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漸漸的,他就不做了。
曾經有一次,我無意識地問起。
沈霽洲正在看賽車比賽,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屏幕,
「清月,你知道嗎?我現在年齡剛好,如果沒有意外,我會站在這個賽場上,而不是在小廚房裡,圍著你團團轉。」
沈霽洲放下手機,回房間洗澡。
我看著他的背影,那種怪異的感覺再度湧上來。
沈霽洲的左腿受傷後,康復訓練了許久,還是留下了些後遺症,走起路來兩條腿重心不一樣,但是今天看起來和常人無異了。
他落在沙發上的手機鈴聲響起,一個備注為「小江」的人打來了視頻電話。
見沒人接通,亮起的屏幕上,小江又發來了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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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樣洲哥,你家那個難哄的公主哄好了沒?」
「這又不是什麼大事,這種矯情的女人要的就是一個態度,你給她送幾束花,燉一鍋湯,很快就能哄好了。」
「下次聽我的,在她面前兇一兇,立立威,不然她真把自己當個東西了。」
屏幕暗了下來。
我回到廚房,看著那鍋湯。
隻放了很少很少的姜,卻有一把小蔥。
沈霽洲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忘記了呢?我喜歡在湯裡多放姜,討厭極了蔥的味道。
房子明天再去看一遍,快的話,這周我就能從這裡搬走了。
我關了火,將湯盛出來。
沈霽洲擦著頭發,出來看見那一大碗湯。
「怎麼不喝?」
「在外面吃過了,你自己喝吧。」
我承認,我在打開家門,聞到廚房裡那一鍋湯的味道有些心軟了。
但這一刻的心軟,換來的是更深的刺痛。
讓我幾乎喘不上氣來。
我回到房間,將自己埋進被窩裡。
我想,這糾纏的十年,糾纏到最後,已經分不清是愧疚,還是愛,是責任了,是時候該分開了。
6
一旁的同學戳了下我的手肘,
「清月,我們該進去了。」
我愣愣地看著醫院白色的長廊,這個夢境真實到能聞見消毒水刺鼻的味道。
「聽說撞到腦袋了容易失憶,你說沈霽洲還記得我們嗎?」
原來是聽說沈霽洲被撞,幾個和他相熟的同學一起來看他,我也被拉了過來。
我搖頭,回想起那場車禍,頂多就是個輕微腦震蕩。
「他傷得不重,放心吧。」
沈霽洲果然沒事。
他手上、腿上的傷口都被清理幹淨,包扎好了,此刻正百無聊賴地看著窗外。
看見我進來,沈霽洲的眼睛亮了亮。
他身體前傾了一下,似乎想說些什麼,但是看見後面跟著的同學,又將話咽了回去。
同學們自來熟地坐下,有人開始吐槽老師布置的作業,羨慕起沈霽洲這些天能休息。
「我有聽說,那天周清月也在,你是為了救周清月才受傷的,對嗎?」
我坐在最角落的位置,恨不得能和沈霽洲徹底撇清關系。
聞言,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我身上。
「哪有的事。」
沈霽洲撓了撓頭,笑出一口白牙,
「清月反應快,自己避開了,我當時沒注意,差點被撞上,還是清月提醒了我。」
沈霽洲撒謊了。
寥寥幾句,我反而成了救人的那個。
當事人都這樣說了,其他同學也沒再繼續這個話題。
我僵硬地坐在角落裡,一時間思緒混亂。
直到周圍的同學們起身,我後知後覺地跟著站了起來。
有人挽住我的胳膊,衝著沈霽洲告別,
「那我們就先回去了,你好好養傷。」
「等一下。」
沈霽洲穿著藍白條紋的病號服,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就這樣直勾勾地看著我。
青澀又直白。
「周清月可以留一下嗎?」
幾個同學互相對視了一眼,露出了然的笑來。
門被關上,空蕩蕩的病房裡隻留下了我和沈霽洲。
他拿起放在一旁的保溫盒,
「我記得你喜歡喝湯,我媽做的排骨湯還不錯,我讓她多打包了一份,你嘗嘗?」
似乎是怕我嫌棄,他抽出紙巾,擦了擦勺子,
「勺子和保溫盒都是新買的,洗幹淨了,湯裡沒有小蔥,放了很多很多的姜。」
我怔在了原地。
這個特殊的小癖好,二十七歲的沈霽洲早已忘在了腦後。
但是十七歲的沈霽洲將每一個細節都記在了心裡。
就是因為得到過這樣明目張膽的偏愛,所以失去時才倍感茫然和痛苦。
我沒有接過,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你的腿沒事吧?」
「沒事,就是一點小擦傷。」
沈霽洲見我沒接過保溫盒,眼神暗了暗,但是聽見這句關心意味的話,又瞬間被哄好了,他半開玩笑地說,
「貨車到我跟前時,我差點沒反應過來,要是被碾斷了一條腿,我以後都開不了賽車了。」
