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知道夢境和現實會有一定聯系後,我巴不得這次能和沈霽洲兩不相幹。
「那個……我給你買了草莓味的冰淇淋。」
他的睫毛很長,有些緊張地顫著,
「清月,你什麼時候能原諒我啊?」
看吧,這就是十七歲的沈霽洲。
他什麼都沒有做錯,他甚至不知道我為什麼會生氣。
但是知道我不高興了,還是會願意花心思來哄我。
「草莓味不喜歡的話,我繼續給你買香草味的,你最近都不和我說話了,是我總是跟著你,讓你煩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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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這樣,那我以後隔一天來找你一次,你提前告訴我想吃點什麼,或者說全權交給我,我保證能讓你滿意。」
「對不起啊。」
沈霽洲停下腳步,「我總想離你近一點。」
現實裡的沈霽洲腿已經好了,他可以繼續他的賽車夢想。
我也能重新遞交申請,選擇換個地方進修。
明明已經兩不相欠了,但是我看見沈霽洲,心底還是堵得慌。
我告訴自己要拿得起,放得下。
「沈霽洲。」我莫名有幾分衝動,盯著他的眼睛問,「你相信我是來自未來的周清月嗎?」
「未來?」
沈霽洲怔了怔,然後歪頭,露出了一個很淺的笑容,
「原來是這樣。」
「你相信了?」
「嗯。」
沈霽洲眼底閃爍著光,「前幾天那首曲子你還磕磕絆絆呢,今天就這樣嫻熟了,仿佛練過千百次。我早就覺得,也許你身上發生了什麼我不知道的事,從車禍那天開始。」
他竟然都猜對了。
「那未來的周清月,有成為大鋼琴家嗎?」
我神色復雜地點頭。
「那未來的我……」
「未來我和你不熟,不知道。」
我打斷了沈霽洲。
沈霽洲站在原地,幾乎有些局促。
我看見他的眼圈紅了,他顫聲道,「你在撒謊。」
於是那些壓在心頭許久的,那些殘忍的真相被我一股腦說了出來,
「是,我在撒謊。那場車禍,你其實推開了我,但是自己被卷了進去,左腿粉碎性骨折,再也開不了賽車。」
「我放棄了進修的機會,留在了小城的演出團。」
「整整十年的磨合,我漸漸喜歡上了你,進入到這場夢境的前一天,我還在籌備我們的婚禮。」
「雖然你沒說,但是我注意到,客廳上擺放狐尾百合時,你總會多看幾眼,所以我們的婚禮上,會有整整九千朵狐尾百合。」
沈霽洲的唇瓣逐漸失去了血色,他問,
「是我變心了嗎?」
我盡量用平淡的語氣說出來,
「你喝醉了,說出了一直壓抑在心頭的真心話。你說,我假清高,真做作,說看見自己腿上的那條疤就恨我,說寧可那天被貨車撞到的人是我。」
「你隻是說出了真心話。」
我看著眼前的沈霽洲,他的身體晃動了一下,逐漸化成了虛影。
9
夢醒了。
我衝進衛生間,用冷水洗了把臉。
閨蜜還趕著去上班,她敲了敲我的門,
「清月,桌上有剛買的小籠包和豆漿,我先走了。」
「好。」
隔著門,我應了一聲。
外頭的動靜不斷,閨蜜像是和人在爭論著什麼,我推門出去,看見了幾日不見的沈霽洲。
短短幾天,他消瘦了許多。
沈霽洲穿著我給他買的那套西裝,眼睛裡滿是紅血絲,他的語氣卑微,懇求道,
「讓我見一見清月,見她一面就好。」
見我出來,閨蜜推搡的動作停了,她擋在門前,
「清月,你要是不想見他,我馬上喊物業來把人拉走。」
「沒事,」我安撫地笑了笑,「你先去上班吧。」
閨蜜遲疑了一瞬,
「那行,你要是感覺哪裡不舒服馬上打我電話,大不了這班不上了。」
閨蜜走後,我沒有請沈霽洲進來的意思。
「我們已經分手了,你還來做什麼?」
沈霽洲幾乎有些語無倫次,他將手機舉到我面前,
「我把小江刪了,把那天起哄開玩笑的人全刪了,我知道我錯了,你能不能回來?」
莫名的,我覺得有些好笑。
橫在我和沈霽洲之間的,從來不是這個問題。
「你知道的,我追了你那麼久,我喜歡了你那麼久,我隻是不想讓別人覺得,我像條狗一樣任你擺布,才故意說了氣話。」
有些愛和恨是交織在一起,糾纏不清,難以區分的。
「不要把錯歸咎在我身上。」
我說,「也不要用這種難聽的話去形容從前的自己。」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那時的沈霽洲有多真摯,看見我的時候眼睛會亮起來,會順從的低下頭,任我摸他毛絨絨的發頂。
他不是什麼任我擺布的狗,相反,我才是一直被帶著走的那個。
沈霽洲知進退,懂分寸,一步一步將我從那個冰冷的家裡拉出來,然後拍著我的肩膀說,「我帶你看看太陽吧。」
「明明半個月後,我們會結婚,會領證,會去度蜜月,會一輩子在一起。」
沈霽洲有些頹廢地彎腰,視線和我齊平,
