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後第十二年,夫君為了新納的小妾扇了我一耳光。
他輕描淡寫地對下人說:「她一介柔弱的夫人,還敢反抗我不成?」
我露出和善的微笑,並反手抄起地上的春凳往他腦門上砸去。
1
我叫魯灼華,是一個平平無奇的侯府夫人。
長平侯燕雲卿是我政治聯姻的夫君,如今已成婚十二載。
今日是他從揚州回京的日子。
他外出公幹,治災有功,眼下調派回京,接受封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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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侍女的通報,說燕雲卿的車馬隊伍即將到達府門,我帶著早已梳妝打扮好的後院妾侍、孩子和府上管事,往前院而去。
妾侍的孩子大多年幼,我讓他們到花廳去等。我則帶著剩下的人前去府外。
不知道是怎麼了,原本隻想要一盞茶的路程,我硬生生等了一個時辰。
雖說是秋日,到底還是吹得有些手腳發冷。
又等了一晌,車馬隊伍才緩慢出現在視野裡。
馬車停下,卻不見人出來,我疑惑叫人上去詢問,就見燕雲卿懷裡抱著一個人獨自下了馬車。
我愣了一下,但是接受良好。
我娘家魯家的後宅結構簡單,我母親作為當家主母執掌中饋,三個姨娘不僅是要服侍我父親,還能做自己喜歡的活計,大家基本相安無事。
相較之下,京城的高門都喜歡在後院裡塞滿女人孩子,可不是要鬥得你S我活。
侯府也是這麼個毛病,年年進新人,前前後後加起來都十多人了。
我笑意盈盈上前去,直接與燕雲卿說起話來:「郎君這次揚州之行可還順利?我瞧著你都清減了。」
燕雲卿懷裡還抱著人,卻也是笑容繾綣,宛若新婚,一路與我說笑著往回走。
剛成婚那會兒我與燕雲卿還算是有幾分濃情蜜意。
他長得俊秀,也算文採斐然,能為我描眉作畫,或是題幾首詩詞誇贊我的美麗聰慧。
正是少女春心萌動的年紀,喜歡上這樣一個人並不是什麼難事。
2
我們也曾在月下對酌,推心置腹。
他日後若想納妾,隻需知會我一聲,我有的是容人的雅量。
但我必須是唯一的當家主母。
寵妾滅妻?想都不要想。
對我動手?這個想法就不應該出現。
那時候的燕雲卿還笑我多思多慮:「我是君子,怎會對女人動手?」
當時初為人婦的我天真地覺得他這一番話也有道理。
在家時,父親即便是與母親吵翻天,也不曾動過一根手指頭。
他說:「打女人的還算什麼男人?」
堂堂長平侯皇親國戚,對自己的夫人動手這麼沒品的事情想來也是做不出來的。
我沒太在意燕雲卿懷裡的女人,等候在花廳的妾室卻炸開了鍋。
她們神色都不太好看,卻還是強打著精神,笑著想同燕雲卿說上幾句話。
燕雲卿卻表現得冷淡了許多,哪怕是對離京前最寵愛的姨娘。
我就站在一旁靜靜瞧著,燕雲卿懷裡的女子分明是醒著的,卻閉著眼假寐。
直到燕雲卿將人親自抱去了自己的院子。
姨娘們七嘴八舌嘀咕著,我招了招手,讓管事去收拾一間院子給新來的「妹妹」。
雲窈窈,就是這位新人。
3
雲窈窈是燕雲卿的新寵,不過二八年華,芙蓉面上巧笑倩兮,盈盈淚眼中總是流露出欲說還休。
大約是剛進府還沒搞清楚狀況,抑或燕雲卿在返程路上的甜言蜜語給了她幻想,這位新人似乎是想給我這個「老女人」一個下馬威,來請安敬茶的第一天便晚了半個時辰。
雲窈窈娉娉婷婷走入正堂,一身藕粉更是襯得她年輕嬌嫩,頭上梳著京城時興的發髻,珠翠典雅俏麗。
她斜斜行了一個半禮,聲音也格外嬌媚:
