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天和正要轉身,關越卻道:“等等。”


天和側頭,不解地看著關越,一如多年前他們初識之時般,帶著那少不更事的天真。


天和的眼神清澄而閃亮,嘴角意味深長地勾著,像在搜腸刮肚,即將用幾句玩笑話,來小小地損他一下。


“再叫我一聲哥哥,就像小時候一樣。”關越說。


天和:“不。”


關越:“我是你的監護人。”


天和:“我已經十九歲了,我不怕你,你還能揍我嗎?”


關越固執地看著天和,天和總是猜不透關越,覺得他腦子一定是被答辯教室的門夾了。


“不。”天和知道事出反常必有妖。


關越還在堅持。


天和也開始堅持,這個稱呼已經很久沒用過了,他轉身走了,關越卻依舊站在原地,意思很明顯,你不叫我就不動。


天和在一棵樹下轉過身。


“嗨,哥哥。”天和一臉無聊地朝關越說。


這聲喊就像聲控開關,令關越朝他走過來。


“因為從今天開始,這個稱謂就將變成……”


天和卻轉身開始跑,關越喊道:“等等!聽我說完!你去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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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和飛跨,越過籬笆,驚起一群鴿子,關越沿著路繞過去,把他截住了,天和卻抖開外套,像鬥牛般一抖,與氣勢洶洶的關越錯身,上了路邊的校內共享自行車,唰地把車騎走了。


“別亂跑!”關越怒道,“你這個頑劣的小孩!”


兩人騎著自行車,穿過牛津,天和隻朝刁鑽古怪的地方鑽,磕磕碰碰的,關越騎得比他更快,一陣風地衝過來,長腿一撐,像馭馬一般來了個騎車漂移,截住天和。


天和差點撞在關越身上,還想跑,關越卻不容抵抗地抓住了他,抱著他從山坡上側滑,滑了下去。天和一聲大叫,關越摟著他,湊過來親他。


天和抱著他的脖頸,與他在畢業季的陽光下親吻。


分開時,關越注視著天和,仿佛一秒也舍不得將視線從他臉上移開。


關越也從衣兜裡取出一個盒子,朝他打開,裡面是一枚古舊的、鑲了幾塊不規則寶石的金戒指。


天和:“……”


關越認真地說:“對我來說,求婚是一件人生大事,還沒想好要在哪裡、在什麼時候朝你求婚。”


天和說:“我就知道,有朝一日,你一定會把這個頂針拿出來。”


關越把戒指戴在天和手上,說:“你就把它當作訂婚前的訂婚,當作一個意向合同吧。”


天和笑了起來,這枚戒指已經很舊很舊了,是七十年前,關越奶奶持有的。戒指上鑲了一圈七枚碧璽石,因為關越的祖父母每在一起十年,爺爺就會把它拿去給匠人,在上面鑲上一顆石頭。


他在二十歲那年,花錢為一個在大飢荒裡顛沛流離的十四歲女孩贖身,並送給她一枚黃金的小巧頂針,這個女孩進入關家,後來成為了他的妻子,直到第八個十年,他們才被生與死分開。


奶奶去世前,把這枚戒指從枯瘦的手指上艱難地褪下,遞給了長孫關越,用意不言而喻。


天和見關越接過,隻是簡單地收起,並沒有當著老人的面,交給自己的意思,於是便酸溜溜地嘲諷它是頂針,如今因為這個“訂婚前的訂婚”,戒指終於到了他的手裡。


“我還沒攢夠第一枚印花呢。”天和拈起戒指,對著陽光端詳。


關越指給天和看,他私底下找人在戒指上加了一枚鑽石,自小時候相識的那一年起,如今已是第十五年了。


天和說:“這不能算。”


關越以不容置疑的語氣說:“我說算就算。”


普羅:“但你並不太重視這枚戒指,至少不戴它。”


天和:“因為我總提心吊膽,生怕上面的寶石會掉下來,不敢一直戴著,收起來了。”


普羅:“被戴了七十年也沒有散架,可見十分堅固。”


天和:“有些東西,看上去很堅固,卻總在出乎意料的地方散架,就像愛情一樣。我得找個時候還給他。普羅,你還沒測試完?”


普羅:“已經測試完很久了。”


“結果呢?”天和緊張起來,屏息注視屏幕。


普羅:“我無法評估,不過我想,有權評估的人已經回來了。”


關越又回來了,拿著兩個飯盒,看了眼分析系統跑出來的數據,轉身將飯盒放進微波爐裡——那是方姨讓人送來的晚飯。


天和期待著關越說句認可的話,但關越站在微波爐前,隻低頭看了眼手腕上的圓桌騎士,距離納斯達克開盤還有三分鍾。


微波爐“叮”的一聲,關越把其中一份放在天和的桌上,眉頭微擰,注視屏幕。


“如果不是認可的話,就不要說了,”天和無奈道,“別打擊我的信心。”


“天才。”關越答道,拿著自己那份晚飯,回了辦公室。


天和猛地坐直,手指微微發抖,點了下開盤報,深吸一口氣。


普羅:“天和,你確實是個天才。”


第25章


天和的噩夢終於結束了,曙光女神朝他展露出了迷人的微笑。


“其實我沒搞懂,”江子蹇說,“股市是個零和博弈市場,你研發了這個交易軟件,想讓大家都賺錢,可哪有賭博裡所有人都在贏錢的道理?錢從哪兒來?”


天和就像神遊一般,盯著電腦屏幕,這是他提交技術成果的最後一天。


江子蹇:“這個軟件要是這麼好,關越也不會拿出去賣吧?為什麼不自己用它,把巴菲特碾成渣呢?”


