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

“好的。”郗廣舒穿過月洞門。走了一段不近的小路,才繞到邱亞拉住的後院。


院子裏從東到西拉了幾條繩索,曬著各種各樣的東西,下面撐著的晾衣架上晾曬著被子,有厚厚的冬被也有涼被。


郗廣舒看看這天氣,心想屹湘這個傻丫頭,空氣濕度這麽大,難道她沒留意到?她不禁嘆了口氣,隨手翻著被子。正忙著,就聽房門“嘭”的一下被推開,一個靈巧的小小的身影從屋子裏鑽出來,剛跑出來便看到她,用清脆稚嫩的聲音叫她:“舅媽!”


郗廣舒停下手。也已經聽了很久Allen這樣叫她,總時不時的她會有些失神,繼而心跳便在疼痛中會有瞬間的停滯。她回過身來看著Allen的時候臉上已經掛了慈祥的微笑,說:“你又亂跑。”


Allen跑過來,仰著臉看她,說:“我在裏面看到你。”


郗廣舒握住他的小手,一起往屋子裏走,她輕聲細語的問:“湘湘呢?”


“在找萬金油。”Allen說。眼神裏有一絲狡黠。郗廣舒看到,點了一下他的鼻尖兒。“她說家裏有,可是翻不出來,自己在著急呢。”


郗廣舒無聲的笑著。找不到東西亂發急,還真是湘湘。


他們進了門,並不見屹湘。


郗廣舒看看Allen,問:“人呢?”


Allen聳聳肩,說:“剛剛還在這裏。”他拉著郗廣舒往裏間走。


屋子裏顯得有些雜亂,屹湘正蹲在地上,從一個取出來的抽屜裏翻檢著東西,先聽到母親和Allen在說話,她擡起頭來說:“在這兒呢。”她說著揚了揚手裏的東西,是個紅色的小盒子。亮亮的。


“真找到萬金油了。”郗廣舒微笑著。屹湘從紐約回來後的這些天幾乎吃住都在醫院,回家不過是洗澡換衣服,母女倆即使見面也是匆匆的。也許下意識的都在回避見面。


“嗯。我就記得家裏有。”屹湘仍蹲在地上,對Allen招招手。細細的指甲將紐扣大小的鐵盒打開,清涼的味道撲鼻而來。Allen湊過去,伸出手指摁在滑膩的膏體上,熱乎乎的手指頭很快摁融了油膏。他嗅了嗅。屹湘說:“你試試……塗在這裏、這裏……很清涼是不是?哎喲別弄到眼睛裏……”


Allen點點頭。


他清晰的眉眼如圖如畫。屹湘看著,便將他抱了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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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len從她懷裏掙脫,拿著剛剛那個闖禍的小鐵盒就繼續研究去了。


屹湘松口氣,跟郗廣舒一起坐在那裏看著Allen自顧自的玩兒著,研究好了清涼油便研究那抽屜裏的一些零七八碎的東西——“我小時候最喜歡拉開家裏的抽屜玩。每發現一樣好玩兒的東西都會特高興……”


“嗯。外公常說,你就跟個小耗子似的,專門在家打洞。”郗廣舒摸摸屹湘的發腳,很溫柔的。


屹湘靠了一下母親。


這時候Allen從抽屜裏拿出一個袋子來,從裏面掏出什麽,回身叫道:“珠寶!”


“什麽珠寶?”郗廣舒招手。


Allen一手拿著一隻布袋子,另一隻手裏握著什麽,放到郗廣舒的手掌心裏。郗廣舒託著給屹湘看,笑道:“是珍珠。這是哪兒來的?”她手掌略動,十來顆大小形狀不一的珍珠在她手心裏滾動著,宛若荷葉上的露珠——隻是也許時間久了,也沒有好好琢磨的緣故,這些珍珠看上去有些光澤暗淡……郗廣舒看了屹湘一眼,見她目不轉睛的望著自己的手掌心,便將她的手拉過來,依樣把珍珠一顆不剩的放到屹湘的手心裏去。


屹湘的手掌很濕。珍珠落在掌心,黏住似的並不滾動。


Allen摳著布袋子,裏面還有幾顆大珍珠。他逐一的取出來,也都放在屹湘的手中,然後抖了抖布袋,表示沒有了。


“挺好的東西。”郗廣舒見屹湘沉默不語,料著也許有些緣故。於是她轉頭問Allen餓不餓,“我們去廚房看看有什麽好東西,中午給你做好吃的好不好?”


