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唯獨她不行。


因為她是一個小偷,一輩子隻能瑟縮在陰影角落裏茍且偷生。


她哪裏配得上他。


她哪裏舍得配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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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上課鈴敲響前,秦嘉銘和簡幸揮手再見。


簡幸又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才進班,路過陳西的時候又說了下表格的事情,等回到自己的坐位,她剛坐下,許璐就問她:“你去哪了?”


一邊問一邊眼神往窗外溜。


應該是已經看到秦嘉銘了。


簡幸本來也沒打算瞞著,如實說:“幫陳西去辦公室送了志願貼,剛剛在門口碰到朋友了,聊了兩句。”


許璐“啊”了一聲,“班主任在辦公室嗎?”


簡幸說:“在。”


許璐“哦”了一聲,幾秒後又問:“那你們有聊什麽嗎?”


簡幸翻書的動作一頓,隨後頭都沒擡地說:“我們能聊什麽。”


“哦……”許璐又看了眼簡幸,沒再繼續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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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放學,許璐問簡幸:“簡幸,你回家嗎?”


簡幸說:“回。”


許璐有些猶豫,“可是他們都不回欸,好像就在學校附近吃飯,吃了就進班自習了。”


確實有這種學生,但是他們大多都是自己租房子住,或者就住在學校,時間自由經濟自由。


簡幸哪裏有這些。


“我得回去。”她說。


“那好吧,”許璐說,“那你路上慢點哦。”


“嗯。”


正午還是熱,簡幸到家T恤都濕了。


簡茹和呂誠不在家,姥姥剛做好飯從廚房出來,看到她笑著說:“回來啦?快洗手吃飯。”


簡幸往屋裏走,“好,我一會兒出來。”


她進屋反手把門關上,坐到書桌前,雙手搭在桌面上,無所事事地摳了幾下指甲。


摳弄間指尖明顯在抖,她用力捏了兩下指骨,兩聲脆響之後她才張開五指抻了抻。


屋裏很靜,她好像聽到了胸口的心跳聲。


一下一下,又重又快,砸得她有些呼吸不暢。


堂屋又傳來姥姥的催促,簡幸揚聲應了一聲:“哎,好,馬上就出去。”


說完她從兜裏掏出了紙飛機,機身相較於口袋其實有點長,但卻被保護得沒有任何折損,她拿著紙飛機看了看,隨後沿著折痕打開。


她記得徐正清拿紙張的動作,是從一沓志願帖的最上面拿的,他應該不會隨便拿別人的志願貼折,所以應該是他自己的。


初中三年幾乎沒出過年級前三的人,高考志願會高到什麽程度。


她能夠上嗎?


這麽想著,簡幸拆解的動作忽然停住。


她捏著一角,薄薄一層,重量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她卻有些不敢喘氣。


“簡幸欸。”姥姥又在催。


簡幸指腹輕輕摩擦了一下紙角,一口作氣完全打開了紙飛機。


身後忽然傳來門被推開的聲音,緊接著奶奶走進來,“在幹什麽啊?寫作業嗎?”


她說著走到簡幸身後,看到簡幸手裏一張白紙,“什麽東西啊?白紙嗎?怎麽還折得都是印子啊。”


提吊了一整個上午的心咻地砸回了原處。


明明是回到了原處,簡幸卻被一股滔滔失落感和挫敗感包裹覆蓋。


眼前視線恍惚了一瞬,腦袋也懵了幾秒。


短暫的失神裏,簡幸想到自己從拿到紙飛機到此時此刻的情緒波折。


像個笑話。


原來不是每一場相遇都能擔得起緣分的重量,也不是每個人都能擁有失而複得的幸運。


更何況,她一直都不是幸運的人。


就連她名字裏的幸,也是撿來的。


姥姥還在說:“怎麽啦?被同學欺負啦?同學折你紙啦?”