「昨夜郎君興致好,歇得晚了,今早便讓妾身多睡了會兒。都說夫人大度,還請寬恕則個。」
得嘞,燕雲卿回家第一晚不來東院看我和孩子不說,還想來挑戰一下我的底線。
一時之間,滿堂寂靜,姨娘們眼觀鼻、鼻觀心,大氣不敢出。
又來了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
我將方才一個姨娘呈上來的手抄佛經合上,溫和一笑:「雲姨娘初到府上,昨夜伺候奉郎君也辛苦,我自然不會怪罪。隻是想來姨娘還沒時間學習規矩,倒是我的不周全了。
「嬤嬤,給雲姨娘端一碗沙來,頂頭上站一個時辰,先練練這站姿。可別叫人曬著,前邊兒廊下就成。」
雲窈窈面上笑容一僵,試圖掙扎,最後還是老老實實頭頂沙碗站了一個時辰。
廊下人來人往,姨娘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感受到了些許不願回想的熟悉,紛紛快步離去。
結束後,雲窈窈抹著淚,扶著脖子回了繡蘭苑。
晚上,燕雲卿來了東院,隻是笑容有些勉強,顯然心情不太妙。
「窈窈年紀小不懂事,還得夫人多擔待。」
我喝湯的手一頓,點了點頭:「那是自然的,回頭我安排一個嬤嬤過去好生教導。到底是在侯府,該學的少不了,省得日後丟了咱侯府的臉面。」
燕雲卿一哽,婉言拒絕了,說是已經安排了嬤嬤過去。
隨後簡單問了兩句這幾個月府內的情況便不再言語,一頓飯就這麼沉默著用完。
飯後我抿著花茶,讓乳娘將晴姐兒抱過來,年畫似的奶娃娃才一歲不到,睜著烏溜溜的大眼睛看著燕雲卿,咿咿呀呀不知在說著什麼。
隻可惜她的父親現下沒什麼心情,數月未見甚至沒有要伸手抱一抱的想法。
我抱著扭來扭去的晴姐兒,垂下眼簾,唇邊是溫婉的弧度。
4
若隻是一個普通的想要爭寵鬧事的妾室,左右也不過就是那一些手段,不值得我放在心上,頂多不過一頓板子。
夫人間的交際,府中人員物資的調度,我個人的以及侯府名下的田產商鋪,才是我要親力親為的大事。
隻是燕雲卿不知道是犯了哪門子的邪祟,竟幫著雲窈窈來我這裡折騰。
事情是這樣的,我嫁妝裡有一匹浮光錦,那日收拾的時候恰巧被雲窈窈瞧見了,轉頭就朝燕雲卿討要。
一匹布而已,燕雲卿要哄佳人芳心自己去買便是。
浮光錦價值不菲,但是對一個侯爺來說也不過是一壺酒的錢。實在不成吩咐我在府中勻一匹出來就是。
偏偏燕雲卿差人來問我要,指名道姓要我箱子裡的。
原話大抵說的是:「雲窈窈一介孤女,比不得夫人家底殷實,不過一匹布,還請夫人割愛。」
對了,雲窈窈入府的身份是揚州城的一名孤女,父母早亡,無兄弟幫襯,身世悽苦,幸得燕雲卿相救,成就了一個典型的英雄救美的故事。
一匹布而已,往日裡我在嫁妝中瞧見有合適的也會給府中的孩子們,甚至會賞賜給那些姨娘。
可說到底那依然是我的嫁妝。
自古以來就沒有用妻子的嫁妝去討好妾室的道理。
我給嬤嬤去了個眼神,嬤嬤就愁眉苦臉地上前:「雲姨娘怎麼不直接使人來說一聲?浮光錦料子柔軟,樣式也鮮亮,已經拿去給咱們姑娘做小被了。」
過來的侍從隻能尷尬一笑:「那奴才去問問郎君的意思……」
「不必了,」我緩聲說,「轉頭讓嬤嬤去庫房裡挑一匹流雲錦給雲姨娘送去。」
那侍從一聽,沒覺出什麼不對,歡歡喜喜回去復命了。
浮光錦沒得到,反倒是得了一匹流雲錦,雲窈窈便在燕雲卿過去的時候默默垂淚。
5
燕雲卿黑著臉過來的時候,我正在繡晴姐兒的帕子。
他上來就是一頓質問:「魯氏,不過是一匹布料,你何必如此斤斤計較?不願意便罷了,還要折辱窈窈!我原本以為你是一個大度的,沒想到心思竟如此惡毒!」
我慢條斯理收起手中繡活,抬眼望過去,與他直直對視。