Allen說好。他看看屹湘,便拉著郗廣舒走。


“我等下再去。”屹湘說。


郗廣舒摸摸她的頭,帶著Allen一邊輕聲細語的說著話,一邊就走出了屋子。


屹湘握起手來,一把珍珠團在一處,發出細微的咯咯聲,有那麽兩顆,漏出去,落在地毯上。她聽到母親在跟Allen解釋,說“……有異物進入珠蚌的時候,這種敏感的軟體動物為了保護自己不受傷害,會分泌一種叫‘珍珠質’的東西,把沙礫呀什麽的一層一層的包裹住,時間久了就成了珍珠……”還聽到Allen在問“不會疼嗎”……他們走的遠了,母親怎麽回答Allen的她聽不清了。但是手心裏形狀並不規則的珍珠在她的緊握下慢慢滾動著,她看著落在地上的那兩顆橢圓的大珍珠——像兩滴眼淚……她是說過的,在第一次看到它們的時候,說:“像眼淚。”


他是跟著他外公到南方視察,在人家的珍珠養殖基地,親眼看著珍珠是怎麽被“剖腹取珠”的,回來跟她說:“真殘忍。”


是有些殘忍。她想象著那樣的“殺戮”,於心不忍。於是拿出絕招來狠狠的掐他,說:“那這又是怎麽回事?”


她指的是這一小袋子大大小小的珍珠。原始的、漂亮的、不加琢磨和雕飾的珍珠。數一數,總共18顆。


“這不是通過動手術把珠核放入育珠蚌裏速成的珍珠,是自然生長的。長了很多年了……我親手……”他拿著一顆最大的珍珠在手裏,圓嘟嘟的,比他的拇指指甲蓋還要大些的珍珠,是淡淡的粉色,還有一層彩虹般的光。他似乎有些緊張,說:“打開的。剛剛好18顆。我就想,怎麽這麽巧,你今年,不是剛剛好……18歲嗎?”


她不知道這樣一些色彩各異的珍珠到底是經過了多久的研磨才在那倒黴的蚌裏生成了如此璀璨的模樣,但看著看著,就覺得眼睛裏要有東西往下落,說不出的傷感。


他說:“其實我也不曉得給你這些好幹嘛……就是想給你。沒別的念頭。”他說著,將布袋口抽緊。布袋上的帶子打了個結兒,掛在她的手指上,“不喜歡啊,不喜歡就丟了吧。”


她在秋千上坐著。聽他的話有些賭氣了。也不吭聲,手指勾緊了布袋,說:“喜歡的。”


他的手推了一下她的背,秋千輕輕的晃著、晃著,她似乎聽到布袋裏珍珠互相碰撞發出的聲音……其實是沒有的,不過是幻覺。但像音樂一樣美妙,又有些讓人說不出的痛苦……


屹湘擦了下眼睛。


音樂聲不是假的,是大提琴低聲的吟唱。


她拿起手機來,因為知道是葉崇磬的電話,她特地清了下喉嚨,不想讓他再準確的判斷出她又在難過。


“喂?”她剛開口,還沒有聽到葉崇磬的回應,冷不丁的,一道閃電劃過空中。她忙站起來。也不知道她在屋子裏這麽發呆過了多久,天已經陰沉下來了,馬上就要下雨了,果然隆隆的雷聲接踵而至,於是葉崇磬說了句什麽,她並沒有聽清,問道:“你說什麽?”


葉崇磬重複了一遍他剛剛說過的話。


布袋落在地上。


從窗子裏吹進來的風,已經有了泥土味。這是暴雨欲來的預兆。


外面的天色又暗又黃,幾乎看不清楚什麽。


“我知道了……要下雨了,我得收衣服。先掛了……”她說著,沒忘記在掛斷前說:“謝謝。”


隨著一陣疾風,大顆的雨點接踵而至,迅速的形成大大的雨勢。


屹湘沖出房門,將屋外晾曬的被子收起來。


東西太多她的動作又太慢,顧不得如瀑的大雨將她身上澆了個透,隻一趟一趟的跑著……她終於將所有的東西都收回來,跌坐在門前的臺階上。


她拼命的喘著粗氣,胸口疼的厲害,就像吸入了沙礫的蚌,這些異物在沖撞著她的胸腔,疼的她難以招架,終於,在巨大的雷聲的遮掩下,她痛哭出來。


暴雨將院子裏的石板地迅速的淹沒,沖刷著塵土……


第二十七章 修竹風荷的屹立(一)


第二十七章 修竹風荷的屹立(一)