什麽亂七八糟的。


簡幸失笑,搖頭說:“不是,隨便撿的。”


“哎呀,一張紙有什麽可撿的。”姥姥說,“快出來吃飯。”


簡幸說:“好,我去洗臉。”


“洗個手就行啦。”


“嗯。”簡幸沒看姥姥,放下紙,站起身,徑直出門。


門開著,風卷進來,吹落了桌上的紙。


紙張折疊的盲區上寫有一行淺淺的行楷筆跡:flying。


吃飯的時候,姥姥也不吃,就盯著簡幸看。


簡幸給她夾菜,“先吃飯,一會兒再看。”


姥姥嘴上說著吃吃吃,其實半天不動筷子,眼睛還盯著簡幸,好一會兒才看出點不對勁問:“眼睛怎麽紅紅的,曬的啊?”


“嗯,”簡幸說,“有點曬。”


她剛洗過臉,睫毛上還沾著水,眨眼間有濕漉漉的痕跡。


姥姥說:“打把傘吧,我看他們都打傘。”


“沒事,”簡幸說,“打傘麻煩。”


“哎喲,你這小姑娘也太糙了。”姥姥又問,“怎麽樣,開學以後累不累?”


“不累。”簡幸跟姥姥聊天一般隻挑輕松的聊。


姥姥笑:“你呀,跟你媽一個性子,再苦再累也不說。”


簡幸笑笑沒說話,起身去倒水,她給姥姥也倒了一杯,等姥姥喝了一口砸吧砸吧嘴說沒味兒的時候才想起來什麽,又起身去屋裏,再出來時,路過姥姥身邊往她碗裏丟了顆糖。


姥姥頓時笑得見牙不見眼。


不過姥姥這滿嘴是沒什麽好牙了,這也是簡幸隻敢偷偷給她糖吃的原因。


姥姥嗜甜,年輕的時候沒怎麽注意,牙裏落了病根,後來病症外露,姥爺已經走了,家裏就兩個女人,生活都是問題,哪裏還有錢看牙。


久而久之,就不能治了。


簡茹大概是心有愧疚,所以在這方面一向管得很嚴,平時家裏連白糖都沒有。


呂誠更是拿簡茹的話當聖旨。


也就簡幸,打工掙錢還惦記著給姥姥買糖吃。


其實簡幸也怕簡茹,主要是怕她的得理不饒人和大嗓門。


可是……一個老太婆,真吃又還能吃幾年呢。


簡幸聽著姥姥心情愉悅的哼唱聲,忍不住笑說:“那麽高興?”


“那是,還是我大外孫女疼我。”姥姥說。


簡幸說:“那你多活幾年,以後多疼疼你。”


“唉,”姥姥又喝了口糖水,長長嘆了口氣,“老啦,沒幾年活啦。”


其實姥姥也沒多大,不到七十。


但是年輕遭了太多罪,現在各種大大小小的毛病找上門。


零件都在叫屈,主機又能靈活幾年呢。


“別瞎說,”簡幸說,“媽聽到又罵你。”


“嘁,我怕她?”姥姥說,“再說了,我一個老婆子,她罵就罵了,我倒是希望,她能少罵你兩句。”


簡幸沒說話。


姥姥猶豫了下,說:“簡幸,其實你媽真的很疼你,小時候在老家,走哪都恨不得帶著你,有段時間你身體不好,你媽一個那麽不迷信的人都開始找算命的,還特意給你改了個好名字。你爸也是,你剛出生那會兒,你爸在工地幹活,一上午回來十幾趟,人家都笑話他沒出息,他還笑眯眯的不當回事。”


這事簡幸已經聽姥姥講過很多次了,她“嗯”了一聲說:“我知道。”


“知道就行,知道就行,”姥姥放心了,“以後她說什麽啊,你別往心裏去,她就是怕你不學好,她當初沒能好好上學,現在不指望你指望誰啊。”


