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著陳嘉野筆直的背和清爽的發梢,心情很微妙。
我想陳嘉野可能永遠也不會知道,他在我平淡又壓抑的青春時代裡意味著什麼。
像一束光,能把整個回憶照亮。
6
聖誕節快到來的時候,陳嘉野在晚自習後把我叫住。
「喏,給你。」
他眼睛在星光下閃著微光,整個人鍍了一層幽光。
「什麼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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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誕禮物。」
「水晶球,能給人帶來好運的。」
高大的少年站在操場,身披星光,像是穿越無數光年走向此刻。
我怔了一下,慌張地去接,語無倫次。
禮盒差點摔下來,陳嘉野手忙腳亂地扶住,「你急什麼,又沒人跟你搶。」
他的手無意中碰到我的,一陣滾燙。
我都不記得那晚是怎麼回到宿舍的,心裡像是很多隻小鹿在亂撞。
水晶球裡雪花簌簌落下,我看見旁邊的一張紙條。
上面寫著。
喬錦,你想一起考北京的學校嗎?
像是有某種隱秘的東西在生根發芽。
我好幾天都不太敢跟陳嘉野說話,但又在晚上睡覺的時候,心裡被種陌生的情緒填滿。
每次看到那個水晶球,就仿佛看到某種鼓勵,讓人越發期待未來。
可周五我回宿舍準備收拾東西回家,卻看見我媽。
水晶球被擺到最顯眼的位置,桌上和地上到處是書和試卷,像是被洗劫過。
我媽雙手緊握,SS地盯著我,目光駭人,像要把我生吞活剝。
「喬、錦,誰送的?」
她句句森寒,我仿佛被打下地獄。
但更惡心的事情來了。
我媽用一種詭異的眼神盯著我,問我到哪一步了。
校服褲褪下來,又拉上去。
我好像不是自己了。
7
當晚,我媽給班主任打電話,要全班學生家長的電話,一家家打電話去問,直到凌晨都在打。
我嘴巴都快說破了,說我沒有早戀,我媽不信。
周一她把我爸帶上,在陳嘉野的父母面前,用最惡毒的語言咒罵。
她說陳嘉野小小年紀就學會泡小姑娘,說他下三濫不知檢點,還說要報警把他抓起來。
我媽面目猙獰,唾沫橫飛:「說,你碰過我女兒沒?」
「摸她沒,親她沒?!」
陳嘉野解釋我們沒早戀,他父母和班主任也勸我媽別激動,先搞清楚事情是怎麼回事。
可我媽早就給我定了罪。
她說我賤胚子,是騷貨,還問我是不是以後想去賣,畢竟張開腿多輕松,什麼也不用做。
那麼刺耳骯髒的話。
她毫不留情地招呼在我身上。
我像是被扒光,赤裸裸地站在所有人面前。
我臉色煞白,無法呼吸,手開始止不住地顫抖。
我求她:「媽你別這樣,老師同學都在,能不能文明點?」
我媽不理睬,繼續用最惡意的語言揣測我。
我顫抖著拉我媽:「媽你別說了,我也有自尊心的好嗎?」
「我們真的沒早戀,我們回家吧,回家我慢慢解釋給你聽。媽……我求求你……」
我已經快高三了,隻要熬過這一年,就可以離開這個家。我努力地學習、交朋友,最近好不容易開始有些朋友了,怎麼能就這樣被毀掉?
到最後我已經語帶哭腔,那麼卑微地求我媽。
我媽嘲笑道:「現在知道羞恥了?不讓你丟臉,你根本不會長記性。轉過來,以後還敢不敢早戀了?」
又把我拽出來,狠狠掐住我的下巴,讓我抬頭面對窗戶。
我最後一點自尊被砸在地上,支離破碎。
心髒像被碾壓,我再也忍不住地大吼:「我恨你!你為什麼要生我?你不是我媽,我不想你做我媽!」
我媽愣了幾秒,眼睛發紅,發瘋一樣甩了自己兩個耳光:「你不要我?從小到大我是虧了你的吃還是虧了你的穿?你是我肚子裡生出來的,我為你付出那麼多,連句感恩都沒有,你還說你不要我?!」
「我是什麼媽啊!我上輩子欠你的!」她發瘋一樣歇斯底裡地抽自己耳光,把辦公室所有人都嚇到了。
她眼泛淚光地捶打著桌子,罵我不孝女,又是哭又是鬧地打我。
扇我巴掌。
用她的包往我身上砸。
冬天辦公室裡空調的暖氣,混著人氣和烏壓壓的嘈雜,變成汙濁粘稠的氣體,惡心地往人鼻腔裡鑽。
我護著頭,沒有哭。
我不明白。
為什麼她要這樣。
她是我媽,我的,媽媽。
陳嘉野衝上來阻止。
被我媽拎著有铆釘的包,狠狠砸過去。
8
陳嘉野的左眼被劃到,角膜受損,暫時性失明。
我媽說那是意外,拒絕賠錢。
陳嘉野沒來學校,在家裡養傷。
班裡的同學看到我,眼神都變得很古怪。
他們說陳嘉野真是無妄之災,那麼驕傲的學霸,被又打又罵了一通,丟臉不說,眼睛還受了傷。
他們說我媽居然不賠錢,真是沒天理了。
我很擔心陳嘉野,帶著錢去隔壁班找陳嘉楓。
一千三百塊,我偷拿了家裡的儲蓄罐,砸碎,去銀行換了錢。
陳嘉楓把錢扔在地上,說他們家不稀罕我的錢。
我問他陳嘉野還好嗎?