“聽說城裏再一次成了威尼斯。”董亞寧聲音低沉的說。外面仍在下著雨。不知道為何今年的大雨總是不期而至。兩天前他出來的時候是下著雨的,現在又下。


他撫摸著旺財柔軟的細毛,垂下眼簾,細瞅著太久不見的旺財。根據他目測旺財比他在醫院裏最後看到的時候瘦了一定不止十斤。芳菲探視他的時候說的,旺財自從他被拘,就拒絕進食。連續多日後倒下,被送到醫生那裏掛水,後來還是芳菲跟它說了好久的話,說什麽“老爸一定會出來的”,過了兩天,才慢慢的開始吃東西……


他和他的狗一起坐在落地窗前的秋千上。這深紫色平絨面的秋千坐上去很舒服,他們加起來也超過三百斤,秋千被壓的晃也不晃。隔著落地窗能看到外面荷花池裏被大雨擊打的荷葉,與在風雨中飄搖的荷花……不知道這一場大雨之後,池塘裏將是怎樣的一片狼藉。


芳菲問他這陣子要住哪兒。他知道芳菲的意思是想讓他回家住,或者去個她和外祖父、父母想讓他去住的地方。但是他沒同意。在郊外的這處安靜的所在,他想單獨呆幾天,不管外面是怎樣的——門外守候著的、在短時期內肯定不會消失的那些眼睛,並沒有讓他覺得有多不安或者不便。在小小的封閉的空間裏呆久了,他覺得自己能適應在世上任何空間裏的獨處。


“威尼斯啊……威尼斯。”他又說。


穿過身後的偏廳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他以為是保姆,便說:“記得下午茶時間讓人把茶點送出去,用一次性的杯碟,省得他們還要送回來。麻煩。”


“我已經讓小林去了。”說話的是董夫人。


董亞寧一回頭,見是母親。他拍了下旺財,讓旺財走開些。母親有時會看不得他對旺財像寵愛一個孩子似的做派。


他皺著眉問:“電話裏不是都說了麽,您怎麽又來了?”他說著站起來,順手拿起茶幾上的煙。


董夫人劈手便將煙盒奪過來,慍怒的說:“你到底要折騰到什麽時候?”


董亞寧看著母親身上黑色的衣裙。連頭上的發飾都一色的黑。在這樣的陰雨天裏,這樣的裝束給人極其壓抑的感覺。他想起今天是什麽日子。應是一個叫做“三七”的日子。他母親這樣穿著,倒未必是為了悼念或者傳統……他默默的從母親手裏拿過煙盒。


“亞寧!”資秀媛的聲音裏已經不止是慍怒,“你能不能聽話?你知道……”


“姥爺怎麽樣?”董亞寧不為所動。他將煙點上。


資秀媛看著兒子,說:“你父親的事有了定論之後,他也就隻操心你了。”


董亞寧坐下來,他聽著母親這麽說,伸手拉了母親的手,說:“您坐。”


資秀媛坐下來。


董亞寧看著她。


他一貫優雅而又沉穩的母親,好像總是充滿著精力又永遠不會老去的母親……“媽,長皺紋了。”他說。


資秀媛呆了一下,兒子竟露出了微笑。


“亞寧啊……”她有些遲疑的叫著兒子的名字。


“我爸,那已經是最輕的了,是不是?我們從前開玩笑,說那東西就是關鍵時刻保命用的。這回要果然保住了,還沒移送司法機關,還求什麽呀?至於別的,就別擔心了……”董亞寧吸了口煙。


“我現在是擔心你爸爸嘛?”資秀媛打斷兒子的話,“我現在就擔心你。”


董亞寧卻看著母親微笑著,繼續說:“我覺得吧,也別說,從前覺得您是上了年紀後越來越迷信。您還記得,那陣子您還讓人算命嘛?”


資秀媛沉默下來。


“說是爸一生富貴是坐實了的,隻是需要佛爺懷裏睡一覺,能免去些災禍。我最近時常想,信不信的,幸虧去睡了這一覺,這種不利,他都能過來。不管怎麽過來的,過來就好。富貴不富貴的,比起性命來,那都是扯淡了。”董亞寧說著,重重的吸了口煙。是他陪著去的。一路西行,去往越來越荒涼的地方。近些年來,父子同行那麽長時間,大概是僅有的一次了。隻是他那陣子非常的忙,一路上,並沒有太多時間跟父親多說說話。而安排他們低調行動的,正是邱瀟瀟……他堪堪的打了個寒戰。有些神經質的,又微笑了下。


“亞寧。”資秀媛看出兒子的情緒不太對勁兒,“亞寧?你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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