垂著腦袋,大氣不敢出。
好久,一雙溫柔的手撫過我的眉眼,嗓音暗啞的厲害,「山盟雖在,錦書難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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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著這詩,心跳慢了半拍,抬頭時卻隻看見那一道挺拔顧寂的背影。
「山盟雖在,錦書難託,莫莫莫」這是陸遊的《釵頭鳳·紅酥手》
這首詩表達的是男主暗戀女主,而女主已嫁他人,男主空有深情卻無法傾訴的惋惜與痛苦。
詩,是好詩。
可,這個時代,沒有陸遊。
江閔,你是誰?
6
耳邊響起了庭杖的聲音以及柳姨娘撕心裂肺的喊叫聲,求饒聲。
顧淮安在我離開前衝到我面前,壓制著滿腔憤怒的問我:「你當真要把事情做的這麼絕嗎?」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我想繞開他,卻再次被攔住。
顧淮安神色越發冰冷,「柳姨娘若真有事,我這輩子也不會原諒你。」
「誰在乎。」我看著他,話語冷厲。
顧淮安似是怔了一下,有些不可思議的看向我,「你說什麼?」
「我說,你的S活,我不在乎!」我看向他,一字一句,字字珠璣。
顧淮安好似失去了所有力氣,難以置信的望著我,「你不愛我了嗎?」
「不是不愛了,是從未愛過。」
我話落,不再看他,轉身頭也不回的離開。
我一路走到江閔的寢宮,他見到我並不驚訝,像是早料到我會來一般,一臉平靜的看著我。
「陛下。」我到他身邊跪下。
他望著我,是笑,隻是這樣的笑卻不達眼底,「是想求我放過她?」
我抿了抿唇,「她被打成那樣,此生也難以像個正常人一樣活了,不如留她一命!」
柳姨娘的命隻是個開始,他是想借柳姨娘的命告訴所有人,順他者生,逆他者亡。
他志在天下,如今四海各自稱王,他一定會再出兵,統一四海,我所求的,不是柳姨娘的生S,而是讓他回頭,別再造S戮了。
江閔看著我,眼底冷的仿佛能結一層白霜,「我下的令,從不收回!」
下一秒,我的下巴就被鉗住,被他逼迫著抬頭仰視他,話語冷得刻骨,「你到底在仁慈什麼?」
我仰著頭,呼吸急促,有些艱難的出聲,「曹丕為了郭照,願意追回聖旨,妾身隻是想看看陛下有沒有曹丕愛郭照那樣愛妾身。」
曹丕,郭照,這個時代都不存在,可我看他的眼神,未見半分疑惑,所以他認識。
他和我,來自於同一個時代。
江閔眯了眯眸,眼底泛起一絲森寒之意,冷聲吩咐,「送貴妃回宮。」
侍衛應聲之後上前就想要將我扶起,我望著他,竭力出聲,「陛下,你身上有我一位故友的影子,我不希望他是個嗜S成性的人,如果是他,他不會想讓人S的!」
他坐在那龍榻之上,沒有回答我的話。
柳姨娘S狀悽慘,整塊後背上沒有一塊好肉,被人丟到了亂葬崗。
7
江閔雷霆手段,不過半年時間,朝野上下再無一人敢對他話有不敬。
而他確是治世良才,一繼位便雷霆手段興修水利,南水北調,修建抗洪工程,改良水稻,糧食產量驟升,四海升平。
在我確證有孕那日,江閔將我的父母放了,並給了他們封地,許他們安享晚年。
夜裡,他撫摸著我微微凸起的小腹,在我耳鬢廝磨,「了了,我們重新開始。」
是我告訴他說我的名字叫餘了了,這是我在現代的名字。
了了,這個名字,我快要忘記了。
在我孕有四月的時候,他恩準我的父親母親來陪我。
母親想起姐姐,夜裡總是偷偷的哭,白日裡卻會給我做好吃的酸棗糕,哄著我高興。
父親幼時出身寒微,會做好多東西,他一生節儉,宮人們休建小廚房用剩下的木料,他便重新拾撿起來給我的孩子做小木劍,玩偶。
我總是對他說,日子已經好起來了,他們也有了封地,不必這麼節儉,他卻說是餓怕了。
父親做的一手好菜,我孕期口味多變,每日都會變著法的做好吃的。
我想了想,日子若能這樣安寧的過下去也不錯。
眼看著肚子一天天大了起來,我一日興起,路過御花園,卻見偏院的嬤嬤似乎在打一個渾身穿著破爛的孩子。
「去瞧瞧!」我指了指身邊兩個用的慣的丫鬟過去查看。
隻是他們還沒走過去,我就見那個渾身是泥的小孩猛地朝我撲了過來,「娘親!」
「嘭!」
侍衛一抬腿將他踹到在地,「什麼東西,若是驚擾了娘娘腹中的孩子,十條命也不夠你賠的!」
「孩子!」顧林恆茫然的抬起頭,看著我的腹部,「你明明答應過我,隻要我一個的。」
我想了起來,這是我在他幼年時,他說若有弟弟妹妹,一定會分走他的寵愛,他就再也不理我了,我便答應他,隻要他一個。
可他,不也沒有好好對我嗎?