陳嘉楓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說:「他不好!」
「我哥差點失明了你知不知道?都是因為你,可能會轉學吧!」
我說:「那你能幫我給他帶幾句話嗎,真的很對不起。還有等我以後工作,我會加倍把錢還給你們。」
陳嘉楓沒搭理我,扭頭就走。
一天,兩天……我拼命地等待。
我想親自跟陳嘉野道歉。
可是,那個早晨。
平靜的班級突然一陣喧哗,以某個節點為中心,同學們驚慌地交頭接耳。
「陳嘉野出事了?」
「在醫院……」
我手中的筆猛地掉到地上,太陽穴像是被子彈狠狠擊中。
「你們在說什麼,陳嘉野怎麼了?」我聲音幹澀得要命。
有手機的一個男生說,他家和陳家住在一個小區,聽說陳嘉野出了車禍,現在在市醫院生S未卜。
等我到手術室門口,看到捂著臉在哭的陳嘉野媽媽。
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和潔白的牆壁,刺得人心慌。
陳嘉楓看到我滿眼猩紅,重重地把我往外推。
他充滿恨意,咬牙切齒:「喬錦,你還敢來。」
陳嘉野,S了。
我站在原地,腦袋瞬間一片空白。
陳嘉楓扇了我一個耳光,「喬錦,你真賤啊。」
他說,是我害了陳嘉野。
如果不是左眼被我媽打傷,貼了紗布,陳嘉野就不會失去左半邊的視野,也許就會避開酒駕的司機,不會沒有搶救過來。
「我哥他才十七歲啊,才十七歲!」
「喬錦,你他媽的就是晦氣。要不是你跟你媽,我哥怎麼會S?!你賠,你把我哥賠給我……」
9
撞陳嘉野的司機被警方找到了,這起事故屬於司機全責。
按法律,司機會被判進行賠償。
我媽知道這事後哼了一聲:「S了?唉,攤上這種事,也是他命不好。還好他們家還有個兒子,不至於以後白發人送黑發人……」
「媽,」我悚然道,「你在說什麼?」
「那是我同學,那是一條人命啊,你就不能有點同情心嗎?」
我媽瞪了我一眼:「你怎麼跟你媽說話呢,心疼他了?」
我恨聲道:「難道你不覺得你也有責任嗎?」
如果不是那天在辦公室,陳嘉野就不會受傷,也就不會發生這場車禍。
「我有責任?」我媽聲音尖利起來,「那是意外,我有什麼責任!是我撞他的,還是我讓他跑出去的?怪到我頭上了?!」
「要我說S了好,你眼不見為淨。」
我被她說的話氣笑,又哭又笑。
陳嘉楓說的對,都怪我。
我擁有過的狗,陳嘉野……我沒有S他們,但他們卻是因為遇見我才S掉的。
這世上再也不會有陳嘉野了。
可我甚至沒有見到他最後一面。
陳嘉野的葬禮,我偷偷去了。
他家正在舉辦葬禮,他媽媽在哭,臉色蒼白如紙,似乎隨時會倒下去。
陳嘉楓穿著黑色的衣服,惡狠狠地把我拽到樓道。
說這裡不歡迎我,讓我滾。
他滿臉陰沉,眼底帶著烏青,像是一夜間變成了大人。
「你別他媽來找晦氣!」陳嘉楓恨恨地抓著我的肩,「我沒找你們償命就算好了,不要出現在我家!」
說著,他發出駭人的笑。
「我哥對你那麼好,可你做了什麼?」
「喬錦,為什麼S掉的不是你?」
隔著短短幾步路,陳家傳來哀慟低沉的哭聲。
靈堂上的黑白照片,少年笑得燦爛。
我想起某個晚自習間隙,陳嘉野問我想學什麼專業。
我還沒有計劃,便問他想學什麼。
他說想學醫,因為他爸就是醫生,想跟他爸一樣救S扶傷。他要去北京,成為最優秀的醫生。
那時我看著陳嘉野,心裡想,他一定可以做到。
因為他是陽光璀璨的少年,讓所有人喜歡的太陽。
一定會實現他的夢,順順利利,前程似錦。
可是,陳嘉野再也不能實現他的理想了。
他永遠停在黑白照片上。
陳嘉楓說得對,要是S掉的是我就好了。
「喬錦,你知道嗎?」陳嘉楓聲音低沉而冷漠,緩緩道來一個事實。
「我哥,是我爸親自動的手術。當時院裡空的隻有我爸和一名經驗不多的醫生,為了救治效果,我爸親自去的。」
「我爸也許永遠都拿不起手術刀了。」
10
班裡的同學開始對我避之不及。
他們有多欣賞陳嘉野,現在就有多厭惡我。
陳嘉楓開始頻繁來找我。
往我抽屜裡放垃圾,塗花我的作業讓我被老師罵,往我衣服上倒飲料,聯合一些同學孤立我。
陳嘉楓今天倒的是冰奶茶,奶茶倒在我的衣服,從領口灌入內衣。
冰涼黏膩的觸感,像冰冷的蛇,我靜靜地坐著,沒有動彈。
他擠出一個惡意的笑。
「喬錦,你是不是覺得,這樣你就能好受點?」
「我告訴你,你還不了。你沒有S人,但跟你脫不了關系。」
陳嘉楓變了。
他開始很少笑。
變得陰沉,暴躁。
我用紙巾擦掉臉上的汙漬,沒有反抗。
陳嘉野不在了,我能做的好像也隻是讓他家人開心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