“嘎!”金剛鸚鵡朝江子蹇叫了聲。


江子蹇大概知道小金的需求,喊“A股又崩盤啦”的時候就是受到驚嚇或要求吃東西,喊“關越死了”意思就是想找人陪它玩,喊“關越涼了”目前則尚無法破解。於是起身給它添了點小堅果。


“聽點什麼?”江子蹇說,“普羅,你喜歡流行歌曲麼?”


普羅:“我現在很緊張,想聽巴赫。”


江子蹇:“我建議你偶爾也聽聽施特勞斯,別欺負我讀書少,AI不會緊張。”


普羅:“因為天和很緊張。”


天和保持這個狀態已經持續了六個小時,今天方姨出門,江子蹇摸了摸小金,解開它腳上的鎖鏈,拿出沙來給它洗澡。


“完成了!”天和瞬間從電腦前驚醒,大喊道,“完成——!”


天和把電腦扔了起來,朝沙發上一倒,繼而像個瘋子般翻身,衝進房裡,拿出一個抱枕,在客廳裡四處揮舞,大砸大喊。


金剛鸚鵡與江子蹇都被同時嚇了一跳,江子蹇一下沒按住,小金“嘎”的一聲飛了出去,緊接著天和把江子蹇打橫抱,扔到沙發上,用枕頭瘋狂砸他,大喊道:“完成了!我的新一代Epeus!它的靈魂誕生了!”


客廳裡隨之放起了驚天動地的《春之圓舞曲》,江子蹇還沒明白發生了什麼事,狂喊道:“你的鳥!你的鳥!”


天和:“???”


天和整理腰帶,低頭看自己身下,沒發生什麼啊?


江子蹇趴在沙發上,被天和騎在背上,伸出一手,掙扎道:“鳥……飛了。”


天和:“……”


Epeus核心系統完工的喜悅尚未消散,天和與江子蹇馬上就陷入了第二輪找鳥的焦慮之中。天和道:“不要緊張!門窗全關著的!一定就在家裡!”


方姨開門進來,天和馬上一個箭步上去,把大門關牢,方姨得知發生了什麼事後,說:“別擔心,小金不會跑的。”


江子蹇差點瘋了,鳥是從他手裡飛出去的,要真的丟了,負不起這個責,他朝天和說:“都是被你嚇的!”


天和:“沒關系,它以前也飛過一次的,後來自己回來了,別怕,子蹇,它認得家裡。”


三人在家裡找來找去,按理說這隻鳥至少會發出點聲音,奈何卻像隱身了一般。江子蹇說:“你再確定下,會不會飛出去了?”


天和:“我非常確定,一定是躲起來了!”


方姨出了個主意,說:“不要四處找它,它會害怕,大家該做什麼,照常做什麼,待會兒它肚子餓了,自己會出來。”


天和:“有道理。”


於是天和與江子蹇坐在沙發上,假裝無事發生,天和捋了下亂糟糟的頭發,說:“我得去理發了,咦?你什麼時候來了我家?”


江子蹇哭笑不得道:“今天禮拜六,我早上十點就來了,你還和我一起吃了午飯!”


“哦——”天和根本就沒有注意到江子蹇的存在。兩人一邊交談,一邊都分散了注意力,監視家裡的每一個角落。


普羅說:“提醒過你好幾次,家裡應該裝上監控。”


天和:“下次一定。”


江子蹇說:“說好了,聖誕節過來陪我的。”


天和想了想,軟件業已完工,青松與國外步調一致,有長達十天的聖誕與新歷年假,明天隻要將技術成果提交給第三方開始走評估,第四季度就再沒自己什麼事了。


江子蹇又說:“你自己也得休息一下,天和,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嗎?”


江子蹇有點難過:“我總覺得,我快失去你了。”


“好,好。”天和趕緊哄江子蹇,連著幾個月上班,江子蹇幾乎都見不著他的人,隻能從司機那裡打聽天和的近況,更知道他工作忙,不來打擾他。


江子蹇的朋友很少,大部分劍橋的同學都在國外上班,家境相仿的富二代們既土又俗,更不能理解他想一人一馬流浪天涯的向往,吳舜等人則忙於工作,隻能找天和安放他無處歸的靈魂。


“可我不能被他看見,”天和說,“這也太奇怪了吧。”


江子蹇說:“平安夜下午,酒店裡會有連續三天的慶祝活動,你過來喝喝雞尾酒,聽歌劇就行,然後呢,幫我們埋下單,到時我給你張貴賓席的包廂票。咱們雙方假裝成巧合碰面,你想泡我的門童同事吳舜。”


“可我並不想泡他!”天和說。


“這不重要。”江子蹇說,“反正你就演好一個精蟲上腦的富二代……”


天和:“你太粗俗了,什麼上腦的富二代,那是你自己才對吧。”


江子蹇:“連足浴小哥都喪心病狂地約出去吃飯,想釣個門童,很合理嘛!正好我倆是同事,大家打個照面,把先前在足浴城裡的恩怨稍微解開一下。作為一個隨性的少爺,你為了在吳舜面前出風頭,闊綽地為我和吳舜,以及小凱當天的消費埋單。這樣我們就可以在酒店裡隨便吃隨便玩,不怕露餡了……”


天和一手扶額,隻得點頭,環顧四周,小金還是沒找到,方姨在那首《春之圓舞曲》裡,該做什麼做什麼,整理枕頭套,關上滾筒洗衣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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