「放肆!」教習嬤嬤一巴掌扇在了他的臉上,「娘娘腹中龍嗣,無論男女,日後都是要繼承大統的,豈容你置喙。」
他被扇懵在了地上,眼底有怨恨,有不服,最後卻都化作了恐懼,拉著我的衣角,「我不想呆在這裡了,你帶我走!」
身旁的嬤嬤朝我行禮:「娘娘,此地骯髒,別衝撞了您。」
我垂眸,看向地上滿眼憧憬的顧林恆,「我與你緣分,早就盡了。」
說完,我轉身就準備要走,顧林恆似是沒想到曾經那麼愛他的我居然會說出這種話,猛地衝過來拉住了我的衣袖,「我也是你兒子,你不能不要我。」
侍衛上前來將我和他分開,顧林恆直接被摔到了地上,疼得直掉眼淚,可這一次,我沒有再轉身扶起他。
畢竟從前,他都會嫌我髒,讓我別碰他。
「娘親,娘親!」顧林恆想朝我奔來,卻被侍衛攔住,根本動彈不得。
我不再去看他,轉身離開了。
8
我臨近生產那幾日,宮中御醫輪著伺候,江閔每日得空了都會來見我。
不過今日他來的有些晚了,外面大雨瓢潑,宮人過來替他更衣。
他換了身黑色的錦緞,上面刻著龍紋,在我身旁坐下,溫聲道:「嶺南有些事要處理,我要去一趟。」
「那能趕在我們孩子降生前回來嗎?」我喝了口參茶,滿心期待的詢問。
他沉默了一瞬後才出聲:「我會盡力。」
我也不再問了,畢竟他是一國之君,也不能時時刻刻陪在我身邊。
那日之後,他走了,就沒再來過了。
他走後第三天,我肚子疼的厲害,接生的穩婆來了一個又一個,外面雷雨陣陣,我疼得快沒了力氣。
「娘娘,快了,你再使點力。」
我抓住床帷,全身卻使不出一點力氣來,眼前昏天黑地的,「母親呢?」
我看見接生的穩婆遲疑了一下,隨後出聲:「在外候著呢!」
自從三月前父親母親離開宮中,我便沒再見過,他們說會趕在我生產之前回來。
「讓她進來!」我疼的快要暈了過去,幾乎是強撐著最後一口氣。
接生的穩婆還有候著的御醫此刻都不說話了,穩婆再次出聲,卻隻說讓我顧及孩子,不要想其他的。
我心中莫名湧出了一股巨大的不安,在聽見一聲嬰兒啼哭時便暈了過去。
9
我不知道我醒來時過了多久,但天已經黑了。
「恭喜娘娘,是個皇子!」穩婆跪作一排給我報喜。
我的心中卻被慌張填滿,「我的母親呢?」
穩婆愣了愣,「娘娘,夫人她有事,先行離開了。」
我知道,她們一定在撒謊,我不顧阻攔,強行往屋外跑去。
身後一群人追了出來,侍衛堵在了門口。
「你們誰敢攔我,我便一S!」我拔劍抵住自己的脖子。
那群侍衛終究是怕了,看著我翻身上馬卻不敢來攔。
我一路奔向城外,往我家的方向跑去,卻沒能看見他們。
我悵然若失的坐在地上,侍衛一路追過來將我扶起。
「嶺南,我要去嶺南!」我忍著身上的疼站了起來。
我清楚的記得,江閔臨走前是要去嶺南的。
侍衛嬤嬤們自然是不會答應,於是我趁他們修整時跑了。
好在跟著顧淮安挑水做飯,將我的身子練出來了,江閔又大把大把養生的補藥喂給我,否則,我現在早已沒了力氣。
可我到嶺南時,隻看到了遍地狼煙,周圍都是刺鼻的血腥味,滿地屍首。
我一眼便可看到顧淮安身中數箭,半跪在地上。
他輕笑一聲,看向江閔,「這次,是我輸了。」
我往右邊看去,是已經斷了一臂的父親。
我想要衝過去抱住他,可城樓之上,一支箭射來,直接貫穿了他的胸膛。
「父親!」我翻身下馬,釀釀跄跄的跑過去。
父親在倒下前握住了我的手,他的嘴角溢出血跡,聲音都在抖,「先帝與我有恩,若有復興機會,我不能袖手旁觀。」
我明白了,顧淮安投了趙將軍,而父親想連同趙將軍一起扶持被廢的三皇子登基。
