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葉冼笑意溫和,“讓你們也跟著操心。”


  “我哪裡有操什麼心。都沒幫上你什麼忙。”南笳下意識將自己撇得一幹二淨。


  “如果不是因為舍不得你們這些朋友,我可能真就已經回去了。”


  南笳笑了一聲,“那是我的榮幸。”她拿起易拉罐喝一口,“那應該……不會再想要離開北城了吧?”


  “總得先把接的活做完。回去也跟我爸聊過,他不希望我回去。小地方更沒機會,回去隻能去小學當音樂老師了。”


  南笳笑說:“可我怎麼覺得還不賴,有假期又清闲。”


  葉冼也笑:“我也是這麼跟我爸說的。”


  笑聲落下後,南笳又去打量葉冼,她不敢在他臉上停留得太久,目光落下一霎就略過去,他有一雙十分清澈的眼睛,活在自己精神世界裡沒有雜亂欲望的人才會這樣。


  “葉老師,你記不記得我們剛認識的時候,互相自我介紹……”


  葉冼笑說:“記得。你說,你叫南笳,胡笳十八拍的笳(jia),不是茄子的茄。”


  南笳:“你說,你叫葉冼,冼星海的冼(xian),不是洗衣粉的洗。”


  兩人都大笑起來。


  南笳說:“你沒拿酒嗎?”


  “有啊。”葉冼從小桌的下層拿一瓶打開的1664。


  “那碰個杯吧,祝葉老師——前程似錦!”


  “那也祝你,星途坦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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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拉罐與玻璃瓶相碰,發出的聲音不同頻。


  酒液微涼,發苦。


  可有時候一段感情太無望,尤能無悔投入的時候,反而不會覺得苦,會變成一個極有樂趣的,自己與自己玩的遊戲。


  南笳在心裡想,她已盡力做到了自己能做到的,不會後悔。


  ——


  那天周濂月在辦公室,聽戰略部的負責人匯報是否參與某遊戲公司B輪投資,一個電話打了進來。


  他私人號碼知道的人不多,現在大家有事基本會先在微信上招呼一聲,直接打電話的人更不多。


  有預感是誰打來的,拿起一看,果真。


  匯報人頓了一下,看向周濂月。


  周濂月說:“你繼續說。”順手滑動接聽。


  南笳問:“有空麼?”


  “做什麼?”


  “請你吃飯。”


  “什麼時候?”


  “都可以,看你的時間。”


  “那就今晚吧。”


  南笳頓了一下,“一定得今晚?”


  “怎麼,不方便?”


  “我昨天早上洗的頭,你讓我現在是洗還是不洗?”


  “……”周濂月承認自己有時候不全能預料到話題的走向。


  她又說:“好吧,就今晚吧。五點半,你來接我。”


  這語氣儼然是安排起了他。


  周濂月輕笑一聲,“可以。”


  ——


  雨是出門時開始下的。


  北城的秋雨都是冷雨,尚不到五點,已然天色暗沉。


  車窗外世界是一片荒涼的灰。


  車到南笳新住處附近的路口,周濂月抬眼一看,樹下已站了個在踱步的人。


  司機打雙閃燈,南笳聞聲轉頭看,下一瞬朝著這邊跑了過來。


  右側車門打開,她進來時身上帶著澀然的寒氣。


  她穿著一套山本耀司風格的深灰色西裝,內搭是短款的白T,露出分明的鎖骨與細瘦的腰。


  “怎麼不打傘?”


  “家裡隻有長柄傘了,麻煩。”她凍得微微發抖,手臂都抱在胸前。


  周濂月看她一眼,吩咐司機調高氣溫。


  然後脫了身上的黑色風衣,往她身上一罩。


  南笳兩手伸進袖管裡,將風衣蓋在身上。


  硬質的料子,裡襯有薄薄的溫度。


  車子啟動,溫度升高,南笳緩和一些,忽說:“能不能我來開車。”


  周濂月看她。


  她說:“我想就我們兩個人。”


第10章


  司機靠邊停車,將鑰匙交給南笳,自己下了車。


  南笳脫下周濂月的風衣,放在座位上。


  兩人都轉移到前排去。


  南笳調整好座椅、方向盤高度和後視鏡,打開手機導航。


  周濂月懶散靠坐,偶爾瞥她一眼。她一系列操作幹淨利落,是個老手。


  南笳將車子啟動。


  陳田田有輛車,但她懶,出去玩的時候,都是南笳在開。


  南笳挺喜歡開車的掌控感,開得也很穩當,但從來沒載過這麼高身價的人,多少有點緊張。


  車也不是自己常開的的品牌,上路好一會兒才漸漸適應。


  得心應手後,南笳看向周濂月,“你有沒有什麼特別忌口的?”


