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中的高門似乎都是如此,懷孕生育隻是女子一人的掙扎,郎君幾乎都不會過問。
又過了一個月,嬤嬤忽然在一個午後來告訴我,雲窈窈在悄悄燻艾,還偷偷使人去買了不少保胎的藥。
我眸光一動,吩咐嬤嬤多注意些。
8
轉眼又是一個月,冬雪已經在地上積了薄薄一層。年關將近,到了吃臘八粥的時候了。
按照慣例,我讓人準備了各種豆子、臘鴨臘肉、花生果仁,開始熬制臘八粥。
過了臘八就是年,我更加忙得腳不沾地。
臘八粥一早熬煮好了,先是要給祠堂、老夫人、族老等送去,又要給燕雲卿和府上客卿送去,還有二房、三房、鄰裡親眷,最後才是後院。
我累得夠嗆,能坐下來休息喝口粥的時候,忽然想起什麼,問嬤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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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繡蘭苑那邊是誰去送的?」
繡蘭苑就是雲窈窈住的院子。
嬤嬤為我捏著肩:「夫人安心,是春竹親自盯著,和那邊的大丫頭小桃一塊兒裝入食盒送過去的。」
春竹是我從雍州帶來的陪嫁丫鬟。
我安下心來,點了點頭。這些吃食上的東西,萬不可掉以輕心。
盡管如此,還是出事了。
9
用晚膳的時候,我正陪著晴姐兒用飯,春竹急匆匆就進來了,撲通一聲跪下,語氣驚慌:
「夫人,繡蘭苑出事了。」
我心中一沉,立即讓奶娘把晴姐兒帶回去,然後問:「出什麼事了?」
春竹有些慌,但陪了我快二十年了,還能保持鎮定:
「繡蘭苑那邊請了大夫,聽說是孩子可能保不住了。」
我站起身,讓人守好院子,帶上春竹和嬤嬤趕過去。
那邊燕雲卿已經到了,屋內亂糟糟一團,侍女進進出出,手上端著一盆盆血水。
燕雲卿面沉如水,坐在廳中,一副山雨欲來的架勢。
我走上前去,問:「雲姨娘如何了?」
一旁滿頭大汗的大夫聲音有些沙啞:「回稟夫人,姨娘這一胎,恐會……保不住。」聲音迅速低下去。
這邊話音未落,那頭便聽一陣哭號,接著便是雲窈窈的貼身婢女小桃跌跌撞撞衝出來,撲通一聲跪在我和燕雲卿面前。
「侯爺,我們家姨娘的孩子沒了,小少爺沒了啊,嗚嗚嗚……」
燕雲卿臉色鐵青,就要衝進後間,卻被裡頭虛弱的聲音阻攔:
「郎君,窈窈的孩子,我們的孩子,沒了……窈窈身子弱,本就難以有孕,此生恐怕都不能給郎君生孩子了,我們以後都不能有孩子了……」
燕雲卿勃然大怒:「昨日都還好好的,今天怎麼就沒了?」
大夫在一旁瑟縮著:「姨娘,似乎是吃了一些活血之物,才導致小產的。」
小桃在一旁期期艾艾抹眼淚:「姨娘這一胎懷得艱難,害喜厲害,今日隻喝了一碗粥,就沒吃下別的東西了……」
不冷不熱看了小桃一眼後,我朝春竹看去。春竹輕輕搖頭。
燕雲卿一拍桌子:「孩子好好的怎麼就沒了,給我查!務必查個水落石出!」
小桃端著食盒和碗過來,果然是今日分發的臘八粥。又端來了其他一些杯盞,還有今日的湯渣。
大夫仔細查驗過去,現場一片S寂,隻有裡面傳來偶爾的啜泣聲。
一個時辰過去,那些吃的用的都被查了個遍,大夫視線最終落在了食盒上。
10
一番摸索,竟然在放置碗的食盒內部上壁發現了一些混合了當歸和益母草等活血化瘀藥物的粉末。
不等我看清楚,小桃就號啕大哭出來:
「侯爺,您要給姨娘做主啊!姨娘想著是夫人派人送來的臘八粥,雖然害喜得厲害,還是喝了一大碗,姨娘對夫人是萬般不設防的啊!」
燕雲卿當即暴跳如雷,三步並作兩步衝到我眼前,抬手就是一耳光:
「毒婦!你幾次三番針對窈窈,如今更是毒害子嗣,還有何話可說?」
我臉上一陣火辣辣的疼,甚至能感受到口腔內的血腥味。
廳堂內陷入一片S寂,僕婦的視線若有若無,屈辱感翻江倒海,幾乎將我淹沒。
我腦子一蒙,耳邊嗡鳴,捂著臉轉頭看去。
眼前的男人面目猙獰,一副怒發衝冠、失望透頂又厭惡至極的模樣。
仿佛我們不是結發夫妻,而是必S的仇人。
我與他本就是政治聯姻,不求琴瑟和鳴,但願相敬如賓。
我深吸一口氣,放下捂著臉的手,緩緩轉過頭,深深看了他一眼,隨即展開一個和善的微笑。
燕雲卿愣了一下,皺起眉。
趁所有人不備,我快步衝向牆邊,抄起地上的春凳,抡圓了胳膊砸向他的頭。
我先天神力,三歲開始扎馬步,多年來勤加練武。
別說是抄起一條春凳,就是左手春凳右手繡墩我都還能給燕雲卿一個掃堂腿。
春凳砸在腦門上的聲音在這S寂的廳堂內格外響亮。
燕雲卿驚呆了,猝不及防被我直接砸在腦門上,瞬間眼前一黑,搖搖欲墜,直挺挺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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廳內沉默片刻後爆發出尖銳的驚叫聲,我迅速讓守在院外的家丁將繡蘭苑封鎖起來。
當初遠嫁京城,父母兄長不放心我的安全,特意讓我明面上帶了一隊陪嫁的小廝丫鬟嬤嬤,基本都是會武的。
暗地裡其實還安排了數十人陸續進京。
自從我執掌中饋以來,陸續將這些人換進來,同時也在原來的和新來的下人中挑選培養自己的人。
按照父親的話,一旦生變,我要有能夠把持侯府上下的能力,最不濟也要能控制住後院。
封鎖院子後,我先讓人將燕雲卿抬回去,就說是悲傷過度摔了一跤磕到了頭。我自幼習武,那一下看似魯莽,其實心中已有計算。
其次,將院中侍女嬤嬤分開關押審問,尤其是那個小桃和大夫。
最後我讓府內外的人去查。查燕雲卿,查雲窈窈。
這件事,處處透露著古怪。
首先肯定不是我要謀害她的孩子。
比雲窈窈刺頭的妾室府上出過好幾個,我從不對孩子動手。
其次,燕雲卿的態度不像是單純的憤怒,更像是想要迅速給我定罪。
這件事還沒查清楚,他為官數載,不可能看不出。
從我進入繡蘭苑開始,一切就仿佛是安排好的一場戲。
每個人說的話、做的事都環環相扣,根本不打算給我反應的機會。
我鋪開宣紙,一點點梳理今日的事情。
月上三竿,外院傳來消息,燕雲卿醒了。
我筆一頓,等了許久,收到燕雲卿的消息,讓我查清楚,是誰對雲窈窈下的手。
我擺擺手,讓人都下去。
第二日一早,那些盤問侍女嬤嬤的人過來回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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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繡蘭苑負責打掃內院的一個丫頭說,雲姨娘每日都會燻艾,已經一個多月了。」
燻艾?這是一種很常見的保胎手段,我看向學過藥理的嬤嬤:「她這一胎,會不會本身就不太穩固?」
嬤嬤點頭,但是又皺眉:「可艾草本身就舒經活血,用量當謹慎。
「雲姨娘這麼用,反倒是對胎兒不利。」
總不會是雲窈窈自己使用不當導致的小產?