「娘娘!」
耳邊是侍衛的聲音,城牆之上,我看見江閔那一向冷峻的容顏第一次有了動怒的跡象。
顧淮安朝我伸出手,言語中滿是遺憾,「你從始至終,愛的都不是我,對嗎?」
「你看見了?」我抬起了眸,那畫像我一直藏在臥房的暗閣之中,那裡,全是阿澈的畫像。
那些無法宣之於口的愛意,全都寫在了那裡。
顧淮安自嘲般的笑了笑,「我以為你愛我愛到瘋魔,願意為我做任何事,到頭來卻隻是因為我像另外一個人。」
我看著他,沒有說話,我能感受到懷中父親的身體逐漸冰冷。
顧淮安朝我伸出手,「你有沒有一點愛我,哪怕一點。」
「沒有,從未。」我緊緊的抱著懷中的父親。
江閔從城樓之上走下,萬人簇擁,他朝我伸出了手,「聽話,跟我回去。」
我看著他滴血的劍,聲聲哀求,「放了我母親!」
江閔眼中劃過一抹狠厲,嗓音冷得刻骨,「她想S我!」
「放了她!」我撿起地上的劍,拼盡全力的指向他。
江閔看著我的劍,沒有動,笑的詭譎,「你也想S我?」
「我沒……」
我話還未落下,我就看見,我母親的腹部被刺穿。
「嫋嫋,快跑!」她朝我伸出手,手中準備刺向江閔的刀也滑落到了地上。
天色仿佛被血色暈染,我的眼前看不見任何顏色。
「娘。」我伸出手想要去碰她,可血卻直直的往外冒,沾滿了我的手,沾滿了我全身。
「了了。」江閔伸手想要碰我。
我側頭躲開了他的手,眼前好似一片S灰色,沒有半分生機。
他好像在說著什麼,可我什麼也聽不見,我隻看見遠處的箭朝他射來。
我在最後一刻推開了他,箭直直射入了我的身體裡,全身的力氣仿佛在這一刻被卸盡。
江閔朝我撲過來,顫抖著將我摟入懷中, 朝眾人嘶吼,「傳御醫,傳御醫。」
「晚了。」我伸手擦去了他額頭的血滴。
他雙眼猩紅,如同一隻困獸,「不晚,不晚的, 你再堅持一下。」
我搖了搖頭, 「阿澈,我們遇見的太晚了,晚到我們都已經沒有路可以走了。」
我原以為我們可以就這樣好好的過完這一生, 卻忘了,這十幾年時間的空缺,我的阿澈早已不是我記憶中的阿澈。
我看見江閔愣了一下,絕望悲傷的眼底劃過一絲困惑,「你認出我了?」
我很早便認出他是我的阿澈了,隻是他不願意承認, 我便也默契的沒有提。
我目光看向滿地屍首,那已經咽氣的父親還有那留有一口氣的母親, 笑了, 「我們就這樣結束, 也挺好。」
江閔不住的搖頭, 此刻那高高在上的帝王像是一個孩童般無助,「你說過你會愛我, 會一直陪著我的。」
我笑了, 替他拂去眼角的淚水,「我愛的是阿澈, 不是你, 陛下。」
我的意識越來越混沌, 眼前景象模糊,最後的最後, 我隻聽見了江閔撕心裂肺的吼聲。
江閔看著懷中已經沒了呼吸的人,顫抖著手替她擦去眼角的淚水, 「遇見你時, 我就已經沒法回頭了。」
10
建元 32 年, 太子江嫋繼位,同年三月, 先皇江閔崩。
陛下大悲, 宮中三年禁喜, 追封言貴妃為孝賢皇後, 帝後合葬。
「啪!」
說書人案板一排, 嘖嘖感嘆了兩聲, 「先帝一生志在統一四海,除言貴妃外不曾再納後妃!」
下面百姓窸窸窣窣議論了起來,「這孝賢皇後, 我也算是S了個好時候, S在了先帝最愛他的那一年, 陛下念了一輩子。」
一老者撫著胡須嘆息,「唉,先帝已是萬人之上的帝王, 失去些什麼也是應得的。」
說書人離開,茶桌上談天說地,又再次各聊東西。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