「清月,真的不能回到過去了嗎?」
我抬眸看他,這張臉和十年前的沈霽洲是這麼相似,卻又無比陌生。
「你是真的愛我,還是在不甘心呢?」
沒等沈霽洲的回答,我關上了門。
手機振動一聲,是一封橫跨大洋的郵件。
對面激動地表示,一直給我留著一個名額,隻要我想去,隨時都可以。
我刪除了沈霽洲的聯系方式,如果沒有意外,這應該是我們見的最後一面了。
這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
好不容易萌生出一點睡意,轉眼又被驅散。
天快亮時,我才沉沉睡去。
再次睜開眼,我看見十七歲的沈霽洲站在我面前。
他彎腰,很勉強地擠出一個笑容,問,
「你臉色不太好看,是他來找你了嗎?」
「是。」
10
「他讓你不高興,那就不提了,來說說我吧。清月,在你的記憶中,我是什麼樣的?」
我以為這麼久過去,記憶早就變得模糊。
可回想起來,十七歲的沈霽洲在我的記憶中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有點臭屁,傲嬌,但是很真誠,又執著。」
沈霽洲點點頭,「那我應該算是個好人?」
「十七歲的你確實是。」
「有點遺憾。」
沈霽洲站直了,他眼底閃爍著星子,
「那讓我們去做點壞事吧,清月。」
我從來沒想過,沈霽洲會這樣瘋狂。
他拉著我避開人群,悄悄潛入了學校廣播電臺。
操場上,幾位領導正舉著話筒講話,沈霽洲直接拔了那根線。
一陣刺耳的電流聲後,沈霽洲輕咳幾聲,從廣播電臺的小窗戶望向操場上黑壓壓的人群。
「那些冠冕堂皇的話,去他們的吧。」
這道聲音回蕩在操場上,同學們先是一愣,很快喧鬧起來。
「食堂是哪位領導的親戚承包的?飯菜真的很難吃。」
「又是哪位老師的車,總是大刺刺地停在學生的車位上?」
……
操場上的呼聲一陣高過一陣。
沈霽洲捂住話筒,用口型對我說,
「要不要來說幾句?」
青澀的,肆意的氣息。
這讓我憑空生出了點衝動。
我接過話筒,清了清嗓子,
「還有哪個班的體育老師,動不動就生病?」
「修了兩年的體育館, 一到雨天裡面就下小雨。」
……
幾位領導在臺上面紅耳赤, 廣播電臺外面, 有腳步聲逼近,刺激地我心跳加速起來。
沈霽洲一把攥住了我的手腕,他的側臉輪廓清晰, 眼底閃爍著狡黠的笑意,
「跑!」
他拉開門, 帶著我衝出了圍堵的人群。
11
沈霽洲熟悉校園的每一處。
他帶著我東躲西藏了一會兒, 最後在一棟舊教學樓停下了。
這裡被荒廢了很久, 幾年前一直說要改建,直到我畢業後都沒什麼變動。
平時摔斷腿的椅子、出現裂縫的桌子都會搬到這裡來,成了一個大型的雜物堆。
沈霽洲和我一起蹲在舊教學樓後的灌木叢裡,聽著追趕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一樓碎了玻璃的窗戶裡,有一架落灰的破鋼琴。
我盯著它看了會兒,沒有出聲。
收回視線時,沈霽洲正好把兩截長度勻稱的樹枝遞到了我面前。
「想彈鋼琴嗎?」
太荒唐了。
可我還是伸出樹枝,穿過窗戶,在黑白琴鍵上按了一下。
琴聲生澀, 走調了, 卻依舊清脆。
「我記得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 你就坐在琴房裡,白色的紗簾飄啊飄, 我隻能看見你一個模糊的輪廓,那首曲子很耳熟, 好像叫……」
「《致愛麗絲》。」
我接上了沈霽洲的話。
瘸了腿的變調破鋼琴, 兩截墜落在地喪失了生機的枯樹枝。
一首不倫不類的、走調了的《致愛麗絲》在這棟S寂的舊教學樓裡響起來。
沈霽洲安靜地站在一旁, 看我演奏。
彈到一半, 急促的腳步聲再度響起,
「他們在那!」
這次,輪到我抓住了沈霽洲的手腕, 我回頭,朝他露出一個笑來,
「跑!」
我們不知道跑了多久,最後兩人都氣喘籲籲地停在了圍牆前。
沈霽洲雙手撐著膝蓋, 喘著氣問我,
「會翻牆嗎?」
「什麼?」
來不及多想, 身後的人追上來了。
沈霽洲直接抱住了我的腰, 讓我借力坐在了圍牆上。
他翻身上牆,還不忘朝下面的領導露出一個挑釁的笑來。
「你等會跳下來, 我接住你。」
他縱身一躍,穩穩落在了地面上。
耳邊是領導們的訓斥聲,眼前卻是仰著頭, 笑著看向我的沈霽洲。
我坐在圍牆上, 緊張到手心都滲出了一層薄汗。
沈霽洲的身影在光裡搖晃一瞬。
我眨了眨眼睛, 後知後覺的意識到,這是夢將醒的徵兆。
沈霽洲顯然也發現了。
他垂眸,看著自己逐漸消散的掌心, 再一次抬頭時,眼底已經含了淚意。
這應該是最後一場夢了。
我眼睜睜地看著十七歲的沈霽洲消散在光裡。
他的聲音清晰又堅定。
十七歲的沈霽洲對我說,
「別原諒他。」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