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這是到底是哪裡來的毛賊?


有必要嗎?有必要嗎!有必要一次次地試探他睡沒睡嗎!?


要偷什麼趕緊的吧!


他被氣得頭昏腦脹,幹脆起床點了燈:好好好,不讓他睡是吧?


那就都別睡了。


燭火幽幽亮起。


寧如深抱著毯子坐在矮榻上,聽著那“啪嗒”、“啪嗒”的聲響,就這麼硬生生和對面一夜枯坐到了天明……


第二天一早。


嚴敏來敲門叫人起床。


門一開,就看寧如深身著雪白的單衣赤腳站在門口,雙眼通紅直勾勾朝他看來。


嚴敏嚇得退了半步,“大、大人?”


寧如深神情還有些恍惚,“你不睡,我不睡,閻王找我捶後背。”


嚴敏大驚失色,“啊呸!大人在說什麼不吉利的話!”


“……”寧如深緩過神,深吸一口氣,“嚴叔,替我守著門外,我去睡一覺。還有——去找十個彪悍的護院來,從今天起把這院子圍一圈。”


嚴敏慌神,“這是怎麼了?”


寧如深疲憊地搖了搖頭,不欲多言。隨即轉身進屋拉了床幔,噗通倒頭就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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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沉的睡夢中,他心想著:


最好別讓他知道這是哪兒來的毛賊。


·


寧如深這邊呼呼補覺去了。


拾一卻還得去復命。


李無廷剛下早朝,就看拾一撐著雙赤紅的眼跪在了御書房裡。


“回陛下,寧大人應該是真病。”


李無廷沒問拾一為何雙目赤紅——錦衣衛辦事,自有一套法子。


他示意人繼續往下說。


拾一嗓音嘶啞,“寧大人飽受病苦,一夜未眠。”


李無廷蹙眉,眸光犀利,“有這麼嚴重?”


拾一苦熬了一夜,這會兒情緒激動,話如倒豆,“卑職絕無半句虛言!卑職從昨夜亥時起,隔炷香,就往窗前扔一顆石子。”


“隔炷香,扔一顆、隔炷香,再扔一顆……一直扔到了天亮。每次扔,每次人都醒著!”


拾一喃喃低語,“寧大人這身子,怕是大不好了……”


御書房裡一時陷入了沉寂。


李無廷看著跪在腳下忠心耿耿的錦衣衛,神色復雜,良久沒有說出話。


作者有話說:


寧如深精神渙散:是誰,在敲打我的窗?


李無廷:……和我沒有關系。


注:“世上本沒有路……”出自魯迅。


第6章 必定在挖坑


當天,嚴敏就去僱了十個護院來。


寧如深補完瞌睡一覺起來,推門就看到十個彪形大漢將自己院子團團圍住,恍惚間幾乎以為是在作法。


嚴敏展示,“大人,這樣可好?”


寧如深撫掌,“甚好,甚好。”


不知道是十大護法起了作用,還是那小賊被他徹底熬垮了,接下來兩天對方似乎都沒再來過。


倒是隔天宮裡忽然送來了補品。


德全攜著聖旨前來送賞,笑眯眯地同寧如深拱手,“大人可要好生養病,早日復職。莫要辜負陛下這番聖恩。”


寧如深暗嘆一聲君心難測。


初見時分明還想呼死他,現在卻撈了他、還送了藥材。不管是做給外人看還是出於別的目的,目前看來李無廷並不想要他的命。


“臣謝陛下恩典。”


他拜謝時睫毛微垂,眼下泛著淺青,一副恹恹的病容。


德全哎喲一聲,關切道,“大人沒休息好?”


寧如深搖頭,“整宿未眠。”


“這是何故?可請大夫看過了?”


“不礙事。”寧如深總不能說是因為和毛賊較勁,轉口道,“隻因掛念陛下,日夜難寢。”


德全寬慰一笑,掸過拂塵,“奴才定將大人的心意帶到。”


寧如深客套地笑了笑。


可以,但是沒必要。


送走了宮裡一行人,婢女杏蘭挑揀著送來的補品,面帶喜色,“聖上待大人可真好,這些都是頂好的食材!奴婢這就選一些給大人煲湯。”


寧如深揣著袖子點點頭,又補充,“撿今天的就夠了,明日不用。”


嚴敏問,“大人明日有事?”