  “沒有。”


  “那就都聽我安排。”


  “隨意。”


  雨刮器自動啟動,在前窗玻璃劃出弧形的水跡。


  南笳有一點受不了這樣的沉默。


  周濂月是一個存在感過分強烈的男人。


  她在觀察後視鏡時,目光略過他的臉,他其實並沒有在關注她,但她仍然有好像考場上寫作文被監考老師盯住了的不適感。


  她輕輕呼吸,按方向盤的媒體控制鍵打開了電臺廣播。


  周濂月卻隨即伸手,將其靜音了,“很吵。”


  南笳:“……”


  世界安靜得隻剩下白噪音。


  周濂月掃她一眼,“你遣散了我的司機,就為了當我的司機?”


  南笳笑了下:“這不是,還在想話題嗎?”


  “我以為特意把人支開,是有話要跟我說。”


  南笳轉頭看他,“是。但是我好像還沒有想好要怎麼說。”


  周濂月目光在她臉上停駐片刻,沒再出聲。


  眼神已然說明一切。


  他可以有耐心,但不是永遠有耐心。


  雨聲瀟瀟,昏暗車廂變成水的囚籠。


  南笳又開了好一會兒,寂靜叫她恍然覺得身邊的人是不是不存在。


  她不由轉頭去看。


  周濂月微微歪著身體,兩臂抱在胸前,似是睡著。風衣脫掉以後裡面是白色襯衫,兩粒扣子解開,露出分明喉結。


  南笳不確定他真的睡著,輕聲地:“周濂月?”


  他頃刻睜開眼睛,微微轉頭,睨她一眼。


  “……你睡著了嗎?”


  周濂月以目光詢問她叫他做什麼。


  南笳:“……沒事,你要不繼續睡吧。”


  如果不是捕捉到他眉頭輕輕一皺,南笳很難從他平淡的表情中覺察到他有些許的不悅。


  南笳隻好笑說:“Sorry.”


  周濂月倒睡不著了。


  車離開主幹道,經過了一些七彎八拐的小道,老城區的居民區,間雜一些商鋪,路窄得不行。


  車速慢下來,南笳張望著找車位。


  這附近幾乎都停滿,好不容易找到一個,但空間極其狹窄。


  周濂月看她躊躇不定,便說:“換位吧。我來。”


  南笳很有好勝心:“不用。”


  她松剎車,送一點油,觀察距離,看準時機,方向盤反打又回正,最後堪堪塞進車位裡。


  車熄火,她拍了一下手,不免兩分得意。


  南笳下了車,拉開後座門,將周濂月的風衣拿出來。


  周濂月披上風衣,朝她伸手。


  南笳不解。


  “鑰匙。”


  “哦哦。”


  周濂月接過鑰匙,解鎖了後備箱,自裡面拿出一把黑傘。


  按一下鈕,傘“砰”地一聲撐開。


  周濂月站在傘下,風衣深沉的顏色,與雨傘,與身後晦暗的雨夜,幾乎要融為一體。


  他說:“帶路。”


  南笳往前邁了一步。


  周濂月一把拽住她的手臂,將她拉到傘下。


  南笳不自在,伸手輕輕摩挲一下自己的手臂,她當然看出來這傘多大,撐住三人都綽綽有餘。


  但覺得這行為太親昵,過分有溫存感。


  她可以接受更直接的,更赤裸裸的,能明顯被界定為“交易”的行為,但似乎有點無法耐受這種親昵。


  不符合他們的身份。


  心思電轉,南笳笑著仰頭看周濂月,“你摟著我呀。”


  周濂月眼鏡後的目光如水冷淡,不聲不響地注視了她好幾秒。


  南笳也不覺難堪,隻是笑吟吟地看著他。


  “有點拙劣。”他不鹹不淡地評價,下一瞬卻是伸手,將她的腰一摟。


  周濂月個子非常高,半抱動作足以讓南笳感覺像是一種圈禁。


  她放空情緒。


  聽雨水在碰擊布上敲出寂寥的聲響。


  吃飯的地方,由沿街的一道窄門進去。


  周濂月收了傘,彎腰跟在南笳身後往裡走。


  逼仄的樓梯間一下更局促。


  樓梯既窄又陡,頭頂的空間也矮,像是在穿越什麼未知迷宮。


  而等上了樓,掀開左手邊的布簾進去,卻別有洞天。


  店面不大,工業風的裝修,水泥地面和紅磚牆,頭頂是盤錯的通風管道。櫃臺後方鋼架制的整面置物架,擺滿了酒。


  店裡在播爵士樂,有寥寥幾個食客,這是個餐酒吧,要晚一些才會更熱鬧。


  南笳和女老板認識,進門便招手打招呼,甚而倚著吧臺寒暄起來——


  “幫我留座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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