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這具身體經歷著病痛的折磨。
我這張曾引以為傲的面孔,此時也形容枯槁。
看起來想必是恐怖嚇人的。
就連顧修遠也這麼覺著,說了一句:
「別笑了月月,不想笑可以不笑的。」
他紅著眼眶,渾身都有些顫抖。
我執著地揚起嘴角,不以為意,從始至終我的喜怒無足輕重。
是媛媛要我和顧修遠在一起,也是媛媛要我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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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悲傷還是喜悅,又有什麼區別。
待醫生走後,顧修遠默默坐到了我的身邊。
他低著頭,讓人看不清表情,可身側緊握的拳頭,早已暴露了他壓抑著的情緒。
良久,他眸中泛起淚光,沙啞著嗓子:
「月月,你是不是早就想S了。」
20
顧修遠沒有疑問,而是陳述語氣。
我怔愣了一瞬,神色木然。
「是啊,在發現你恨我的時候,我就開始在為這一天做努力了。」
因為那一刻我突然意識到,在這個世界上,所有愛我的人都不在了。
而我愛人的,也在一點點消失不見。
幼年時父母很相愛,而我的存在就像是一個意外一樣。
他們兩人時常把我自己扔在別墅裡,獨自出去過二人世界。
我的大半人生都是顧家兄妹陪我度過的。
那年我家破產時,爸媽沉浸在巨大的打擊之中,從來都沒管過我。
他們用僅剩的錢財,肆意揮霍了一整天。
最後牽著手站在港城最高的大廈上,毫不猶豫地一躍而下,約定著來世再做夫妻。
卻從沒想過,他們還有一個女兒。
那天若不是媛媛推開了我,被綁匪泄憤S掉的人,就會是我。
所謂的親人和最好的姐妹在同一天S去,巨大的打擊足以把我湮滅。
那段時間我在絕望中苦苦掙扎,幾度自棄。
是顧修遠站在光裡,向我伸出了手,成為我活下去的支撐。
可也是他親手摧毀了我的希望,親手將我推回深淵。
從那以後,我就在不斷思考,如何能正當合理地離開這個世界。
不過就是順著顧修遠,慢慢作踐自己的身體。
「其實早在半年前,我的身體就已經開始出問題,都被故意忽視掉了。
「現在早已錯過了最佳治療時間,你不用再麻煩醫生,也別為難那個護工。」
我眼神空洞,平靜地敘述這一切,就像在講故事一樣。
而顧修遠已經泣不成聲。
「月月,不該是這樣的,我娶你是因為我愛你。
「可我始終不能原諒我自己,我害怕你怨我那天故意和你賭氣,我害怕……」
他嗚咽著,整個人都被無邊的悔恨裹挾其中。
可我實在聽不下去了,冷聲打斷他的話。
「所以你就選擇先發制人是吧?」
我深呼吸一口氣,盡量平息心裡翻湧的怒火。
「顧修遠,滾吧,你就是一個自私虛偽的小人而已。」
21
我和顧修遠沒什麼好說的。
脫離出那個禁錮,我們對彼此太過熟悉。
他皺下眉頭,我都能猜到他在想什麼。
同樣,他也能看出我眼裡的S意,是有多麼執著。
自從那天病發後,他害怕護工再疏忽,幾乎時時刻刻都守在我的身邊。
他在我眼前,晃得我有些頭疼。
看著他帶來了飯菜,又獻寶一樣遞到我面前,期待我能嘗一口。
我察覺到他手上被燙出的水泡,心下了然。
隻不過是做頓飯而已,就想讓我原諒他?真是做夢。
剛結婚的那段時間,我不知道做了多少頓。
每一次不是被他推翻桌子,就是讓他挑的那些替身羞辱。
想到這裡,我愈發煩躁,直接揮手打掉他端著的碗。
還冒著熱氣的湯,悉數灑在了他的手上。
「拿走,我看著心煩,真可惜這沒有桌子,我也沒有那小情人陪著,還能羞辱羞辱你。」
顧修遠眼神暗了暗,明顯也想到了我話中所指。
手背上通紅一片,他隻是淡定地甩了甩手,而後又掛起討好的笑。
「月月,是我惹你不高興,你盡管打我罵我就好。
「一會我會讓人再送來一份,你好歹吃一些。
「就算S,也不能做餓S鬼是不是?不然到了下邊,媛媛該怪我了。」
我皺了皺眉,目光不經意間飄向了門外,發現好似有人正跪在那裡。
「是誰?」
見我疑問,顧修遠沒有回頭,隻漫不經心地回復:
「一個傷害過你的人,不該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
22
門外跪著的人,是宋時薇。
三天前顧修遠就說風大,沒再讓我出過門。
看宋時薇的模樣,不能是已經跪了三天三夜吧?