寧如深眺望府外,“唔,打秋風。”



和耿砚約定的時間就在翌日。


出門前,嚴敏一邊給寧如深披上披風,一邊絮絮叨叨地叮囑,“出去走走也好……但千萬不能再飲酒了,也別吹著風。”


寧如深系上皑白銀絲的雲紋披風,底下一身紅衣明豔又風流。面容雖略帶病色,卻並不折損他的姿容,反而有種別樣的驚豔。


他聞言若有所思,似受到啟發。


嚴敏警覺,“想都別想!”


寧如深作罷,“好了好了,我知道。”


馬車一路穿過街市,到了望鶴樓下。


望鶴樓位於城南的繁華地段,樓前的街上人來人往,車水馬龍。樓中賓客不絕,一派熱鬧景象。


寧如深掀開車簾下了馬車。


一身緋衣白披風在人潮中格外惹眼。甫一現身,立馬有小二將他迎了進去,“貴人裡面請!”


寧如深報了耿砚的名字,很快被引上了二樓包間。


包間內,耿砚已經等在那裡。


大開著窗,深沉地看向窗外吹著冷風。


寧如深迎面被冷風吹得一個哆嗦,攏著披風盯向耿砚,“十面埋伏?鴻門宴?”


“……”耿砚抬手把窗關上了。


屋內終於回暖,寧如深落了座,不客氣地點了一大桌子菜。


菜上齊後,門一關。


寧如深搓搓手,迫不及待地動了筷,“有什麼事,專門把我叫出來?”


耿砚沒有動筷,像是沒胃口,“這幾日你沒有上朝,不知道朝中鬧翻了天。”


寧如深嘴裡忙活,用眼神示意他往下說。


耿砚道,“陛下登基,頒布了好幾項政令……政令好是好,但哪項不花銀子?五部都向戶部要錢,我爹身為戶部尚書拿不出錢來,這幾日一直被彈劾。”


寧如深驚訝,“國庫這麼空虛?錢呢?”


他一路上看這街市繁華富庶,還以為大承必是國庫充足。


耿砚面色一下有些難堪。


“……”寧如深頓了頓,瞬間覺得嘴裡的菜都不香了,低頭看這一桌菜的目光像是在看贓款。


他默默放下筷子,往後挪遠了一點。


耿砚看得心頭火起,“你這是什麼眼神?我爹沒貪!吃你的飯!”


寧如深又半信半疑地拿起筷子,“那錢去哪兒了?既然沒貪,為何不稟明?”


耿砚頹然搖頭,“牽涉到了皇位之爭……還記得我同你說過的傳聞?”


寧如深就想起宮宴那晚聽來的消息:


當今聖上李無廷乃先帝三皇子,有傳聞其生母嫻妃是死於當時的皇後崔氏之手。


當年外戚權勢之大,太子黨隻手遮天。哪怕崔氏有謀害皇妃之嫌,先帝也沒將其問罪。


誰也沒想到太子黨後來竟一夜倒臺。


先帝駕崩,下旨令崔皇後陪葬。


三皇子李無廷登基即位,崔氏龐大的權勢這才被逐漸削弱。


寧如深心頭漸漸浮出一個不好的猜測,“……該不會,錢都給了先太子?”


耿砚疲憊地點點頭,“早年,太子黨幾乎將戶部當作了私庫,無止境地伸手拿錢。加上先帝寵幸太子,我爹得罪不起未來的國君,隻能將錢拱手。後來太子在皇位之爭中倒臺,那些錢也回不來了,掏出的大窟窿沒那麼快填補上。”


寧如深揣起袖子,嘆了口氣。


崔氏雖然不復專權,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前國舅崔郝遠還任著當朝右相,不是耿嶽能攀扯的。


更何況涉及黨派之爭,情況更為敏感。


“陛下在朝上是什麼態度?”


“不知道。”耿砚搖頭,“什麼也看不出來。”


他想起父親下朝時的神色——


二十歲出頭年輕的新帝,兩朝老臣竟也看不透。


“所以,我找你來就是想著……你在御前,能否……”耿砚艱難而局促地開口,“如果不行就算了,不必勉強。本來…你也未曾受恩於我。”


寧如深明白了,耿砚是想讓他探個口風。


外人都以為他聖眷在身,但隻有他知道自己不過是泥菩薩過河。


他默了默問,“如果認下貪汙,會怎麼判罪。”


耿砚開口,“抄家,流放。”


抄家,流放。


寧如深看向他,復雜贊嘆,“那你心態還挺穩的。”


都要舉家南徙了。


還又是趴他院牆,又是請他吃飯。


“入朝為官,早就有這種覺悟了。”耿砚喝了口茶,“如果真被流放邊疆,大不了以後我就去賣……”


寧如深身軀一震。


耿砚,“烤紅薯吧。”


寧如深松了口氣,“說話不要大喘氣。”


“……?”