簡幸又“嗯”了一聲。


自打上次吃飯時鬧起來,簡幸和簡茹已經幾天沒說話了,姥姥可能有些擔心。


兩個人冷戰,總要有一個人先開口,她們倆,開口的肯定不是簡茹。


所以隻能是她。


但其實不用姥姥說,今晚她也要找簡茹。


畢竟表格要簽字。


不過簡幸本以為簡茹會像平時一樣十一點多才回來,晚上到家卻發現三輪車早就停在了院子裏。


簡幸看了眼自己的房間,燈是開著的,窗口書桌位置閃著人影。


以往都是簡茹靠這個判斷她是否在寫作業。


簡幸盯著看了一會兒,沒進去。


主要是進去也沒用,情況好了簡茹說兩句不輕不重的就出去了,情況不好,她反而要背著重重的孝字聽簡茹念叨那些頭疼的事。


說不定還要在大半夜把鄰居都拽過來當裁判。


畢竟這是她的一貫伎倆。


忽然,頭頂樹影一晃,青白的月光底下,影子像飛速滑翔的機翼。簡幸一滯,猛然想起什麽,下一秒直接沖進了自己的房間。


簡茹不知道在書桌前翻找些什麽,簡幸推門動作又重又快還很突然,簡茹明顯嚇了一跳,瞪著簡幸好幾秒才緩過勁兒,“要死啊!後面有狗追還是屋裏藏的有寶貝?”


簡幸抿了抿唇,快速看了眼書桌上的組裝書架,角落一張白紙明顯被抽出來過。


一整天的疲憊頓時再次席卷而來。


簡幸垂下眼睛,走兩步把書包放到椅子上,翻找出表格給簡茹,“老師讓家長簽字。”


簡茹心虛,簡幸給了臺階她立刻就下,接過表格大致看了眼,拿起筆刷刷刷簽了名字。


簡國勝沒走之前,簡茹也是上過幾年學的,據說成績還不錯,所以這麽多年一直都很不甘心。


她簽完字以後,隨手抓了個本子,寫了一個英文單詞,問簡幸:“這什麽意思?”


簡幸看了一眼,flying,她說:“飛。”


話音剛落,簡茹一巴掌甩在了她胳膊上,大聲喊:“往哪飛!飛哪去!你還飛?毛長齊了沒就要飛?初中飛不走,以為高中就能飛走了?”


這頓脾氣來得猝不及防,簡幸根本沒反應過來。


簡茹動手向來不會收著力,一巴掌扇得簡幸半個胳膊都麻了,她反應過來才質問簡茹:“你幹什麽?”


“我幹什麽?你還有臉問我幹什麽?”簡茹直接把書架上的書推倒,桌子上頓時淩亂一片,簡幸下意識要去抓白紙,卻被簡茹一巴掌打在手背上,她吼道,“拿!我看你敢拿!”


吼完抓起白紙,狠狠往桌子上一拍,點著白紙上的一個單詞問:“說!飛哪去!”


“你真是不學好啊?我和你爸,你姥,哪個人辛辛苦苦不是為了你?供你搬城裏,供你上初中,上高中,現在你要飛?你怎麽不去死啊!你幹脆帶著全家一起死算了!”她越說越氣,看表情似乎下一個巴掌就要落到簡幸臉上。


簡幸全程低著頭,她能感受到簡茹的唾沫星子在往她臉上濺,但她就是不想擡頭,不想看見簡茹那張臉。


她目光渙散地盯著簡茹手下的白紙,沒什麽意圖,隻是在單純地發呆。


可這行為落在簡茹眼裏,卻是一種無聲的抵抗,簡茹氣不過,直接抓起來撕了。


簡幸這才睜了睜眼睛,“媽!”


“別叫我!”簡茹把碎紙全揚了,“這到底是什麽!說!不說今天誰也別睡了!”


“怎麽了?又怎麽了?”是呂誠,他沒進來,隻是在門口問。


“沒你的事!睡你的覺去!”簡茹扯著嗓門吼。


姥姥好像也起來了,簡幸隱隱約約也聽到了她的聲音,說什麽有事明天再說,別耽誤簡幸睡覺,都累一天了。


確實累。


累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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