「我看了辦公室裡的監控,是她故意把貓扔了出去。」
想起我的貓,心髒還是忍不住瑟縮了一下。
宋時薇精心偽裝的良善下,簡直惡毒到令人發指。
她把顧修遠當成自己的目標,整容和模仿都是她的手段。
可隻是為了當顧太太,就能讓她這般漠視生命的存在。
跪就跪吧,反正也S不了,我可沒那麼好心同情她。
隻是看向顧修遠,我嗤笑一聲:
「說起來還不是你讓她取貓,我覺得你應該和她一起跪著。」
我的話就像一根針一樣,直直地刺進他的心裡。
既痛苦,又折磨。
他神色受傷,急切地解釋道:
「月月,我本來是讓李助理去的,不知道宋時薇也會跟過去。
「我知道我錯怪了你,想著把貓接回來補償你一下。」
那天顧修遠臨時去附近公司視察。
他看到我發出的消息時,心髒都仿佛停止跳動了。
也是那一刻,他突然開始害怕。
宋時薇給他發消息向他哭訴,他當即就跑了回來。
等他到達公司,看到我完好無損時,狠狠松了一口氣。
「所以那句人沒事就好,其實是說給你聽的。
「隻要你沒事就好,我什麼都能放下。」
看著他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樣,我不禁咋舌。
裝什麼啊,在我看來不就是我S了,就沒人再替他承擔心裡的痛苦了。
23
在我又一次吐血後,顧修遠做到了寸步不離。
無論我對他的態度有多麼惡劣。
他也隻會溫柔地笑著,說一切都是他的錯。
許是已經很久沒去公司了,顧家那邊頗有微詞。
這日,我見到了顧母。
她是個端莊溫柔的貴婦人,曾經對我很好。
可自從媛媛去世後,除了葬禮上那一面,她便再也不肯見我。
後來顧修遠和我結婚時,她是唯一沒有反對的人。
我有些局促,趕忙從床上坐起,禮貌地笑了笑:「顧阿姨好。」
是了,是顧阿姨,就像媛媛還在時那樣。
顧母眼眶微紅,嘆了口氣:「當初我就不該同意你們結婚。」
這三年來,顧家的人都對我有心結。
對於顧修遠的所作所為,一直都冷眼旁觀。
我知道,我欠了顧家一條命,這都是我應該受的。
現下想必是聽說我快S了,顧修遠又開始作妖。
他們害怕影響顧家,就讓顧母來說和說和。
可我如今的模樣,什麼事情哪裡是我能做得了主的。
「顧阿姨,你放心,我活不過這個秋天的。
「我家破產後人人避之不及,父母更是拋下我獨自離去,我S就S了,身後了無牽掛。
「可顧修遠和我不同,他在顧家的庇護下長大,他身上有責任有擔子,我S後他頂多消沉幾日。」
我說得很是坦然。
顧母微微搖頭:「我了解我的兒子,他……罷了。
「清月啊,媛媛的S我從來都沒怪過你,這幾年不見你也是怕觸景生情。
「她是那樣的好孩子,她喜歡你,拿你當親姐姐,我們也都看在眼裡。
沒等她再繼續說下去,顧修遠闖了進來,擋在了我們中間。
「媽,月月是無辜的,你有什麼不快就衝我來。」
這還是結婚後,他第一次護著我。
原來他的後背也可以朝向我。
顧母一時有些無奈,在我歉意的目光中,被顧修遠請了出去。
再回屋時,我已經沉沉睡了過去。
無人在意他眼下的落寞。
24
生命的最後一天,我破天荒地感覺精神尚好。
趁著顧修遠去了洗手間,我獨自一人走了出去。
秋風習習,陽光正好。
我站在花園裡,看著眼前開得正好的秋海棠,忍不住露出一個笑容。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看得有些入神。
隻感覺在身後,有人突然將我擁入懷中。
我側身去看,顧修遠眼裡布滿血絲,渾身還微微顫抖著。
「月月,出來怎麼不叫我。」
我抿了抿唇,半晌才開口:
「顧修遠,答應我一件事好不好?我想和媛媛葬在一起,這樣我能快點找到她。」
他沉默了一會兒,從嗓子裡發出一聲帶哭腔的「嗯」。
我帶著顧修遠去了附近的商廈,買了許多禮物。
回來後,我去了護士站,又去了楊醫生的辦公室。
把禮物送給他們,而後挨個鞠躬道歉。
「是我辜負了你們,也謝謝你們能理解我。」
到最後,我幾乎用盡了所有力氣,倒在顧修遠的懷裡。
「我想回家。」我低低地呢喃著,聲音微不可聞。
顧修遠強忍著淚水,啞著嗓子應道:「好,我們回家。」
別墅裡什麼都沒有變,床頭櫃上還有著那個銀白色的鐵盒子。
這時,別墅的門鈴響了,送來一套工具。
我恍然想起,那個碎掉的陶瓷娃娃還沒有修好,掙扎著就想要起身。
顧修遠連忙將我抱回床上:「讓我來修。」
我看著他熟練的動作,不禁有些詫異。
「我知道是我錯怪了你,所以那幾天我都在老師傅那學習,其實隻要沒有你吸引我的視線,我學起來還是挺快的。」
顧修遠輕松地說著, 像是在等我的誇獎一樣。
可我做不到了。
胸腔裡血氣翻湧,渾身被疼痛肆虐著。
我強忍不吭聲,唇瓣早已被我咬得鮮血淋漓。
我看著燈光下顧修遠認真的模樣,緩緩閉上了雙眼。
黑暗裡有人在向我招手,身側還跟著毛茸茸的貓。
媛媛,我來找你了。
番外
1
顧修遠修好後, 第一時間遞到沈清月的面前,想讓她開心一些。
「月月,你看……」
可他話還沒有說完, 笑意便僵在了嘴角。
眼前的人兒臉色慘白,唯有唇間凌亂的猩紅。
「月月,月月。」
任由他一遍又一遍呼喚著沈清月的名字, 終究不會再有回復。
他清晰地知道,沈清月走了, 甚至連一句再見都不肯說。
偌大的別墅內回蕩著他悲傷的哭聲。
他執拗地守在沈清月的屍體旁, 後來體力不支, 不小心撞到了床頭櫃。
那個鐵盒子也終於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顫抖著手打開, 三封信隻有一封被拆開。
他認得, 粉色蝴蝶結是媛媛喜歡的。
打開後看到裡邊的字跡, 他嘴角微微勾起。
眼前似乎又看到了那個張揚可愛的妹妹。
緊接著是沈清月的信,裡邊寫了一句:「此刻,我很幸福。」
可惜幸福轉瞬即逝, 又是他給了沈清月無邊痛苦。
最後打開了他自己的那一封, 信裡寫著:「你娶到她了嗎?」
「娶到了,可我也辜負了她。」
他沙啞著嗓子, 仿佛在和多年前的自己隔空對話。
屋內寂靜, 他攥緊那封信,崩潰大哭。
直到三天後,顧母帶人拆了房門,強制把屍體送去了火葬場。
顧母看著自己的兒子,胡子拉碴, 眼睛通紅, 整個人頹廢至極。
她忍不住嘆氣:「真是造孽啊。」
骨灰被送回來後,顧修遠就像個行屍走肉一樣,獨自去了墓地。
當塵封的盒子被開啟,他看見了兩個陶瓷娃娃緊貼在一起。
眼淚瞬間奪眶而出, 心口泛著劇烈的疼痛, 罪孽又添上一筆。
2
沈清月下葬後,顧修遠又回到了曾經的生活。
隻是他好像更沉溺了一些。
許多本不用他做的事, 他也事事親力親為。
酒會一個接著一個,應酬中更是一杯接著一杯。
似乎隻有繁忙和酒精,能麻痺他脹痛的心髒。
顧母看著心疼, 也隱隱感覺到不安。
直到三年後沈清月祭日那天, 他在酒桌上喝到吐血。
被送去醫院後, 檢查出了胃癌。
那一刻他笑得真摯:「月月,原來生病這麼痛啊。」
顧氏的產業已經更上一層樓,這些年他的努力, 早已還清了家族的養育。
他終於可以放下一切,去見他的妻子,他的妹妹。
可遠方卻不再有思念的聲音。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