寧如深移開目光。


他指尖摩挲著杯盞,微微垂睫:覺悟嗎。


他從來到這個時代一直渾渾噩噩到現在,拖著病假有意回避的問題終於又以這種方式擺到了面前——


在這場權利的漩渦中,他究竟是永遠地置身事外,還是放任自己隨波逐流。


亦或是主動踏入其中,走出第三條路來。


半晌,他靠著窗框同耿砚道,“再給我加份水晶包。”


耿砚乍地沒回過神,“什麼?”


“加份水晶包。”寧如深託著下巴,看向他,“現在我受恩於你了,吃人嘴軟。”


耿砚眼底微怔,“你……”


寧如深笑了一下。


他已經想好了。


他揣起袖子,悠悠側望,“沒辦法。有人說我身手了得,不走尋常路。”


·


寧如深休息了一天就準備回宮復職。


身體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況且耿尚書的事拖不得。


他久違地換上一身朝服。估摸著李無廷下朝的時間,踩著點去往御書房報道。


到御書房外時,李無廷還沒過來。


隻有小榕子候在門口,問了聲安,“寧大人安好。陛下剛下早朝,大人再稍候片刻。”


寧如深攏起袖子,“不礙事。”


正是早春時節,天氣還很寒冽。寧如深在門口吹著冷風等了好一會兒,李無廷終於出現在了他跟前。


“微臣參見陛下。”


李無廷朝他看了一眼。


幾日不見,寧如深似乎又清減了一些,連銀钑帶都快束不住腰身。鼻尖被凍得泛紅,看著怪可憐。


李無廷下意識想要說什麼,開口又頓住,隨即移開目光跨入門中,“進來吧。”


寧如深像隻怕凍的貓,幾乎撵著帝王的腳跟循著熱源進了屋裡,“謝陛下…”


德全默默綴在後面。


心嘆陛下倒是毫無憐惜之意。若換做是他,恐怕就忍不住要讓寧大人下次進屋等候。


御書房內溫如暖春。


李無廷側身在盥盆中洗著手,隨口問,“好全了?”


寧如深逐漸回暖,舒服得眯起眼,“託陛下的福,好得快。”


水聲一停。


接著就看李無廷那張冷俊的臉上似閃過一絲不自然,“嗯。”


寧如深:……?


他這語氣,應該沒帶什麼譏諷的意味吧。


他狐疑地打量著李無廷,後者卻不再多言,隻掀袍坐了下來,自顧自地開始看起了折子。


李無廷沒有叫他,寧如深便默默候在一旁。


時間在不知不覺中點滴流逝,御書房裡靜得出奇,一時隻能聽見紙頁翻動的聲音。


德全似早已習慣,隻偶爾替人換上熱茶,除此之外不作任何聲響。


寧如深站得腿麻頭暈。


他實在不懂李無廷天天催他來御前當值的意義——


看他一身紅,擺在案前闢邪嗎?


他在旁邊一動不動地站了會兒,又想起了耿尚書的事,漸漸地盯著虛空出了神……直到身子一晃,腳下沒站住側落了半步。


嗒,一聲輕響。


寧如深回過神來,就看李無廷從案後抬眼,沉靜的目光直落在他身上。


寧如深動了動僵直的腿,請罪道,“臣御前失儀,請陛下恕罪。”


李無廷輕描淡寫,“寧卿連欺君都敢,這點罪算什麼。”


寧如深:?


他微微探頭,眼底是真誠的疑惑,“臣什麼時候……”


“聽說寧卿甚是念朕,日夜難寢?”


“……”寧如深餘光一瞬側向偷偷把頭埋起來的德全。又是你,大漏勺。


李無廷冷聲,“媚上之言,張口就來。”


寧如深忙潤了潤唇,輕輕狡辯,“臣字字屬實,的確是一夜未眠,陛下不信可以去問臣府中管事。”


李無廷都要氣笑了,“你一夜未眠也能怪到朕頭上——”他說著話音一止。微妙地默了兩息,轉而開口,“過來,替朕研墨。”


“?”


難纏的話題莫名被輕輕掀過。


寧如深眨了眨眼,“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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