我SS地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
「倘若我當時沒反應過來,你為了推開我,斷了一條腿呢?」
沈霽洲先是一愣,然後笑著說,
「救你我是心甘情願的,要是傷了你這位未來的大鋼琴家的手,那我才是真的罪該萬S。」
我企圖從這張臉上看出破綻。
但是很遺憾,十七歲的沈霽洲直白又真誠,他是真的想在那場車禍中舍命救下我。
沈霽洲可能也想不到,十年後,他會在包廂裡,滿腔怨恨地說,
「假清高,真做作。周清月在哪裡都端著架子,我有時候都想,當初那輛貨車要是碾斷了她的手該多好。」
「我現在看見我那條腿上的疤,就恨她。」
我偏過頭去,壓抑住洶湧的情緒。
「騙子。」
我轉身跑出了醫院。
這場夢沒有醒來的意思。
我繞著一條小路,漫無目的地走了數十遍。
走到天黑,還是沒能醒來。
隻好裹緊了衣裳回家。
家裡也是冷冷清清的,爸媽常年不在,做飯阿姨來了就走。
這一次,門口多了一份寫著我名字的外賣。
不知道什麼時候放在那裡,冰袋已經融化了,好在裡面的冰淇淋還沒融化,是我最喜歡的香草味。
裡面還有一張紙條,寫著:
「道歉的話一個香草冰淇淋不夠,明天再請你吃一個。」
落款是沈霽洲。
毫無徵兆地,我蹲下身,緊緊地抓著冰淇淋盒子,抑制不住地哭出聲來。
「咚咚。」
門被敲響。
夢裡的場景轉瞬成了虛無。
我睜開眼睛,大顆大顆的淚珠滾落下來。
門口那人遲疑了一下,問,
「清月,你還好嗎?我聽見你在哭。」
我脫力地坐在床上,心像是被人SS攥住,連呼吸都是困難的。
視線一會兒模糊,一會兒清晰。
門外沒有動靜了,幾分鍾後,沈霽洲找來了備用鑰匙,推門進來。
撞見我崩潰的模樣,他快速抽了紙巾,替我擦眼淚。
「怎麼哭成這樣?」
我抱著被子,偏過頭去,不願意看他。
沈霽洲坐在床沿,小心翼翼地將我攬入懷中。
寬松的睡袍順著他的動作撩起一截,我渾身一顫,SS地抓住了他的手臂。
那條本該蜿蜒在沈霽洲左腿上的猙獰傷疤,不見了。
7
注意到了我的視線,沈霽洲多此一舉地將睡袍又蓋回了腿上。
「你腿上的疤呢?」
我推開沈霽洲,SS地盯著他。
沈霽洲抿了抿唇,
「我記不清了,隻記得自己睡了一覺,夢見了那場車禍,不過夢裡,你及時避開,我也沒受多大的傷,醒來後,腿上的疤就不見了。」
心跳開始加速,各種復雜的情緒湧上心頭,我一時分辨不出自己是高興,還是憤恨。
夢境和現實,居然是存在聯系的。
「那個夢太模糊了,我也沒當回事,沒想到腿上的疤真的會消失。」
沈霽洲和我不同的是,我直接成了夢境中的周清月,而沈霽洲隻作為一個旁觀者,跟著做了一場夢。
見我不說話,沈霽洲越來越慌張,
「清月,我不是故意瞞著你的,我知道自己做錯了事,我太害怕了,怕你會離開我。」
「如果沒有這條疤,我不知道,不知道還有什麼理由能讓你留在我身邊。」
眼前的沈霽洲是這樣陌生。
我抬手,抹去了臉上的湿意。
「你竟然以為,我是因為愧疚才答應你的告白,和你在一起的嗎?」
我承認,一開始確實是因為愧疚。
為了救下我,沈霽洲被迫放棄了自己的夢想。
於是我陪著他復建,放棄了去國外進修演出的機會,留在了這座小城。
可逐漸的,我也被沈霽洲打動。
沈霽洲眸光一閃,他顯然知道,我不是因為這個。
畢竟他見過,我熬夜為他搶票,帶他去賽車比賽的現場。
他見過我生澀地拼裝模型,為他準備生日驚喜。
還有冰箱裡,從來不會少的藍莓味冰淇淋,客廳桌上永遠盛放的新鮮花束。
「其實不管那天我有沒有救下你,你都會愛上我,對不對?」
沈霽洲嗓音幹澀,目光灼灼地看向我。
他不是個粗心大意的人,相反,沈霽洲相當敏銳。
敏銳地發現了我這些天來的反常,卻隻敢用腿上那條疤來綁架我,企圖將我留下來。
糾纏十年,沈霽洲已經分不清,這是愛,還是不甘心了。
「與你無關了。」
沈霽洲的臉瞬間變得煞白。
8
房子已經選好,還在重新裝修。
我搬到了閨蜜家暫時住一段時日。
閨蜜看著我那幾小箱子東西,她倚在門上感嘆了一句,
「真的想好了,打算分開?」
「嗯。」
我忙著收拾,頭也不抬地回復,「想好了。」
「好在請帖也沒發,婚禮還沒辦,你也還年輕,什麼都來得及。不過我真沒想到,你和沈霽洲會走到這一步。」
這天晚上,我託著疲憊的身體沉沉睡去。
再次睜開眼,我出現在了琴房。
見我走神,老師將卷起的琴譜在我肩上輕輕拍了一下,
「專心些。」
這首曲子難度很高。
十七歲的周清月磕磕絆絆,可能有些生疏。
但是二十七歲的周清月早已在各大舞臺彈奏過無數次了。
流暢地彈奏完畢,老師驚呼了一聲,
「進步真大啊,這才一天不見就能這般熟練了?」
我露出了這些天來第一個發自內心的笑容。
「還有,」老師雙手環胸,轉身看向窗外,「外面那小子,偷看那麼久你也不累?」
風吹起透光的白色紗簾,我側過頭,看見沈霽洲站在逆光處,正朝著我笑。
我一走出琴房,他馬上跟了上來。
「做什麼?」
我冷下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