燕雲卿皺了皺眉,不太習慣我這樣的眼神。
「郎君說的哪裡話,一匹料子罷了。」我綻開笑顏,眼神無辜,卻話鋒一轉,「府中姨娘,膝下無子嗣者,除卻衣食住行,每月進賬十兩白銀。一匹浮光錦,往多了說約莫百兩,雲姨娘想要,存個一年半載的也能買一匹時新的樣式。我那匹都是十年前的樣式了,想來妹妹也不會喜歡。」我這是暗戳戳提醒他,這是我的嫁妝,別讓我撕破了說。
「況且我也送去了流雲錦,如今為了一匹布,鬧到郎君跟前,真是不懂規矩。」我輕描淡寫做了決定,「雲姨娘貪慕享樂,不知節儉,又撺掇郎君,離間你我。即刻起,罰俸三月,閉門思過。
「姨娘需要靜靜心,正好我這裡有一妙計。送一斛綠豆過去,什麼時候將裡面的紅豆挑出來給郎君穿成串子,什麼時候出來。
「夫君意下如何?」吩咐完,我才轉身問燕雲卿。
燕雲卿能說什麼,正經人家後院都是夫人說了算,除非真將寵妾滅妻放到明面上。
燕雲卿沒法衝我發火,一口氣不上不下,黑沉著臉拂袖而去。
燕雲卿來我這兒一趟不僅沒能討到好,還惹得雲窈窈被一頓責罰,她頓時哭鬧起來。
燕雲卿本就不快,被吵得頭疼,將人訓斥了一通,去別的姨娘院裡了。
東院,嬤嬤在一旁打絡子,並將外頭的鬧劇說與我聽。
我嘲弄一笑:「咱們郎君啊,恐怕壓根就沒聽清楚雲姨娘哭的什麼。」
嬤嬤深以為然。
6
流雲錦,瞧著與浮光錦有九成相似,實際上是一個想要做浮光錦生意卻找不著織娘的商人找人做的高仿,無論是價格還是質量都差了不是一丁半點。
高門大戶的寧願用旁的,也不願意用流雲錦。再怎麼說也是赝品,穿出去多丟人。
尤其是雲窈窈想讓燕雲卿壓我給出浮光錦,卻收到了流雲錦,能不生氣嗎?
好容易挑完了豆子解了禁足,雲窈窈又開始琢磨新的法子討好燕雲卿。
先是學了昆曲,後來又學了做燈籠,求到我跟前來,在燕雲卿生辰的時候親手做了一園花燈。
兔子花燈活靈活現,蓮花燈惟妙惟肖,就連那一對胖鯉魚燈都顯得那麼俏皮可愛。
我將燕雲卿的生辰小宴設在了這個園子裡,老夫人和其他親眷白日裡參加了大宴,小宴一般是郎君與後院的女人孩子一起過的。
姨娘們打扮得花團錦簇,一個個獻上才藝和生辰禮。
孩子們在園子裡你追我趕,玩得不亦樂乎。
燕雲卿也樂於展現他的體貼和慈愛,幾乎對在場的每個人都進行了噓寒問暖,包括一個月未必能見上他一次的姨娘和孩子。
我的長子燕鳴驍今年十歲,已經是個小少年了,日常在國子監上學,休沐日才會回來。今日是因著給父親過壽才回的。
他坐在我身側,表面正襟危坐,雙眼卻一眨不眨地盯著那些栩栩如生的花燈。
「母親,這些花燈和外面師傅做的一樣好。」
我笑著給他添了菜,點頭同意:「這些都是你雲姨娘親手做的,確實做得好看極了。」
拋開別的,雲窈窈這手藝我是真佩服,至少我是做不來的。我最多隻能繡個荷包。
這一晚的小宴完美落幕,大家都樂呵呵笑著,我與雲窈窈還說了幾句話,仿佛一切隔閡都不存在。
7
那晚過去,燕雲卿對雲窈窈越發偏寵。大半時間都歇在了她的院子裡。
我自然是沒什麼意見。
後院的姨娘們大多有一兒半女,各自過著自己的日子。
沒有孩子的也有自己的忙活,隻要面上過得去,我也不過分約束。
又過了一個多月,雲窈窈那邊傳出消息,有喜了,才一個多月。
燕雲卿大喜過望,一時之間雲窈窈風光無限。
燕雲卿如今而立之年,已有五子六女,旁人也都說一句多子多福。
也因為這一點,我在京中的貴婦圈也是頗有美名。
隻是對於雲窈窈這胎,他似乎是尤為重視,不僅每日前去看望,還親自過問脈象。
我兩次懷孕生產的時候,他也不過就是問了問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