嬤嬤猶豫著又開口:「雲姨娘雖然瞧著是弱柳扶風之姿,卻腳步穩健輕盈,面色紅潤,底子應當是不差的,應該不需要保胎才對。
「更不可能因為吃了一點點當歸益母草就小產。
「哪怕是紅花和麝香,這一點點粉末也都不會出事。
「昨日是春竹和小桃一起領的臘八粥,食盒也是府內統一採買,在到達繡蘭苑之前,是很難做手腳的。
到了傍晚,燕雲卿頂著腦袋上的大包過來了。
他勒令我五日之內必須查出是誰動的手,否則就要我交出掌家之權。
我盯著他黑沉沉的眼睛,直到他眼神有些許躲閃,才點頭應下。
晚上,那個供出雲窈窈燻艾的丫鬟再次傳來消息,雲窈窈不僅是每日燻艾,更是一日三回,還特意不讓人知道,總是將屋內的氣味散得差不多了才讓旁人進屋。
她是因為嗅覺格外靈敏才會注意到。
「一日三回,日日燻艾,這哪裡是保胎,分明是要落胎啊。」嬤嬤在一旁聽著直搖頭。
我翻了翻桌上的紙張,感覺不對:「即便是她自己不懂,身邊伺候的嬤嬤不懂嗎?」
每個懷孕的女子都會配備有經驗的專門伺候的嬤嬤,就是避免主子沒經驗,底下的丫鬟也沒經驗。
這是府中多年以來的規矩,雲窈窈正得盛寵,伺候的嬤嬤不可能不盡心。
「派人去查查伺候雲窈窈的嬤嬤,瞧瞧是怎麼回事。」
現在也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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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一日,到了去給老夫人請安的日子。
等一眾妯娌說完了話,老夫人單獨將我留下,大約是為了雲窈窈的事。
老夫人側了側身,半靠在榻上,我在下方站著,眉眼低垂,腰背筆直。
老夫人盯著我瞧了一會兒,最終嘆了一口氣,抿了一口茶道:
「老大媳婦這些年你也不容易,我知你向來寬厚,可若太過心慈就會亂了規矩。」
我恭敬回話:「是灼華疏忽了,還得勞煩母親費心。」
老夫人又嘆了一口氣,擺了擺手:「這也不怪你,日後好好約束後院中人便是。」這就是要我回去了。
「多謝母親提點,灼華記下了。」
從壽康院出來往回走,轉彎便是一座假山,春竹腳步一頓。
我順著望過去,瞧見假山後是一個丫鬟,回頭問她怎麼了。
春竹左右踱了兩步,盯著那丫鬟又瞧了兩眼,才附耳道:
「夫人,年初您讓我給老夫人送今年新到的雨前龍井,回程時在這聽見一陣笑聲,就瞧見一個丫鬟在現在那個丫鬟站的位置。
「今日再想,那日的丫鬟像極了小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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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桃就是雲窈窈身邊伺候的丫鬟,是從府外帶來的,據說是雲窈窈在路上瞧見可憐買回來的。
當時也沒注意這個小桃,隻猜測是燕雲卿專門給雲窈窈買的丫鬟,又為了樹立一個慈悲心腸的名聲特意這麼說的。
可如果本身就是府內的丫鬟呢?
「你悄悄去查一下小桃,尤其是家中。」
很快就有人查到了一些消息。
小桃家中一直就是居住在京城的,之前是給人做些散工,半年前卻忽然說要搬走。
仔細打聽,正是六月初。
六月初,正好就是燕雲卿外出公幹的日子。這天底下哪有這麼巧合的事?
還有伺候雲窈窈的嬤嬤,現在查出來是燕雲卿奶嬤嬤的姐妹,之前在京郊的莊子上做事,是由燕雲卿直接指派的。
當時我隻以為燕雲卿想要表達對雲窈窈的寵愛,省了我去安排人便沒多問。
現在查來查去,這件事沒怎麼牽扯到別的姨娘頭上,反倒是絲絲縷縷都與燕雲卿有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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